第26章 歡喜棺(十二)
遲迢去冥界都是用妖力穿梭,他沒用過彼岸花,不知道通過信物去往冥界能看到不一樣的風景。
彼岸花渡兩人來到黃泉之下的花叢,入目處儘是燦爛輝煌的花海,彼岸花沒有綠色的根莖,赤紅的花朵掩映在一起,好似一片絢麗的火焰。
冥界流傳著一個美麗的傳說:黃泉之下,彼岸花海,這裡是用靈魂創造的奇迹,若是兩人能攜手走過,就能生生世世不分離。
遲迢繞在應向沂的手腕上,不合時宜的想到,如果傳說是真的,他和小娘子一定是天造地設、不可分離的一對。
他收緊尾巴,緊緊纏著應向沂的手腕。
回到幼年期之後,思維和性格也有一定的退化,更多幼崽的習性在他身上展現出來,比如變得脆弱敏感,容易對人產生依賴性。
所幸撒嬌賣萌對於幼崽來說並不突兀,應向沂不覺得厭煩,遲迢也沒打算改,順從了幼年期的天性。
突然來到冥界,應向沂有些頭疼,他不喜歡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解決問題。
他晃了晃手腕,將四處張望的小蛇晃暈:「應白白,你做了什麼,嗯?」
他拿著那朵花並沒有反應,小蛇碰過之後,他們才被帶到了這裡。
應向沂篤信,這條卧在紅蓮水潭中的小蛇不簡單。
小娘子該不會發現什麼了吧?
遲迢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學著幼崽的動作,笨拙地討好他,尾巴尖蹭著手腕,一副「全天下我最乖」的模樣。
應向沂被逗笑了,捏著他的尾巴尖親了親:「你啊,就是仗著我喜歡你。」
遲迢鬆了口氣,仰著腦袋貼了貼他的臉頰。
他突然有種扳回一城的感覺。
某人在夢裡惹他生氣,現實生活中不還是要哄他,他們誰也不虧。
一人一蛇絲毫沒有初至陌生之地的擔憂,黏黏糊糊的嬉鬧著。
微風吹過,花叢中悄無聲息地讓出一條路,一直延伸到遠處,與頭頂的河流融合在一起。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在指引,告訴應向沂踏上這條路。
途徑花叢,越來越多的淡霧色人形漂浮在半空之中,有的是單個的,有的成雙結對。
應向沂攏住了手腕上的小蛇,警惕地觀察著四周,刻意避免和那些人影產生接觸。
民間有傳聞,人死之後魂升於天,魄降於地。
應向沂沒辦法不去聯想,這些白色人影的真實身份。
走了一會兒,天上的河流落到了面前,河流上無故出現了許多無人撐載的小舟,,停留在岸邊,等白色人影上去了,就緩緩遠去。
從擁擠變得蕭條,等到四周空無一人,應向沂才抱著小蛇抬步向前。
一葉小舟從遠處飄來,停靠在岸邊,比方才的都要豪華,船身大了一倍不說,還多了一位持槳的老者。
「冥君等候已久,客人請隨我來。」
老者佝僂著背,頭上戴著斗笠,遮住了面容。
應向沂安撫了一下驟然纏緊的小蛇,上了船:「老人家,怎麼稱呼您?」
老者手一抖,船槳磕在船上,發出一陣沉悶的響聲,他深深地躬下身,囁嚅道:「您折煞我了。」
應向沂皺皺眉頭:「您太客氣了。」
老者搖搖頭,沒有答話,走到船頭,嫻熟地撐船遠去。
他和之前出現的男人一樣,渾身上下沒有一絲活氣,但又與方才登上船隻的遊魂不同。
相比之下,他不像魂,更像是人。
應向沂不敢鬆懈,在船艙門口坐下,似有若無地打量著周遭。
小蛇和他的動作同步,也在打量著旁邊,翹著腦袋,成了精一般。
志怪傳說中有很多關於精怪的故事,應向沂似笑非笑:「條條,爸爸把你養大,你準備怎麼報答我?」
遲迢:「?」
報答?
「書上都說了,妖知恩圖報,會化成人形來報恩。」
應向沂試圖想象小蛇化成人的樣子,沒有一點思路。
他的小蛇自然該有一副最好的樣貌,想象中的容顏都不夠驚艷,配不上小蛇。
他接觸過的白蛇,只有夢中的變態。
平心而論,那次突破境界,替他擋下雷劫的蛇十分漂亮,比他見過的任何生物都要好看。
如果條條長成那樣子……
應向沂呼吸一窒,脫口而出:「你願意以身相許嗎?」
話一出口,應向沂就後悔了。
他剛剛產生了一種很可怕的想法:如果夢裡的人能像條條這麼粘他,這麼乖,不風流浪蕩,在一起也沒什麼不好的。
小蛇歪著腦袋,不解地看著他。
同樣的銀白鱗片,恍惚之間,他竟然覺得條條像那條淫蛇的縮小版。
應向沂連忙搖頭,暗暗在心裡罵自己荒唐。
遲迢不以為意,提起這茬就有些氣。
按著人間的規矩,他們是剛拜堂成親的新夫婦,應當是感情最深濃的時候,可他的小娘子卻沒有認出他來。
非但沒有認出來,還調戲其他蛇。
唯一能安慰遲迢的,就是被調戲的其他蛇也是他。
小蛇張開嘴,軟軟地咬了咬應向沂的手腕。
他的牙齒剛長出來一點,不鋒利,咬人微微有些刺癢,不似前兩天了,咬半天都見不著紅印。
應向沂任由它動作,有意挑開話題:「小白眼狼,白養你了,不願意就算了,還要發脾氣咬人,再長大些,不得一口把我吞了?」
遲迢瞪大了眼睛,通透的眼珠子純凈無暇,藏著一絲憤怒,彷彿在說「你怎麼可以這樣想」。
他捧在手裡怕掉了,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給小娘子,哪裡捨得傷害。
就是剛剛下嘴的時候,他也收著力氣,怕將脆弱的人類小娘子咬痛。
發現自己沒被認出來的時候,遲迢覺得氣惱,發現小娘子和無影有牽扯后,他只覺得心裡不爽。
聽到白眼狼的時候,遲迢只感覺到難言的酸苦和憤怒。
小蛇鬆開尾巴,行動敏捷地滑下了應向沂的手腕,爬遠了些。
「條條,我和你開玩笑的,生氣了?」
遲迢蔫頭耷腦地團成一團,不願意看他驚詫慌張的眼神。
他現在還不想原諒,怕看了會心軟。
「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的,乖乖,我錯了,要不你還是咬我吧,彆氣壞了自己。」
應向沂悔不當初,不明白自己今日是抽了哪門子的瘋,先說了荒唐的以身相許,後來又說出那等傷人的話。
他家小蛇崽通人性,乖軟聽話,對著他乖乖攤開了肚皮。
是他強行要養人家,現下又嫌棄,如果他是小蛇,也會生氣的。
應向沂伸出手,想抱小蛇,小傢伙快速爬走,執拗的和他保持著距離。
「乖乖,你怎麼罰我都行,別不理我。」
撐槳的老者回頭看了一眼,神色無奈,暗暗地嘆了口氣。
世間情/事,坎坷或歡愉,不過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遲迢不是條忸怩的龍,方才是一時情緒上頭,衝動了,現下緩了一會兒就好得差不多了。
小蛇悄悄抬起頭,朝身後看了一眼,對上一雙溫柔多情的眸子。
應向沂沒有貿然上前,放柔了聲音哄道:「我錯了,不該胡言亂語,惹我們條條生氣。」
小蛇看著他,有些無措。
應向沂揉揉眉心,長出一口氣:「我……嗯,我沒有和人或者動物相處的經驗,你看我平時遊刃有餘,其實我並不清楚怎麼表達親近。」
「我很喜歡你,看見你的第一眼,就想把你揣回家。」應向沂笑了笑,「我覺得我們有緣分。」
遲迢默默低下頭。
我們當然有緣分,這一點早在夢裡相見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也只有你個傻子會認不出我。
應向沂側過身,看向遠方:「抱歉,我說了荒唐的話。」
那句以身相許是鬼迷心竅,他潛意識裡將小蛇當成了夢裡的人,繼而產生了異樣的想法。
他不敢深究原因,怕得到自己無法承受的結論。
畢竟一個萬花叢中過的浪蕩淫蛇,不值得他去考慮情與愛。
就算有丁點曖昧,也是不該存在的。
溫涼細膩的觸感貼上手腕,滑了兩下。
應向沂垂下眼帘,看到拱進自己掌心的小蛇:「乖乖,你答應原諒我了嗎?」
遲迢心道我本來就沒有生你的氣。
他氣的是自己,沒有給心上人足夠的安全感。
龍族的天性就是掠奪,他是第一次墜入愛河,還沒能好好收起一身驕橫的脾氣。
遲迢三下五除二就爬到了應向沂身上,笨拙地貼貼他的臉,安撫情緒不高的小娘子。
一人一蛇轉眼就和好如初。
老者摩挲著手裡的槳,無奈地搖搖頭。
船停靠在岸邊,岸上整齊地站著數十個人,一眼望去,衣著裝飾都和之前應向沂見過的男人一樣。
應向沂帶著小蛇起身,上岸時經過老者,對他點了點頭:「多謝。」
老者又要躬身,應向沂扶了一把:「老人家,眾生平等。」
他是現代人,能接受這個世界強者為尊,但到了自己身上,還是不習慣被長輩誠惶誠恐地叩拜。
眾生平等是他能想到最不突兀的說辭。
「吾等十殿閻羅,恭候已久。」
「……」
應向沂沉默了一會兒,拱拱手:「客,客氣了。」
廣袖撩起,他手腕上盤著的白蛇露出來。
十殿閻羅愣了愣,就見那白蛇抬起頭,沖他們晃了晃腦袋。
遲迢沒打算隱瞞,強大的血脈威勢瞬間迸發,對著十殿閻羅亮明了身份。
對方是敵是友還分不清楚,他必須先發制人,保證小娘子的安全。
都是老熟人了,十殿閻羅的表情精彩萬分。
說起與遲迢的淵源,他們也不是完全舒心的,當初這人去仙界嚯嚯了一通,轉頭就單槍匹馬打上門來。
冥府掌管天下魂魄,每天都有無數新魂進入地府,無數魂魄投入輪迴,經不起毀壞。
不得已之下,他們才同時出手。
遲迢單挑他們十人,堅持了很久,最後不幸落敗。
他們對這位妖尊十分敬佩,想過交個朋友,但自那以後,遲迢就單方面和他們結下了梁子,不再涉足冥界。
應向沂不明所以:「可是我說錯了話?」
說錯話不會被勾魂吧?
來時匆忙,沒有準備剪紙,應向沂默默計算著,現在拿出剪子剪紙,能不能對付這十位閻王爺。
遲迢也精神緊繃,做好了被拆穿身份的準備,不料十殿閻羅卻收斂了神色,只當沒認出他。
為首的一殿閻羅側了側身,沉聲道:「宴席已經備下,請。」
應向沂莫名在意,轉身指了指撐船遠去的老者:「不知那位老人家如何稱呼?」
一殿陪同在他身邊,聞言平靜道:「一介罪人,無需掛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