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白虎怨(六)
這幾天閑著無聊,應向沂沒事就琢磨剪紙,攢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紋樣。
每張剪紙上放的靈力都不多,維持不了多久,不會造成太嚴重的傷害。
石頭很快就消失了,遲迢陰著一張如喪考妣的臉,從床板廢墟中爬起來。
應向沂先發制人:「我錯了,寶貝別生氣。」
遲迢:「……」
床塌了,應向沂帶著遲迢轉戰其他地方,將一言不發的白蛇放在桌子上。
「我們得聊聊了。」
這不是「爸爸」和「寶貝」的簡單稱呼問題,神經大條如遲迢,也發現了兩人之間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應向沂嘴上說著喜歡他,卻一個勁兒的拒絕他,這不正常。
很不正常!
應向沂眸光微訝:「你想聊什麼?」
條條被他撿回來后,一直是乖軟粘人的狀態,突然間正經起來,有種突兀的不和諧感。
遲迢想說「聊聊你謀殺親夫的事」,想了想又放棄了:「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
「父子」二字幾乎脫口而出,應向沂順應直覺,換了種說法:「飼養關係。」
一切親近關係,都基於條條是他寵物的前提,這樣形容不為過。
遲迢:「???」
這個答案和他能想的都不一樣,他以為最差不過是父子或者朋友關係,好傢夥,小娘子直接把他倆定性成了主人和靈寵。
事實證明,應向沂總能給他不一樣的驚喜。
「你是我的蛇,我把你養大,不是飼養關係是什麼?」應向沂話鋒一轉,層層遞進,「但我們不僅僅是飼養關係,比起寵物,你更像是我的親人。」
遲迢雪白瑩潤的麵皮在夜明珠的照射下,顯出猙獰的白:「親人?那你說的喜歡我,是在騙我嗎?」
「怎麼可能,我確實很喜歡……」
應向沂的聲音逐漸降低,消泯無聲。
他想到曾見過的狐狸姑娘,看起來靦腆,隔了一天就把喜歡的人變成了情郎。
妖族民風開放,他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忽略了一件事:小蛇是否真正理解了他口中的喜歡。
應向沂喉嚨發緊,說出來的話都帶著顫音:「你覺得的喜歡,不會是有情人之間的喜歡吧?」
遲迢幽幽開口:「不然呢?」
應向沂:「……你誤會了。」
桌上放著茶壺,遲迢心情煩躁,一尾巴將之掃到了地上。
碎裂的響聲突兀,瞬間喚醒了出神的人。
應向沂還沒緩解好心情,有些失魂落魄:「發什麼脾氣?」
「你把我帶回家,還說喜歡我,我們除了做有情人,還能做什麼?」
「你我同吃同住,睡一個被窩,就差最後的水乳交融了,我怎麼可能會誤會!」
……
說到最後,遲迢愈發激動,尾巴拍在桌上,硬氣宣布:「我已經認定你了,我這輩子非你不娶!」
應向沂:「……」
應向沂伸手抱起陷入狂躁狀態的小蛇,一言不發地離開房間。
「你要帶我去哪裡?」想到一種可能,遲迢氣急敗壞,「你該不會是想扔了我吧?!」
應向沂抱著他在院子里停下,手一松,將撲騰掙扎的小蛇扔進了水缸里:「你心火太旺了,先洗個澡,好好冷靜冷靜。」
他是個負責的老父親,不能因為孩子太叛逆就扔掉。
遲迢:「……」
小破水缸當浴池,這是他洗過最憋屈的澡。
水缸里卧了一株蓮花,已經入了秋,蓮葉泛黃,貼在遲迢瓷白的身軀上。
他嫌棄地扭動著,試圖破缸而出。
水缸里的水被濺出來,打濕了應向沂的衣服,他隨意地捲起袖子,低垂的眉眼沾染了月光,極具壓迫力。
「好好泡著,不然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低沉的聲音聽不出怒氣,卻令人莫名心驚。
遲迢渾身一滯,不敢動了。
從他們在現實中相見開始,應向沂就沒對他發過火,盡心儘力的照顧著,吃飯會喂,走路會抱,就差把他寵上天了。
乍然如此,遲迢沒想過應向沂動怒的可能。
小蛇委委屈屈的不敢動,泡了一會兒,應向沂覺得差不多了,將遲迢撈出來:「冷靜下來了吧,我們談談。」
明月高懸,月光好似一層薄紗,從九天之上落下來,蓋住了曠野山林。
應向沂先發制人:「我不喜歡男人。」
是熟悉的話,遲迢反應不大:「我不是男人,我是男……蛇。」
應向沂:「……」
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平平無奇的摳字眼小天才。
「我的意思是,無論是男人,還是公蛇,只要是雄性生物,我都不喜歡。」
遲迢不幹了:「姑娘一定比男人好嗎?你也是男人,怎麼能歧視男的?」
「這不是歧視,這是基因與生理的選擇。」應向沂苦口婆心地解釋。
遲迢聽不進去,也不在意所謂的基因選擇:「所以你說的喜歡我,是在騙我嗎?」
得,又繞回來了。
應向沂嘆了口氣:「我對你的喜歡只是長輩對晚輩的喜歡,不是風月之情。」
他懷疑自己撞邪了,不然怎麼一條蛇兩條蛇都對著他說喜歡。
難道他這張臉是蛇圈天菜?
應向沂滿臉認真,說出了更殘忍的話:「我們之間可以是親人的喜歡,朋友的喜歡,唯獨不可能是愛人的喜歡。」
院落里空寂無聲,只有偶爾穿行林間的風,吹過層疊的葉片,演奏出鼓噪的沙沙聲。
「真的不可能嗎?」
嗓音很空,藏著失落與顯而易見的委屈。
遲迢沒嘗過被拒絕的滋味,好似被一根稻草懸在崖壁上,極細微的風經過,都會令他心肝俱顫。
應向沂還沒作出的回答就是那根稻草,是他僅剩的希望。
藤椅發出「吱呀吱呀」的晃動聲,應向沂溫柔地笑了笑:「條條,你要乖。」
遲迢情商不高,此時也聽懂了他話里的拒絕。
「那你有喜歡的人了嗎?」
應向沂怔了下。
院落和藤椅,夜色和微風,在相似的環境下,他突然想起了第一次做夢的事。
那時他剛穿越到這個世界,被變態壓在藤椅上,黏黏糊糊的親吻著。
他的世界觀遭受了極大的衝擊。
然而這並不是結束,只是個開始。
往後的每一個夜晚,他都會再見到那個人,夢裡也無時無刻不上演著大尺度的戲碼。
他的出神令遲迢的心不停下墜。
龍族的霸道是刻在骨子裡的,儘管應向沂拒絕了他,他也沒想過要放棄。
無論付出多少時間,多少心力,遲迢有足夠的信心,能夠讓應向沂成為他的娘子。
但他沒有想過,應向沂可能會有喜歡的人。
「那個人是誰?」
應向沂揉揉眉心:「沒有,我沒有喜歡的人。」
遲迢不信:「你騙我,你剛才明明在想別人。」
純情少龍心碎成了幾塊。
應向沂不知該說什麼,解釋也像欲蓋彌彰,索性閉上眼睛,裝聾作啞。
裝著裝著就睡著了,夢境斷斷續續,又和上次接起來了。
天地變色,血陣之中已經看不到白虎的身影了,巨大的棺材遮天蔽日,吸收了萬千生靈的力量,散發出不容忽視的邪氣。
應向沂騰空而起,身體被血陣絞得鮮血淋漓,他沒有遲疑,舉起劍劈在棺材上。
棺材上有熟悉的紋樣,正是他在書上看到的,紙面上的東西沒什麼特殊,但放到棺材上,這紋樣就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應向沂感覺到強勁的吸力,通過劍傳遞到手腕,瘋狂汲取著他身上的力量。
不僅僅是吸收力量,棺材還在搶奪他的生命力。
理智告訴他應該逃離,但身體沒有絲毫退縮的意思。
生命力在極速流失,他眼前一黑,若不是握著劍,怕是要從半空中栽下去。
幽幽的聲音從四面八方襲來,是憤怒的質問:「就算是付出生命,你也要阻止我嗎?」
「他們已經死了,無力回天,你緣何不能成全我呢?」
「神君,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收手吧。」
失去意識之前,應向沂聽到自己的聲音,似嘆息似呢喃:「唯此一樁,我不能成全你。」
應向沂猛地驚醒,正對上一雙湖綠色的豎瞳,眸底幽暗,似乎蘊藏著沉抑的風暴。
冰冷的蛇信子舔在他下巴上,遲迢眨眨眼,不見方才的壓迫感:「做噩夢了?」
這些日子以來,一人一蛇舉止親昵,應向沂已經習慣了小蛇的親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嗯,我睡了多久?」
見他沒有抵觸,遲迢順桿往上爬,窩在他頸窩蹭了蹭,小心翼翼地用牙尖磨鎖骨:「沒多久,天還沒亮呢。」
趁應向沂睡覺,他把兩人之間的事捋了捋,重新制定了追愛計劃。
放棄是不可能放棄的,就算小娘子心有所屬,他也要把人搶過來。
應向沂表面溫和,實則說一不二,吃軟不吃硬。
強硬的做法只會引他生厭,遲迢打算溫水煮青蛙,一步步靠近,讓他離不開自己。
夢境的後遺症越來越大,應向沂花了好一陣子才平復好情緒。
鎖骨處刺癢,他眉心一緊,迅速拉開距離。
遲迢眼底閃過一絲晦暗,故作疑惑:「爸爸,怎麼了?」
應向沂被「爸爸」兩個字雷得外焦里嫩,心情複雜。
以前逗條條,誆它叫爸爸,沒想那麼多。
現在知道了小傢伙對他存有不該有的感情,應向沂再聽這個稱呼,莫名多了股子情/色的意味。
應向沂頭疼道:「你還是別這麼叫我。」
遲迢泫然欲泣:「我已經不是你最親近的人了嗎?」
應向沂:「……」
這算不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到最後也沒改稱呼,應向沂實在見不得小蛇委屈,只能吞下了自己種的苦果。
天亮之前,應向沂又昏睡過去。
夢裡的一切變得斷斷續續,他的意識沉浮,醒來后一陣恍惚,呆坐了很久。
院子里配備了傳信用的鴿子,用來聯繫山下守著的人,以方便給他們送菜。
遲迢貫徹了自己的追人大計,一直黏在應向沂身邊:「讓他們送些魚和肉來吧,整日吃菜吃膩了。」
肉食性猛龍提出加餐要求。
飼養員表示拒絕:「今天不讓他們送菜了,等下帶你離開這裡。」
逆來順受不是應向沂的性格,夢境越發嚴重,現在已經嚴重影響了他的精神和生活,他決定採取措施。
遲迢皺眉:「你要下山?」
「總在這裡躲著也不是個事。」應向沂把信綁在鴿子腿上,「你是和我一起走,還是我把你送回水潭?」
「當然是和你一起。」
遲迢哼哼唧唧,纏著他不放。
無影接到消息,很快就來了。
應向沂十分客氣,先問了妖尊有沒有出關,半點沒提昨日收的禮。
離開這裡,處處都要用錢,妖尊財大氣粗,想必也不差這一塊八毛。
「尊主他……」無影偷偷打量遲迢,斟酌道,「他出關了,但是事務繁忙,恐怕要遲些日子才能和你見面。」
「正好我也有事,要離開一趟。」趕在無影勸阻之前,應向沂拍出一摞剪紙,「仙界之人傷不了我,你也攔不住我,我意已決,不必再勸了。」
無影:「……」
你看看我這副慫樣,敢阻止你嗎?
妖尊大人都沒阻止,無影自然不會插手,將他們送下了山。
趁應向沂不注意,無影把剛接到的密報悄悄塞給遲迢。
「龍道友是尊主的客人,就是我們妖界的客人,有事可以傳信過來,我們定當鼎力相助。」
應向沂應下,帶著小蛇離開了。
遲迢把密報藏在鱗片下,隨口問道:「爸爸,我們現在去哪裡?」
應向沂抬眼,望向天邊聚攏的雲叢,聲音愈沉:「去白虎族遺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