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非亦認識郁劍,知道這個故事未來的走向,這已經足夠遲迢和應向沂震驚了。
但當親眼看到這個人出現在過去的幻境中時,除了錯愕驚詫,他們再沒有其他的想法了。
從天而降的人以強橫的力量打退了鑄劍門,抖著手將摔倒在鑄劍爐旁邊的白梨扶起來。
他三四十歲的模樣,正值壯年,臉上卻散發出垂垂老矣的氣息,注視著白梨的目光悲哀又心疼。
「我來晚了,我來晚了……」
強大的妖力不斷輸入到白梨的身體中,她受的傷太重,一直醒不過來。
方才的打鬥驚動了胎氣,她本就要臨盆了,身體更受不住,雙手抱著肚子,無意識地發著抖。
有血跡在她身下洇開,混合著透明的水漬,所有的跡象都表明,她要生了。
男人怔怔地看著她,一時間做不出任何動作。
身後的鑄劍爐吞噬了郁劍的血肉,有熠熠的光從火焰中流出來,照亮了白梨蒼白的面容和毫無血色的唇瓣。
應向沂急得不行,恨不得上前指導他們,可他知道這樣沒用。
眼前的一切都是發生過的事,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之中,無法被更改,無法被挽回。
身旁的遲迢一言不發,應向沂注意到,他垂在身側的雙手在顫抖。
雖然很隱蔽,但可以看得出來,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抖得不像樣子。
「確定是他嗎?」
應向沂壓低聲音,湊近他的耳朵。
遲迢抬起一雙茫然無措的眼,近乎恐慌地追著他的目光,嘴唇翕動,吐出無聲的字眼:「是……」
那張熟悉的面容刻在他的腦海之中,無法忘卻,就算垂垂老矣,他也能一眼認出來。
這個從天而降,抱著白梨的男人,分明就是曾救過他的人,也是遲迢最敬重的人——青老。
落楓海的青老,應魚的族長爺爺。
應向沂壓著遲迢的後頸,將他按進懷裡。
當初送應魚回落楓海,他與青老曾有過一面之緣,對應魚這位族長爺爺印象十分深刻。
老人家相貌出眾,即使鬚髮斑白,也無法掩飾年輕時的風采英姿。
除此之外,青老與清垣等人嗆聲,力排眾議送他和無影離開,說一不二的性子和乾脆利落的手段也給應向沂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故而當年輕的青老突然出現時,應向沂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身份。
青老是龍族?
青老與白梨有關?
所有疑問都匯聚到一起,指向一件事:青老曾闖入鑄劍門,和鑄劍門滅門之事或有干係。
應向沂深知遲迢對青老的敬重,第一反應就是去看遲迢。
如他所料,遲迢的反應證實了青老的身份,同時也說明了青老出現在這裡有多麼令人難以置信。
遲迢心裡很亂,抓著應向沂的衣服,好似溺水的人抱著救命的浮木,恨不得整個人都貼上去。
他從破殼以來就是孤兒,沒有親人,從小流離失所。
一步步成長為妖尊之後,他成為了妖界最強大的存在,再沒有人能小看他,他也再不用將任何人放在眼裡。
青老是他唯一尊敬的人。
少年之時,青老救過他,對他不薄。百年前他被仙界的人算計,非亦只是幫助他逃回了妖界,他重傷瀕死,是青老出手,將他救了回來。
青老於他,如同再生父母。
這個人,是除應向沂以外,遲迢所有記憶中,最溫暖的存在。
鑄劍門裡的腌臢事太多,一夕之間整個宗門被滅門的事情更不簡單。
青老牽扯到這裡面,無疑是將千絲萬縷的事情聯繫到了一起,遲迢沒辦法不去懷疑猜測,這背後藏著什麼秘密。
鑄劍門被滅門一事,和青老有關,也就是和妖界有關。
遲迢陡然生出一股被背叛的感覺,好似自己被信任的人蒙在鼓裡,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情來面對這件事。
應向沂理解他的感受,分出一縷心思觀察青老和白梨那邊,同時輕輕拍著遲迢的後背,溫聲哄道:「迢迢,遲迢迢,別想太多,這都是巧合……」
是巧合嗎?
遲迢從來不知道青老有那麼強大的力量,輕易就殺死了鑄劍門的宗主和一眾長老,他看著昏死過去的郁瑾,抬起的手終究沒有揮下去。
白梨的身體太虛弱,沒辦法自己生下孩子,青老盯著她的肚子,面帶猶豫。
許是察覺到危險,身為母親的本能令白梨清醒了一瞬,她看著青老,有些怔忡:「師公?」
師父藏著一幅畫像,經常獨自翻看,她曾偷偷看過,畫像上的人與眼前的人一模一樣。
不知是畫像的緣故,還是因為其他的什麼,她對眼前這個男人有著天然的親近感,她相信對方不會傷害她。
「救救,救救我的孩子……」
她攥著青老的手,哀切地懇求道。
青老深深地嘆了口氣:「你的身體太虛弱,現在生產會死的。」
龍族子嗣稀少,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胎兒會搶奪母體的生機,往往不等生產,母體就會被吸干力量而亡。
孕育一個龍族子嗣,父母雙方必須都有強大的力量。
白梨能順利懷胎十個月,並非她和郁瑾足夠強大,而是因為他們一個是人一個是妖,孩子並不是純粹的龍族血脈,反噬也會小很多。
她將所有的力量都用來保護孩子了,整個人身上透著一股虛弱感:「不,求求你,救我的孩子,救救他……」
白梨蒼白的臉上滿是淚痕,她看到遍地的鮮血和屍體,感覺到背後鑄劍爐里的溫暖火光,沒有大仇得報的痛快感,只有一種終於了結此事的疲倦。
「我,我這一生,都活在仇恨之中,師父死在鑄劍門的人手中,我一直都想為她報仇。有人說愛我,我不相信,有人說會保護我,我也不相信,我捫心自問,自己真的沒有一絲動容嗎?」
她回顧過去的時光,處處都能發現郁劍對她的照顧,在鑄劍門山下住的日子裡,她是否真的未曾動過心?
青老眼神晦暗:「傷害你……師父的人都死了,我帶你回家,不會再有人傷害你。」
他來遲了,終究沒能救下自己所愛之人,白梨是愛人留給他的唯一念想,他不能再看著她離開。
白梨搖搖頭,抬眸看向熾烈的火光:「鑄劍門沒有放過我,我也沒有放過他們,可我看著他跳進去鑄劍爐的時候,並沒有想象中的痛快。」
青老沉默不語,明明暗暗的火光映在他眸底,好似一場暌違多時的煙火,盛放了許久,而今才終於落幕。
白梨輕聲喃喃:「我欠他的,我心有愧。」
她與郁劍之間陰差陽錯,做不成愛侶,只能做仇敵,可偏偏造物弄人,他留給了她一份情意。
「你喜歡的人還活著,你要拋棄他嗎?」
青老幾乎是吼出了這句話。
白梨眨眨眼,連串的淚珠落下來:「我沒有拋棄他,瑾哥哥,瑾哥哥,我們的孩子會陪著他,我……」
郁瑾是她此生唯一的愛人,可經歷了這麼多,他們真的能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坦然的在一起嗎?
這場仇恨就如同鑄劍爐里的火焰,終究會燒到他們身上,他們是無辜的,郁劍也是無辜的,她不想虧欠任何人了。
「或有冤孽欠債,就此都了結吧。」
此事由她開始,也當由她結束。
青老還沒有反應過來,白梨就握著春水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抬起。
隨後「哐當」一聲,劍掉在了地上。
你為我跳下鑄劍爐,讓我的仇人嘗到了失去親人的痛,而今我死在你的劍下,我們之間的恩怨情仇,就一筆勾銷吧。
青老目眥盡裂:「白梨,白梨……」
劍鋒凌厲,源源不斷的鮮血從白梨脖子上的傷口湧出,她用氣若遊絲的聲音懇求道:「救救…救我的孩子,師公救…救他……求求你……」
瑾哥哥,若有來生,我們一定要乾乾淨淨的遇見。
那時我不愧對任何人,我們都不執著於仇恨,從初見到終老,都沒有一絲一毫的算計陰謀。
撕心裂肺的悲戚聲在耳邊響起,應向沂捂住了遲迢的耳朵,在他眼皮上落下連串的輕吻。
遲迢緊緊箍著他的腰,將自己送進他懷裡:「阿應……」
「嗯,怎麼了?」
遲迢抵著他的肩窩,搖搖頭。
他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或許只是想叫叫應向沂,想聽對方的回答,想知道應向沂一直在他身邊。
六殿看了眼抱在一起的兩人,遲疑道:「要再給你抱一下嗎?」
非亦垂眸:「白梨一心求死,卻是為了還欠郁劍的情意,我作為郁瑾的朋友,不應當為她難過吧?」
「郁瑾喜歡白梨,他們是夫妻,朋友的夫人死了,你會不會為朋友難過?」
「……」
非亦抬起手,將他扯進懷裡:「小閻羅,你是想安慰我,還是想我抱你?」
六殿眼皮垂下來,遮住了眸底的情緒:「你說呢。」
非亦輕笑:「我猜是想我抱抱你。」
六殿不置可否,自顧自地說道:「白梨說是為了還郁劍的情,但在我看來,這只是其中之一,她會這麼做,更多的是想要保住和郁瑾的孩子。」
她和孩子只能有一個活下來,而她選擇了救自己的孩子。
六殿嘆了口氣:「沒有一個母親會殺死自己的孩子。」
虎毒不食子,就算是鑄劍門宗主,最終也沒有對郁瑾下手,何況是深愛自己孩子的白梨。
非亦詫異:「你在勸我不要記恨白梨?」
「不,我只是實話實說。」六殿掙了下,「抱夠了吧?」
非亦鬆開胳膊,狀似苦惱:「用完就丟,小閻羅這過河拆橋的性子可得改一改。」
六殿嗤了聲:「我這叫卸磨殺驢。」
非亦:「……」
白梨做出了選擇,青老雖無可奈何,也只能幫她保住孩子。
他剖開白梨的屍體,取出了那顆龍蛋,淡紅色的蛋殼泛著柔軟的光澤,幾乎能夠看到裡面幼小的胚胎。
青老摸了摸龍蛋:「是個女娃娃,半人半妖的血脈,唉,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青老帶走了白梨和郁瑾,以及擁有他們兩人血脈的龍蛋。
應向沂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道:「他只殺了宗主和一眾長老吧?」
那鑄劍門被滅門是怎麼回事?宗門中的弟子又是死於誰手?
幾人面面相覷,看到了彼此臉上同樣的震驚表情。
事情發展到現在,他們之前的猜測已經被全部推翻,就連自詡了解真相的非亦都愣住了,神色凝重起來。
「還有另一撥人來了鑄劍門,將所有弟子殺了。」六殿指了指鑄劍爐,「別忘了那把秋月劍。」
郁劍以身祭劍,不僅向白梨展示了他的真心,還將畢生奉獻給了他所熱愛的鑄造事業。
遲迢緩過情緒,忍不住罵罵咧咧:「一個個好像有情有義,為這個死為那個死的,其實都自私得要命。如果不是郁劍把白梨抓過來,會發生這樣的事嗎,白梨就算一直被鑄劍門的人監視著,平安產子總能做到吧。」
其他三人都不吱聲,表情有些古怪。
遲迢深吸一口氣,又開始叨叨:「到最後還說什麼為了白梨去死,怎麼死不行,非得跳鑄劍爐,我看他就是想祭劍,鑄造出雙生法器,證明自己不比郁瑾差。」
「還有那白梨就不用說了,他們三個是不是有病?」遲迢頓了頓,瞥了眼非亦,「好吧,比起另外兩個人,郁瑾病的輕一點,我真是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做出這種事。」
應向沂揉揉眉心,笑了笑:「你說的對,我也不明白。」
六殿清了清喉嚨:「咳咳,我也不太明白,不過這是他們的人生,可能就是一念之差,沒道理才是正常的。」
非亦哭笑不得:「我如果說明白的話,是不是不太合群?」
應向沂故作高深:「沒錯,是非常不合群,另外你還確定這法器是郁瑾為你鑄造的嗎?」
秋月劍還在劍爐中,誰也說不準能不能鑄造成功,有可能雙生法器就是春水秋月二劍。
非亦胸有成竹,自在一笑:「當然,我已經猜到這個考驗的秘密是什麼了,從這裡出去之後,你們記得快點離開。」
他們有心等一等,看看是誰滅了鑄劍門滿門,還有那把秋月劍的結局。
可惜幻境很快就結束了,一切永遠的停留在了這一夜,鑄劍爐中的火焰沒有熄滅,鑄劍門的弟子也還好好的活著。
應向沂和遲迢相視一笑,後者長嘆一聲:「就這麼將法器讓給非亦,還真是不甘心。」
應向沂失笑:「這法器對非亦意義非凡,本就是屬於他的,我們就算去搶,也不一定能搶得到。」
「這倒也是,我現在都不知道雙生法器是什麼,不知道是郁瑾還是郁劍鑄造出來的。」
據非亦所說,這法器是郁瑾鑄造的,但他們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判斷出來的。
四周的水鏡波動,映出熟悉的曼妙身姿,守護靈孑又出現了:「有情人,恭喜你們找到雙生法器的秘密,通過考驗。」
應向沂和遲迢面面相覷:「我們找到秘密了嗎?」
孑:「雖然你們沒有意識到,但你們心中知道了秘密是什麼。」
應向沂懷疑,他們是抱了非亦的大腿,才離開幻境的。
遲迢眼睛一轉,好奇道:「接下來有什麼考驗?」
應向沂疑惑地看過去,遲迢給了他一個眼神,滿臉「問問又不吃虧」的表情。
「第二重考驗是……」孑話音一頓,急促道,「十分抱歉,有人已經通過了所有的考驗,我將送二位離開這裡。」
遲迢嘖了聲,不爽地嘟噥:「非亦那傢伙的動作也太快了吧,我們這一趟真的白跑了。」
應向沂無奈輕笑:「好了,快離開這裡吧,你要是想知道接下來的考驗是什麼,出去問問魔尊不就行了。」
水鏡消失,他們又回到了巨大的繭子里,源源不斷的吸力從繭絲中傳來,窒息感油然而生。
遲迢輕喝出聲:「不好!這個繭子在吸收我們的力量!」
應向沂感受了一下,身體里的靈力不多,應當是他們沉溺於幻境考驗的時候,力量就開始流失了。
遲迢眼底一片冷凝:「小小的法器守護靈,也敢算計本尊!」
人身化龍,利爪瞬間撕碎繭子,遲迢鱗尾一甩,卷在應向沂的腰間,破水而出。
岸上,橫七豎八倒了一堆人。
一殿和百里舒不知所蹤,就連小虎崽也不見了。
應向沂咳嗽不停,吐出幾口水:「迢迢,放我下來。」
遲迢化為人形,攬著應向沂的腰,落到地上。他臉上蜿蜒出柔和的暗紋,匯聚於眉心,好似圖騰一般,又為原本的妖冶面容增添了一分殊色。
水面上浮起一個又一個氣泡,咕嘟咕嘟的聲音從河底傳來。
應向沂平復下來,環視四周,臉色有些難看:「我們被算計了。」
遲迢正欲發問,便見一道華光撕破水面,直衝天際。
緊接著,非亦和六殿從河裡跳了上來,他們渾身濕了個透徹,看起來狼狽不已。
浸了水之後,六殿的臉色更加難看,慘白的臉上沒有一絲異色,連嘴唇都是白的,長發貼在身上,好似一隻水鬼。
非亦要好一些,拍了拍六殿的後背,嘖嘖道:「多虧現在不是晚上,不然看見你能被嚇死。」
應向沂十分贊同,礙於六殿的白眼,沒有點頭:「你們拿到法器了嗎?那繭子在吸取我們的力量,究竟是怎麼回事?」
「拿到了。」非亦伸出手,一把琴和一支簫出現在他手上,「那守護靈是假的,考驗也是假的,都是她根據法器上的殘念設置出來的,為的就是吸收別人的修為力量。」
遲迢面露菜色:「所以我們被騙了?」
非亦把琴塞進六殿懷裡,幸災樂禍:「小妖尊馬失前蹄了,這臉面往哪裡擱?」
「……」
遲迢一掌拍過去,氣得腦瓜子疼。
六殿抱著琴,有些怔忡:「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進了幻境之後,其實比你們早不了多長時間。」非亦躲在六殿身後,讚嘆不已,「不過這法器確實是郁瑾鑄造出來的,琴簫合鳴,雙生不離,是神品無疑。」
遲迢罵道:「你早就知道了,竟然不提醒一下,有你這種朋友嗎?」
非亦大呼冤枉:「我怎麼沒提醒,我都說了讓你們儘快離開。」
「那算哪門子提醒?!」遲迢又氣又怒。
應向沂暗自嘆了口氣,將人拉到身旁:「先別說這個了,百里舒和一殿不見了。」
應向沂檢查了一下,地上倒著的人都死了,四人圍坐在一起,臉色都不太好看。
用靈力烘乾了衣服,還是有些冷,應向沂修為最低,遲迢怕他凍著,生起了火堆。
六殿抱著琴,半晌才緩過神來:「百里舒是不是有問題?」
「有問題,但不確定問題多大。」應向沂拍了拍遲迢的手,輕輕笑笑,「別擔心,我沒事。」
「百里舒能進入雲海秘境就很蹊蹺,我是不信他那什麼為王朝尋葯的說法。」非亦把玩著手上的簫,「至於其他的,小應仙君講講吧。」
遲迢附和道:「沒錯沒錯,講講你和那傢伙是怎麼認識的,事無巨細都告訴我,咳咳,告訴我們。」
他一直耿耿於懷,百里舒竟然比他早認識應向沂,還知道應向沂真正的名字。如今可算逮著機會了,能問問他們之間都發生過什麼事。
應向沂無奈攤手:「好,講講講,不過我也都是猜測。初見百里舒,是因為昭南城嫁衣鬼一事,我和應魚偶遇了他,後來我們一起去了探靈司。」
應魚找到的那枚龍鱗事關龍族,應向沂並未多說。
非亦問道:「後來呢,只是這樣的話,你應該不會懷疑他吧。」
應向沂點點頭:「是的,後來我送應魚回妖界,之後又遇到了百里舒,他被人種下了那什麼,啊對,傀儡咒,我幫他解了咒。」
「你幫他解了傀儡咒?」非亦神色微妙。
六殿的表情也一言難盡:「我聽一殿提過,除了施咒人,沒有人能解除傀儡咒。」
「行了,你們別打岔,那傀儡咒八成是百里舒搞出來的,解咒一事也是他故意讓我們……讓阿應那樣以為的。」
遲迢親眼所見,應向沂三下五除二把傀儡咒解了,當時沒有多想,現下看來,處處都是漏洞。
應向沂揉揉眉心:「我當時並不知道傀儡咒,也沒當一回事,百里舒和我一同去了止戈村,也就是白虎族遺址,在那裡,我們發現了陰靈小虎崽。」
「再然後,我準備來參加群英宴,就將他送回了昭南城,卻沒想到他也來了這裡。」應向沂盯著跳躍的火光,喃喃道,「浮白說他幫我把我的朋友都救醒了,卻唯獨落下了百里舒,從那時起,我就開始懷疑他了。」
「你懷疑他是幕後黑手,是他將浮白困在酒窖里?」
「我不確定,我只知道他一定不清白,可能是他困住了浮白,也可能他是在裝醉,不然浮白不會不給他解酒。」
應向沂撫摸著儲物戒,糾結良久,還是沒將「風花雪月」的事情說出來。
經歷了百里舒一事,他已經很難再信任遲迢以外的人了。
浮白死前提過要他保護好「風花雪月」,這很有可能就是幕後之人在找的東西,他要保護好這份禮物,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告訴任何人。
非亦嘖了聲:「可惜了,杜臨晝的屍體在一殿手上,不然我們就能仔細查查,他手腕上的印記是真是假。」
「還記得我曾經的分析嗎,杜臨晝的死很可能是兇手臨時起意,百里舒與杜臨晝一直在一起,最有可能下手。還有酒窖,如果石碑上的法陣和酒窖無關,那麼一定有人在現場開啟了酒窖,而百里舒能做到這一點,他也有能力拿走石碑。」
六殿不解:「你當時就懷疑他了,為什麼沒有直接點破?」
「為了打草驚蛇。」非亦笑笑,「小應仙君故意盯著百里舒,就是為了讓他發覺自己已經暴露了,逼他做出其他舉動。你和遲迢設了個圈套,如果我猜得沒錯,百里舒身上應該有你們留下的記號吧,這才是真正的破局之路。」
應向沂和遲迢相視而笑,後者得意道:「沒錯,我在百里舒身上留下了妖界獨有的追蹤香粉,他的行蹤盡在我的掌握中。」
應向沂攤了攤手:「但很可惜,我們也被他們算計了。」
六殿訥訥道:「一殿。」
和百里舒一同失蹤的,還有一殿,他們兩個帶走了白虎族的陰靈小虎崽。
「杜臨晝的屍體也在一殿手上,我不確定他們是一夥的,還是他被百里舒脅迫了。」
六殿慘然一笑:「別安慰我了,且不說百里舒的修為如何,一殿如果是被脅迫的,一定會給我們留下信息。」
堂堂冥府閻羅之首,這一點還是能做到的,可現場沒有太多打鬥的痕迹,足以證明一殿是自願離開。
應向沂搖搖頭:「我沒有安慰你,只是說實話罷了。假如百里舒真和幕後之人有關,就憑傀儡咒這一項,一殿就不可能和他是一夥的,別忘了,神君也死於四族之戰。」
一殿苦心積慮,謀划復活神君,就算計劃失敗,也斷然不可能和殺死神君的人同流合污。
「小應仙君別說了,別勸他。」非亦笑嘻嘻的,「一殿和幕後之人有關,小閻羅沒地方去,正好被我拐回家。」
六殿:「……」
應向沂噎住,無奈一笑:「好吧,是我多嘴了。」
這條路有了去處,幾人也不急著離開,準備在河邊稍作休息。
非亦拉著六殿研究雙生法器,兩人都不通音律,琴聲和簫聲組合在一起,堪稱擾民一絕。
遲迢氣不過,多次想把那破琴和簫燒了,都被應向沂拉住:「由他們去吧,咱們兩個說悄悄話,好不好?」
「什麼悄悄話?」
遲迢直起身子,仰頭看他。
遲迢是懶骨頭,兩人一膩歪,他就喜歡像條條那樣,癱在應向沂懷裡。
人形時會收斂一些,但也要靠在應向沂的懷裡,把對方當成人形靠枕。
應向沂低下頭就能碰到他的發頂,矮了矮身子,便和耳朵齊平:「告訴你一個別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風花雪月」是浮白送給他的禮物,讓他在新婚之夜喝的酒,遲迢是他的小娘子,自然有權利知道。
他將此事告訴了遲迢,為防遲迢心生間隙,還想解釋一下自己為什麼沒有告訴非亦和六殿,誰知還沒開口,遲迢就一本正經道:「此事不可以再告訴其他人,你把東西收好。」
「那魔尊他們……」
「也不能說,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心懷鬼胎。」遲迢撇了撇嘴,「非亦不也瞞著我們,總之不許告訴他們。」
應向沂笑著應下:「好,都聽迢迢的。」
遲迢露出滿意的表情,過了會兒,戳了戳他的胳膊,小心翼翼道:「阿應,你為什麼這樣叫我?」
應向沂眼睛一轉,含笑道:「怎樣叫你?迢迢嗎?」
「嗯……」
聽起來和條條似的,每次聽到,他都有一種錯覺,好似自己還是小蛇,下意識想蹭應向沂。
「迢迢,遲迢迢,這樣不可愛嗎?」應向沂話鋒一轉,「你還記得我有一個相依為命的家人吧,他是一條小蛇。」
遲迢渾身緊繃:「記得,怎麼了?」
應向沂裝作沒發現他的異樣,繼續道:「他叫條條,一條兩條的條,和你的迢聽起來很像,對吧?」
遲迢一臉一言難盡的表情,不知該說對還是不對。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應向沂怎麼把他和條條聯繫起來了?
應向沂輕笑一聲:「一個是我相依為命的家人,一個是我最親密的愛人,我大概和tiao的讀音很有緣,你們兩個的名字都是這個字音。」
「……」
遲迢暗暗腹誹,你不是和這個讀音有緣,你是和我有緣,兩個人都是我。
應向沂勾起唇角,捏了捏遲迢的耳骨:「迢迢,你不覺得很巧嗎?」
遲迢乾笑兩聲:「哈哈哈,是很巧,青老帶走了白梨的孩子和郁瑾,白梨的孩子好歹有一半的龍族血脈,怎麼我從來沒聽說過她的存在?你說她是被郁瑾帶走了,還是死了?」
這話題轉移的過於生硬,但應向沂還是收斂了笑意:「我也在想這件事。」
幻境之中,青老提到過,那枚龍蛋是半人半妖的血脈,並且是個女娃娃。
遲迢:「要不我們問問非亦,他後來見過郁瑾,可能郁瑾有提到過這事。」
應向沂把玩著他的手指,悶聲道:「問他沒用,如果郁瑾知道自己有個女兒,還能坦然赴死,用血肉鑄造法器嗎?」
「你的意思是,那枚龍蛋沒孵出來?」
遲迢有些低落,雖然是半人半妖的血脈,好歹有一半是他龍族的子民,就這樣死在殼裡,也太令人唏噓了。
應向沂意味深長道:「也有可能是他不知道自己有個女兒。」
遲迢皺眉:「你的意思是,青老將龍蛋的事瞞了下來?也不是沒有可能,郁瑾終究是鑄劍門的人,而鑄劍門殺了白梨的師父。誒對了,白梨是不是叫青老師公了,那不就是鑄劍門殺了青老的愛人?」
遲迢絮絮叨叨了一大堆,又得意起來:「這鑄劍門殺了便殺了,拿我們龍族之人鑄造法器,該死!就算青老不動手,我知道了也一樣會動手。」
應向沂拉著他的手,輕輕咬了一口:「你現在又不氣青老了?」
「仔細想想也沒什麼好氣的,青老只是殺了鑄劍門的宗主和長老,並沒有滅鑄劍門,他和幕後之人應該不是一夥的。」
應向沂沒言語,把玩著他的手指。
遲迢的白和六殿的白不一樣,是一種健康瑩潤的白,連手指的關節都是白白嫩嫩的。
「迢迢的手真漂亮。」
握著他那裡的時候一定更漂亮。
遲迢攤開手,驕傲地抬了抬下巴:「練武之人手上會有繭子,但我的力量太強大了,不需要用法器,連掌心都是軟的。」
在他看來是強大的結果,落在應向沂眼裡,則是極具誘惑力的特性。
這麼軟的手,會不會被他磨紅呢?
應向沂的眸色逐漸變得幽深,他揉捏著遲迢的掌心,嗓音沙啞:「我又有一個壞主意了。」
遲迢縮了縮脖子,收攏掌心,將他的手指包住:「嗯?什麼?」
「郁劍到死都沒有傷害白梨,按照賭約,迢迢應該給我當娘子吧?」
「……」
這茬不是過去了嗎,怎麼又提起來了?
遲迢一陣無奈,哼哼唧唧:「我都答應為你穿嫁衣了!」
言下之意,你別要求太多。
應向沂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個無法滿足的人,似乎從遇到遲迢開始,他不是在得寸進尺,就是在得寸進尺的路上。
「做人家娘子,可不僅僅是要穿嫁衣的。」應向沂抱緊了懷裡的人,杜絕了他溜走的可能,「迢迢年紀小,可能不知道要怎麼做娘子,我能理解。」
遲迢臉色鐵青,想說他年紀不小,但又不想乖乖當娘子。
應向沂看出他的心思,笑得不懷好意:「但沒關係,我可以教迢迢,為人娘子都該做什麼。」
遲迢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掰著下巴吻住了。
月色從天際流淌,落在應向沂的頭髮上,有些許零星的溫柔降落在遲迢微微睜大的眼睛里。
「做人家娘子的第一步,親吻的時候閉上眼睛。」說著,應向沂捂住了遲迢的眼睛。
在親吻一事上,遲迢向來不敵應向沂,到最後總會被叼住舌尖,狠狠吮到發麻。
他抹了抹嘴,抹掉垂落的涎水,惱羞成怒道:「為什麼要閉上眼睛?」
「有兩個答案,你要聽真的還是更真的?」
「真的。」
「真的就是,親吻的時候,娘子都要閉上眼睛。」
遲迢氣的夠嗆:「那更真的呢?」
應向沂將他按進懷裡,近乎羞赧地笑笑:「因為你看著我,會讓我忍不住的。」
忍不住什麼?
哪裡忍不住?
緊擁的懷抱,貼著的身體,已經將答案給了出來。
遲迢默默地將臉埋進他胸膛,耳根像燒了起來:「你,你怎麼能這樣,你趕快讓它消下去,非亦他們還在呢。」
應向沂苦笑:「你在我懷裡,還這麼乖,我怎麼冷靜得下來?」
遲迢:「怪,怪我嘍?」
男龍結巴,男龍心虛,男龍嗷嗚一聲,想跑。
應向沂早有防備,將人箍在懷裡:「別亂動,讓我抱抱,好久沒有好好抱過你了。」
遲迢扭了扭身子:「可是你……」
「你別亂動,乖一點。」應向沂埋在他頸間,深吸一口氣,「不用管那裡,你別在意,一會兒就好了。」
他悶聲悶氣的,聽起來莫名委屈,讓人心疼,忍不住想妥協。
遲迢咂摸了一下,心裡又酸又軟:「現在不行,等離開這裡,我,我……」
就算要做親密的事,也要在他喜歡的地方,仙界斷然不可。
應向沂輕輕勾了勾唇角,他一直都知道,他的迢迢最心軟。
軟乎乎的小白龍最好逗了,應向沂在他頸側吮了吮:「你什麼?」
遲迢一咬牙,悄悄在他耳邊說了句話。
應向沂眉開眼笑:「真的?」
遲迢一臉視死如歸:「真的!」
「好,我可記住了,迢迢不能反悔。」應向沂舔了舔自己吮出來的痕迹,壓低的聲音里滿是歡喜,「好喜歡你。」
遲迢窩在他懷裡,幾不可聞地「嗯」了聲:「我也喜歡你,最喜歡你。」
達成一致,兩人之間的氣氛更加黏膩。
非亦和六殿搞了半夜的音樂創作,回來看到兩人抱在一起,一臉不忍直視的表情。
應向沂搶先開口:「二位這技藝,看來還需要多加練習。」
非亦轉了轉手上的簫,玩味道:「我已經想好了,把小閻羅拐到魔界后,就閉關修鍊,學習怎麼用這法器。」
六殿白了他一眼:「別拉上我,要練你自己練,我起碼能彈出音來。」
非亦不滿:「你那音也比我好聽不到哪裡去,咱們要共同進步,向小應仙君他們那樣,曉得不?」
六殿懶得和他掰扯,換了話題:「咱們什麼時候動身?」
他很擔心一殿,還有那隻小虎崽,小傢伙很黏著他,他也不想看到它出事。
遲迢從應向沂懷裡出來,抹了把臉:「睡一覺,睡醒就出發,正好能趕上我定下的計劃。」
「你還有什麼計劃?」
三人驚詫不已。
遲迢冷冷一笑:「自然是報仇的計劃,一百年了,仙界欠我的債也該還了。」
與此同時,雲海秘境之外。
無影和無蹤看了看天色,拿著鑰匙,兵分兩路,將馬車上的籠子一一打開。
作者有話說:
小可愛們的猜測太有意思了,給你們捋一捋時間線哈——
龍蛋迢迢出生-神君愛人救龍蛋出事-神君種彼岸花-洛臻受火刑沉睡-神君復活愛人進行時(養魂中,沒完全復活)-白虎族動亂-四族之戰開始-鑄劍門被滅門-四族之戰結束-迢迢破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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