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林潯醒在一間陳舊的木屋,傢具寥寥,但收拾得很乾凈。她躺在草垛鋪成又蓋了一層草席的床上,旁邊守著一個稚齡的孩童。
看見她醒來,小男孩眼睛一亮,「你醒了,姐姐!」
林潯看了看顯示玩家處於意識世界的面板,正欲點頭,就看見門外走進一個白色狩衣的少年。
林潯:「散兵?」
「…嗯?」看起來溫和無害的紫發少年慢了半拍,輕柔而疑惑地問:「您是在叫我嗎?」
經過交談,林潯才得知眼前的少年並不叫散兵,雖然沒有名字,但大家都稱呼他為傾奇者,目前正與小男孩俊介相依為命的生活。
他們是早上在海邊發現了昏迷的她,才將她帶回家裡照顧。
林潯道了謝,也告知了自己的名字,但說到為什麼會昏迷在海邊,林潯歪頭想了想,「其實我也不太清楚,這種玩法我還是第一次。」
乖乖跪坐在旁邊的傾奇者和小男孩都露出了沒聽懂的表情,但他們沒有追問,在知道林潯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后,兩個傢伙便毫無戒心地問她要不要暫時留下來。
林潯想了想,點頭應允了。
雖然沒體驗過意識世界的玩法,但林潯向來隨遇而安,她非常自然的就把自己安排成一個美麗廢物的人設,負責和俊介一起在家裡乖乖等出門找食物和乾淨水源的傾奇者投喂。
但希望永遠是美好的,在吃了兩頓烤堇瓜后,林潯意識到了讓一個涉世未深連名字都沒有的少年擔起一家之主的重任實在過於殘酷。所以為了改善伙食,林潯不得不承擔起尋找食材的任務下海炸魚。
「…我、我記得是先要把鱗片去掉。」廚台邊,挽起了袖子拿著菜刀的傾奇者十分緊張,嚴肅地盯著還在桶里游著的食材。
林潯和俊介站在一邊給他加油打氣。
但魚一被抓起來場面就變得混亂起來。
魚兒猛烈掙扎,水甩得到處都是;傾奇者有些手足無措地想把魚按住,卻總是不得要領;俊介尚有些看過大人處理魚的記憶,一邊急忙提醒著把魚拍暈一邊去幫忙;林潯第一次遇到這種場面,緊張地摸出炸彈問要不要再炸一次。
「不!…唔,等一下!」眼看俊介也按不住魚,林潯又掏出炸彈來,傾奇者終於眼疾手快,用菜刀在魚腦袋上砸了一下。
這隻被林潯精挑細選回來的精神大魚彈了彈,終於冷靜下來。
「太可靠了,阿奇!」林潯大聲肯定。
「嗯,哥哥好棒!」俊介也大聲地笑著說。
如白紙般的少年微微紅了紅臉,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出一個笑來。
在兩個外行的指導下,另一個外行笨拙認真地完成了去鱗和剖魚的工作。雖然現在烤魚比較方便快捷,但在林潯的強烈要求下,他們還是選擇煲個魚湯。
「那接下來就是最關鍵的湯底的選擇了,魚湯的湯底決定著整個菜的成敗!」林潯擺出了一堆她基本沒用的基礎材料,「我想加這個香辛料和絕雲椒椒,最後熬出來一定又香又辣!」
「這是海草嗎?」俊介發現了熟悉的食材,「可以加一點海草嗎?啊…這裡還有鳴草!」
「這些都可以加進去嗎?」對廚藝不是很精通的傾奇者好奇地問。見黑髮少女煞有其事地說著任何東西都有嘗試的價值,他考慮著可以加點什麼,就看見林潯躍躍欲試地拿起一個刀鐔。
「刀鐔也有嘗試的價值嗎?」傾奇者感受到了超過他理解範圍的事物,但他所學習到的知識告訴他,「不對!這個不能吃,林潯!」
「那鬼兜蟲?」
「也不能吃!」
「就放一條腿!」
「唔…總之,不行!」
阻止了林潯對湯底下手,傾奇者剛鬆口氣,便看見林潯促狹地望著他笑起來,他一時不知為何有些難為情,只好裝作沒看般把處理好的魚放了下去。
大魚不知道是不是過了後勁,剛下鍋就無視了自己被剖得乾乾淨淨的事實,又在鍋里撲騰起來。
「怎麼辦,林潯姐姐,它還在動!」在林潯懷裡的俊介問。
「怎麼辦,阿奇,它還在動!」抱著俊介躲到傾奇者身後的林潯問。
「唔這個……」傾奇者不知所措地想了想,將蓋子蓋上,「這樣,應該就可以了。」
炊煙裊裊升起,鍋里的魚慢慢也不再動彈,三個人圍在冒泡泡的鍋邊,認真盯著鍋里的魚。
最後出來的成品非常微妙,說不上和堇瓜哪個更好吃,但俊介和傾奇者都很高興。林潯吃了點魚肉就把里拉琴摸出來彈了彈,兩個孩子便安靜聽她彈琴。
一曲畢,兩個孩子眼睛亮亮地鼓掌。
林潯不管在什麼地方都自在又快樂。家裡沒吃的,她就拉著兩個孩子出去薅甜甜花和鳥蛋,再布置獵豬的陷阱,實在沒收穫就去電魚。家裡沒什麼傢具,她盯著樹和初級製造的圖紙苦思冥想半天,在霍霍完半片小樹林之後,終於打出了一架合她心意的大床,雖然因為搬不進屋子最後只能放在外面坐坐。
或許是她總做出乎意料的事,傾奇者總會下意識地注視她。
注視她在晚上彈琴,在被子里給他們講鬼故事。
注視她提著裙角跑進海里,背對著夕陽恣意地笑。應該是夕陽橘紅的餘暉太盛,照得人偶少年那白瓷般的臉頰也泛起紅來。
晚上吃了鳥蛋燒,或許是飽腹帶來的幸福感令人放鬆,或許是晚上的月光太好而林潯的琴聲太溫柔,他們聊起了一些關於過去的事情。
俊介講述了自己普通的、在大環境下隨處可見的故事。傾奇者猶豫了一下,也溫和坦誠地對她抬起胸前掛著的金羽,告知她自己胸膛里的空洞和朝露般的過去。林潯托著腮笑,在火光下玩笑般說她從一顆藍色的星星上來。
火堆溫暖的燃燒著,這個世界只有他們三個人。
到了該睡覺的時候了,林潯撐著頭輕輕拍俊介的背,哄睡了對方。她也打算睡下,忽然看見在旁邊打地鋪的傾奇者正毫無睡意地看著她。
「……」林潯安靜一下,「睡覺要閉上眼睛哦,阿奇,這樣有點嚇人。」
「抱歉。」傾奇者垂下眼睫,又忍不住重新看向她,「你會回去嗎?」
「嗯?」
「回你的星星上。」
林潯緩慢地眨了眨眼,「我也不知道。」
「……那你可以留下來嗎?」屋子裡僅有月光維持著可視度,林潯聽見傾奇者的聲音囁嚅著繼續說:「俊介很喜歡你,…我也是,你可以一直和我們在一起嗎?」
「抱歉,能和我一直在一起的方法只有一種,那就是和我簽訂勞動合同,但你們兩個太小了,等你們長大一點再說吧。」
「可是人偶無法長大,林潯。」
「你可以,阿奇。倒不如說,我一直都很期待你。」
月光被烏雲所蔽,屋子裡黑成下來,睡在地上的人偶少年變成了一塊隱沒在暗色中的輪廓。好半天,才聽見對方輕輕怯怯的:「……嗯。」
但一切都無法盡如人意,俊介的身體突然肉眼可見的逐漸虛弱起來。
林潯檢查了食物和水,明明一切都沒什麼問題,該補充的營養也沒有缺少,但就像是早已落筆無法違逆的命運,俊介逐漸衰弱。
傾奇者陪著他,跟他確認他們的約定,俊介也總是點頭,答應他不會離開。
但故事都會走到結局。
那天,一直昏昏沉沉的俊介突然醒了一
陣,不知為何,他意識恍惚地問林潯他會不會死,是不是沒辦法和哥哥一直在一起了。
守候在旁邊的傾奇者微微顫抖起來,像是無法承受一樣低著頭揪緊了胸前的衣物。
「不是的。」林潯難得的平靜而溫柔,「俊介,世界的質量是守恆不變的。」
「就像火熄滅之後會變成煙,水燒久了會變成氣,人死掉之後也會慢慢變成其他的東西。變成風,變成水,變成一隻小小的雲雀……」
俊介入神地望著屋頂,似乎沉迷進了小小的幻想中。
「我們在世界上、在宇宙里不斷的潰散與重構,有一天或許又會變回你與我。沒有誰會真正離開,我們從世界誕生時就一直在一起了。」
她的聲音彷彿是被歲月磨礪后的溫柔,有著令人信服的力量,俊介在她腿上閉上眼睛,像是沉進一個美夢。
林潯看向傾奇者,傾奇者也看著她。少年的眼眶早已通紅,眼淚也落下來,他痛苦迷茫、又脆弱彷徨地問她,「……真的嗎?」
但那樣的理念對少年人偶來說仍不如眼前的失去來得猛烈鮮明,他急促地搖頭,流著眼淚,彷彿即將被射殺墜落的小鳥一樣抓住林潯的手,「不!不要離開我…林潯,不要離開,留下來,我不想…我不想再……」
「那要到我身邊來嗎,阿奇?」林潯的話如長風穿山越海而來,從容安寧,「我可以違背我本性中自私輕狡的部分,與你約定不會離開你…唔,如果我要回星星上也會努力拉上你,除非你不願意,這樣可以嗎?」
攥著雙手哽咽的人偶緊盯著林潯的眼睛,像是從她的雙眼就能辨別出虛偽的謊言,而林潯的沉澱了數個輪迴的雙眸平靜溫柔。
在人偶紅著眼將要點頭的剎那,林潯眼前的畫面如水波漾開。她不由猛地睜眼,只見明亮的天窗和闊葉植物映入眼帘。
「林潯。」看見林潯遲鈍地從床上坐起來,提納里幾步走近,「怎麼樣?還有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看黑髮少女獃獃的不講話,他皺著眉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額頭,然後聽見對方喃喃自語,「差一點就簽下了不平等條約,意識世界…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