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第76章 將錯就錯
他皺了皺眉頭,頓時有些嫌棄地將那張紙和饆饠團在一塊,丟進了春梅準備的『垃圾袋』里。
那個書生追過來,見顧念將紙揉成一團扔了,急得一跺腳,「哎,你怎麼把我的紙扔了。」
顧念:???
那上面沾了櫻桃饆饠,本來也不能用了啊?
見書生十分心疼的模樣,顧念猶豫了下,只好道,「要不然我賠你一張?」
「好,一文錢。」
顧念:…………
一文錢,一文錢能買半刀了好吧?
對面的書生半點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滿臉認真的朝顧念伸出了手。
算了,反正只有一文。顧念無奈,只得摸出一文錢遞給了那個書生,書生珍惜地把那文錢攥在掌心,彬彬有禮地跟顧念行了個禮,轉身走了。
顧念再往書生那邊看,發現他們手邊放著的那沓東西特別眼熟,這些人居然在用草紙寫詩?
顧念:!!!!!
不對,一定是有哪裡不對!
「小郎君,他們在用的是不是草紙?」井生給顧念端了塊新的櫻桃饆饠過來,見顧念在看『隔壁』,也跟著好奇地看了過去。
這中間肯定有什麼誤會!顧念連忙抬手捂住了他的嘴,看來今天回去的時候得去孫家一趟。
因為這件事,回程顧念特意讓車夫將車先拐去了通義坊,秦染正好也想看看紙張,兩人便讓顧夫人他們在車上稍待,一同下了車。
孫家賣紙的鋪子開在紙坊最西邊,顧念他們上次是從東邊過來的,所以沒看到鋪子。
現在一看,孫家的鋪子果然氣派,光是門臉就有他們家葯肆兩個大。
兩人剛下車,就看到幾個書生每人抱著一摞草紙,喜氣洋洋地走出紙鋪的大門。
顧念腳下的步子又快了幾分,拽著秦染就往紙鋪面裡面走。
進到鋪內,人更多了,銷售狀況異常火爆,許多書生模樣的人正擠在櫃檯前,爭先恐後地跟夥計交代,
「寒門紙,給我兩刀寒門紙。」
「我要四刀。」
「哎哎哎,不要擠,我先來的。」
還有些手腳比較慢或者講究斯文或者愛面子不願與人爭搶的,便都站在周圍默默等著。
然而,櫃檯里的夥計搬出來的,明明就是草紙。
草紙怎麼變成寒門紙了,顧念一腦門的問號。
紙鋪兩邊擺著店內各種紙的紙樣,為了展示書寫用墨的效果,就直接把售價寫在了紙上,出樣的草紙上,赫然寫著【二十五文錢一刀】的字樣。
怎麼這麼貴?顧念的腦袋『嗡』地一下,頓時有些發疼,孫芷蘭不是說草紙的成本一刀不到兩文錢嗎?賣個兩三文的能回本也就算了,怎麼一下子賣這麼貴?
難怪剛才在江邊那個書生跟他要一文錢,他還以為對方坐地起價,其實人家老實得很,一刀是二十五張,核算下來,確實是一文錢一張。
這個時候,恰好孫昭帶著兩個夥計又搬了兩大摞草紙進來,有些原本沒擠到櫃檯附近的書生,立刻轉而圍向了剛進門的兩人。
「不要擠,大家不要擠,放心,我們紙坊的寒門紙備貨很充足,大家都買得到。」孫昭急忙高舉雙手,安撫那些書生。
得到他這句話,眾人這才略微放心了,圍擠夥計的人群也略略鬆散了些。
見局面得到控制,孫昭剛長舒口氣,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轉頭一看,發現是顧念,不禁有些驚喜,「顧司直,你怎麼來了?」
「剛從曲江回來,正好我阿舅要買紙,就順道過來看看。」
「來得好,來得好,你那個寒門紙,現在賣得特別好。」孫昭滿面笑容地跟他報喜。
顧念卻完全沒有他想象中的開心,反而滿臉為難,「我正要找你說這個事情,這個紙的價格,是不是定錯了?」
二十五文一刀,這也太貴了吧?
「怎麼定錯了?」沒等顧念把話說完,旁邊一個書生就跳了出來,橫眉立目地對著他道,「顧念,我從剛才開始就在旁邊聽著你們說話呢,怎麼,一看到紙賣得好就想漲價?」
乍然被人喊出名字,顧念不禁怔了怔,之後才恍然回想起來,這人是原主以前書院的『同學』,曾經挨過原主的欺負,上次在桃花閣還見過一次,當時當眾喊破他和年深等人身份,想為難他的,也是此人。
「漲價?為什麼要漲價?」一聽那人喊著寒門紙要漲價,一堆書生立刻著急地圍攏過來。
見他們氣勢洶洶地模樣,原本還在專心看紙的秦染髮現勢頭不對,下意識地就踏前半步,將外甥護在了自己身後。
顧念把秦染往人少的紙張架兩邊推了推,示意他去安心選紙,這邊自己擺得平。秦染遲疑了下,還是沒動步,跟孫昭一左一右,把顧念護在了中間。
顧念嘆了口氣,對著那個原來的『同學』想要解釋,「你誤會了,我沒說要漲價。」
「你別不想承認,我剛才明明聽得清清楚楚,店主一跟你說寒門紙賣得好,你就立刻說紙的價格定錯了。」
「沒錯沒錯,我也聽到了。」書生身邊的另外一個人附和。
那書生挽了挽袖子,義正言辭地道,「我告訴你,大家同屬寒門,你做人心可別太黑了!!!」
「就是,怎麼能一看賣得好就漲價呢?」
「見利忘義!」
「你要是漲價簡直是不給我們這些寒門士子一點活路!」
那人一帶節奏,顧念立刻變成眾矢之的,一堆書生群情激憤,紛紛義憤填膺地斥責他唯利是圖,見錢眼開。
好端端地,就被這些書生不分青紅皂白劈頭蓋臉的一頓罵,顧念也生氣了,他怒極反笑,「行行行,價格錯就錯吧,從今之後,這紙的價格就按現在這樣,將錯就錯,可以了吧?」
聽他承諾不再變動價格,書生們這才放了心。
最開始那位也遞給顧念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轉身加入了購買大軍。
孫昭怕再惹麻煩,就把顧念和秦染帶進了孫家的中堂稍坐。
顧念這才有機會知道發生了什麼。
原來,孫昭把草紙定價為二十五文錢一刀,不是因為想賺錢,而是出於保護自己生意的目的。
孫家紙鋪是專門售賣各種書畫印版之類的紙張的,目前鋪子里最便宜的一種紙張,零售價格也要一百文一刀,假使孫昭真的將草紙定為三文五文左右的價格,那他們孫家紙鋪絕大部分『低價紙』的生意全部都會被草紙搶走。
別說他自己肉疼接受不了,其它紙鋪恐怕也會過來丟石頭罵人的,到時候他們孫家紙坊還怎麼抬頭做人?
所以他思來想去,才把這種紙的價格定在了二十五文。
他認為,這樣的話,至少追求書寫舒適度和效果的人在對比過後,還是會去選擇原來百文一刀的紙,畢竟草紙雖然便宜,但書寫效果還是遜色於其它紙張的。
聽說這種紙是顧念建議孫昭做的,秦染有些意外,不過他生性比較安靜,基本只是聽著,並不多言。
顧念困惑地皺了皺眉,「那草紙又是怎麼變成寒門紙的?」
「實不相瞞,畢竟是順帶著幫忙賣的,所以就像剛才兩位看到的,草紙的出樣也是擺在角落不太起眼的位置的。
但是我實在還是低估了價格便宜帶來的影響力。」孫昭神色複雜地嘆了口氣,「最早是兩個來買紙抄書的書生算完紙的用量之後,發現帶的錢差了大約五十文,然後正巧看到了擺在角落裡的草紙。
兩人一合計,就買了草紙回去。結果他們覺得這種紙的書寫效果也能接受,而且物美價廉,原本只能抄一本書的紙變成了四本的量,他們能抄寫保存的書就大大增加了。
於是,那些寒門士子聞風而來,都開始搶購這種紙,就連紙的名字,也被他們自顧自的改成了寒門紙,意思是專供清貧志長的寒門子弟所用。」
顧念:………………
這個時代的書金貴,一是因為前代流傳下來的書籍基本都是手寫本,不但數量稀少,而且保存困難。只有少數的門閥世家才有能力經歷戰亂和各種災害后還能將它們保留至今,相對的,也就只有這家人家的子弟才能享受到這些珍貴的書籍資源。
那些不愁錢的商賈富戶,即便不嫌書的價格高,能在市面上買到的書也極為有限,因為絕大部分書的資源都壟斷在這些門閥世家手裡,無論花多高的價額都買不到。
二是紙張價格昂貴,書的印製成本貴。雖然已經出現了雕版印刷技術,但印製範圍大多還在佛經之類的範疇,即便是市面上流傳極廣的那些開蒙類書籍,印製成冊之後,紙張和印製成本加在一起,依舊是許多書生無法承受的價格。
所以他們大多都會選擇更為便宜的方式,自己買紙抄書。
現在孫家紙紙鋪出現了一種價格低廉的紙,對這些需要靠抄書才能艱難獲取一定文化資源的書生來說,不啻於天降福音,因而也立刻受到了這些寒門士子的追捧。
他們會那麼著急的擠在外堂里搶購,潛意識裡其實也是覺得這種紙的價格很可能『錯』了,或者曇花一現的只有一批,那麼現在搶到必然就是賺到。
想拿到一本書有多難,一直在搜羅各種醫方古籍的秦染自然也深有體會,感慨地點頭道,「貧苦士子可以多存些書,你也多了門生意,如此說來豈不是挺好的,兩全其美?」
「可是,這紙並不是用來寫字的啊。」顧念白皙的小臉痛苦地皺成了包子樣。
不是用來寫字的?孫昭跟秦染頓時滿臉困惑。
等聽顧念解釋完草紙的真正用途,孫昭跟秦染不禁都愣住了,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他驕奢淫逸還是該誇他聰明過人。
「顧司直,我覺得咱們還是就像你剛才說的,將錯就錯吧。」孫昭呆坐半晌,唇角抽搐了下,露出絲苦笑。
紙張在書生心中最為清貴,要是他們現在告訴外面那些人這紙是做什麼用的,那些書生還不得掀翻了天,恐怕明天半個長安都會貼滿大罵他們折辱斯文的文章。
顧念:…………
「那要不要把價格再降下來一些?」顧念猶豫地道。這會兒他的氣已經消了,再想想那些書生著急的原因,又不免有些心軟。
「使不得使不得。」孫昭連連擺手,「現在這個價格都這麼好賣,再降的話那還得了?到時咱們是賣得好了,但別的紙鋪怎麼辦,簡直就是在砸別人飯碗了,全長安的紙鋪肯定要來找咱們拚命。」
寒門紙的銷售已經佔了孫家紙鋪太多的人力,顧念自然不能讓孫昭白忙活,最後兩人一商量,今後售出所得四六分賬,孫家拿四,顧念拿六。
就這樣,顧念又意外的多了一門生意。
走出孫家的時候,秦染也拎了兩沓紙,在顧念的堅持下,秦染拿走的是孫昭店內的宣紙。
「阿舅,你也要抄書?」顧念從秦染手裡分過一沓紙拎著。
「嗯,你拿來的那本百毒譜包羅萬象,我近日研讀,頗有所得,就想先都記錄下來……」秦染一路上都想跟顧念說百毒譜的事,奈何之前顧夫人在場,他一提到這本讓他『走火入魔』的書,顧夫人就會瞪過來,用目光讓他『閉嘴』,把秦染憋得夠嗆,這會兒才終於能夠一吐為快。
顧念也知道他憋壞了,便乖巧地聽他傾泄感慨。
胸臆抒發完畢,秦染終於舒服了,「對了,你上次說,給你這本書的人現在就在大理寺監獄?」
「嗯。」
「那你能帶我去見見他嗎?有些藥理之事,我想當面跟他討教。」秦染期待地問。
去探監?顧念猶豫了下,「阿舅,這個可能會有點不太方便。」
岳湎的案子複雜,還涉及到呂青,之前年深給柔娘她們寫條子探望就已經是破例,如果只是為探討藥理,恐怕會讓年深難做的吧?
見他為難,秦染不禁也嘆了口氣,不死心地走了兩步之後,他突然又冒出個主意,「阿滿,那你們大理寺監獄近來還招獄卒嗎?」
顧念:…………
不是吧,就為了見岳湎,你還打算去大理寺監獄『打工』?
折騰大半天,眾人也都餓了,眼見著馬車路過延壽坊,又多了門生意的顧念大手一揮,決定帶大家去嘗嘗長安城內的第一名菜百花尋香炙。
玳瑁和瑪瑙一聽,頓時樂得笑開了花。
不巧的是,春淺樓今天生意太好,差不多所有的房間都滿了。
顧念跟著葉九思出入數次,又是雲霞飲的『掌柜』,春淺樓的掌柜自是認識他,最後總算是輾轉在二樓調出個房間來,沒掃大家的興。
除了百花尋香炙,顧念又點了幾個自己平時喜歡吃的菜,然後又讓顧夫人和秦染等人點了一堆,直到夥計提醒他們量有點多了才作罷。
春梅和井生從來沒在這種酒樓的主桌坐過,一時間有些忐忑,習慣性地總想著站起來幫忙打下手,倒是春淺樓的夥計見多識廣,本著來者是客的態度,對兩人也絲毫沒有輕慢之態。春梅和井生略略安心,後來又被顧夫人和顧念安撫了好幾次,總算是坐住了。
春淺樓的菜色確實好,色香味俱佳,顧夫人一動筷子,一大家子人便都迫不及待地開動了。
半碗駝蹄羹,幾片烤肉下肚,顧念的胃裡才算踏實了些。
中午吃得有點素,他便撿了幾塊比較肥的五花放上了烤爐,打算好好享受一下油脂香嫩的味道。
眼看著肉片烤得兩面焦黃,油脂也爆出了令人沉迷的香氣,火候恰到好處,顧念的筷子剛抬起來,門框就被急促地拍響了。
顧念:???
井生正要站起身來應門,門就被春淺樓的小廝推開了。
進門的不是他們的下一道菜,而是小世子葉九思。
顧念怔了怔,笑眯眯地打了個招呼,「小世子今天也在這裡吃飯?」
看到葉九思的臉色,顧念就覺得自己這頓飯可能要吃不完了,連忙將剛才看中的那塊烤肉塞到嘴裡。
「打擾了,」小世子走進屋內,先是『乖巧』禮貌地跟顧夫人行了個虛禮,隨後疾步走到顧念身邊,「師父,快過來,我有件急事想要找你商量。」
也不等顧念同意,小世子便半拽半拖的將人帶出了房間。
顧夫人和秦染面面相覷,要不是知道葉九思是小世子,他們還以為顧念被綁架了呢。
到了走廊里,葉九思才略略鬆開了手,「師父,你這次可一定要幫我。」
「嘶……出什麼事了?」顧念半鼓著臉頰被烤肉燙得嘶嘶吸氣,不明白有什麼事情能把葉九思急成這樣。
「我……嗐,你先跟我過來。」葉九思正想開口,看了看走廊上的人影,又轉身拖著他的手腕往樓上的白疊走。
讓顧念有些意外的是,年深和陸昊居然都在。
鴻臚寺和大理寺兩位少卿同時在座,顧念意識到可能不是件小事,便整理了一下被弄皺的衣襟,自動自覺地撿了年深旁邊的那個位置坐下來,「現在可以說了吧,到底什麼事?」
「讓他說。」葉九思憤憤地指了指陸昊。
被指到的那位不好意思地曲指蹭了蹭鼻尖兒,「五天後的登基大典之後,那位準備在含元殿舉行一場萬國大宴,招待文武百官和前來朝拜的各國使節。
今天早晨,那位試吃御廚準備端上宴席的最後那道大菜,結果大發雷霆,嫌他們做的菜既味道不好又沒有創意……我就推薦了春淺樓。」
「師父,你說這人是不是恩將仇報?咱們前幾天明明剛幫他擺平康安國使節的事情,他倒好,轉頭就把我們申國公府給捅到風口浪尖上去了。」
「我當時也是想救那些御廚一命,情急之下,想到最近常來的春淺樓,菜色向來有口皆碑,就……」
葉九思怒瞪著他,「你救人的方式就是春淺樓搭進去?你想沒想過這件事要是辦不好,我們申國公府有多少人要掉遭殃啊!」
就算辦砸了,呂青一時半會兒也是肯定不敢動申國公府的,但肯定會找幾個人出氣。陸昊自知理虧,垂下腦袋沒敢再應聲。
「我急著想找你商量,三郎還攔著我,說你在休息,不差這半天,讓我今天先不要打擾你。」葉九思話鋒一轉,又把矛頭指向了旁邊的年深,委屈巴巴地跟顧念繼續告另一個人的狀。
被指到的年深臉色沒什麼變化,只是清了清嗓子,默默偏過頭去,錯開了小世子哀怨的目光。
「幸虧剛才掌柜的跟我說你就在樓下。」
顧念:…………
這話的意思是,我就是個送上門的勞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