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怎麼就選了她)
賀嫣本來已經打算睡下了,結果剛吹熄了燈燭,便看到床前映著一道淺淺的身影。三不五時就要看到這副場景的她見怪不怪,直接去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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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珩靜了靜,道:「我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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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腦門問號,看到沈知珩真的要走,趕緊叫住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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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嫣嘴角抽了抽:「該我問你吧,大晚上的跑來,可是有什麼事?」
沈知珩頓了一下:「也不是什麼要緊的。」
說著話,他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
賀嫣不明所以地接過,打開便看到一堆炒得油亮香甜的栗子。油紙包上還殘留他的體溫,裡頭的栗子卻是涼透了,一粒粒的圓胖可愛。
「……你特意來給我送栗子?」賀嫣表情有些微妙。
沈知珩面色鎮定:「夜間當值,湊巧經過。」
「原來如此。」賀嫣頓時鬆一口氣。她近來雖然與沈知珩親近許多,但對他到底心存利用,他要是真對自己太好,她反而更加愧疚。
「你夜裡也要當值呀,皇城司的活兒也忒辛苦了,」她嘆了聲氣,「那你晚上用膳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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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嫣頓了頓,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吃的……什麼?」
「螞蟻上樹。」沈知珩看著她的眼睛重複一遍。
賀嫣嘴唇動了幾動,失笑:「這菜也能做全素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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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嫣緩緩睜圓了眼睛,彷彿一隻受驚的兔子:「所、所以你吃了葷食?」
沈知珩微微頷首,屋裡的燭光映在他眼中,竟驅散了他三分疏離。
賀嫣與他無言對視許久,回過神后感慨:「看來你是真下定決心要治病了。」
說罷,她又瞭然地挑眉,「吐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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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嫣哼哼兩聲:「我就知道你受不了,晚上吃的那點肯定全吐了。」先前宮宴上,只是喝了一杯沾了葷油的酒便吐得昏天暗地,又怎能輕易接受葷食。
她斜了他一眼,捧著栗子回到桌前坐下,一抬頭見他還站在原地,便笑著晃晃手中栗子:「來一點嗎無憂哥哥?」
沈知珩猶豫一瞬,到底還是進屋了,只是經過門口時順便將房門開得更大。
「關門,」賀嫣提醒,「知道你想避嫌,可叫人看見你深更半夜在我房間,反而更說不清楚。」
沈知珩聞言,直接停下腳步:「你吃吧,我該走了。」
「別啊,來都來了。」賀嫣勸道。
沈知珩非常聽勸,安靜將房門關好后,便到她旁邊坐下了。賀嫣塞給他一把栗子,自己也拿出一個用牙咬開,香甜的味道頓時在舌尖瀰漫,她滿足地閉了閉眼睛。
「曉春閣的栗子,好久沒吃到了。」賀嫣笑著說。
沈知珩:「你倒是會吃,這麼快便嘗出哪家的了。」
「你忘啦?我沒去漠城之前,最喜歡吃的就是這家,以前經常和二殿下一起買了栗子去你家找你。」賀嫣歪歪頭看他。
沈知珩垂下眼眸:「記不清了。」
「你當然記不清了,你總是什麼都不在意。」賀嫣輕哼。
沈知珩唇角浮起一點弧度,拈起一顆栗子略微用力,白白胖胖的果仁便完整地剝了出來。他捏著果仁的手指往賀嫣的方向動了動,隨即又停了下來。
他今日出來得急,沒有戴手套,一手的傷雖然經過精心照料,如今全部都結痂了,但看上去依然醜陋猙獰。
沈知珩盯著手指正出神,旁邊的小姑娘突然咦了一聲,等他回過神時,她已經將果仁從他手中拿走了。
「我都剝不出這麼完整的。」厚臉皮某人直接將搶來的果子丟進嘴裡,又滿足地眯了眯眼睛。
沈知珩靜靜看著她,瞳色如化不開的濃霧。
「……不就是吃你一個栗子么,幹嘛瞪我。」賀嫣心虛。
「沒有瞪你,」沈知珩別開視線,又剝了一個出來。
賀嫣發出一聲讚歎,理所當然地捧出雙手,沈知珩斜了她一眼,將栗子放在了她手中。
燭影搖晃,燈下栗子殼漸漸堆積成山,賀嫣悠閑地翹著腳,一邊吃栗子一邊喝茶,在這個夜晚好不滋潤,直到打了個飽嗝,才想起叫沈知珩進來是幹嘛的。
「你也吃啊,別只給我剝,」她連忙催促,「肯定餓了吧?我也給你剝一個。」
說著,她當真拿起一顆。之前都是用牙咬的,這回是給沈知珩,自然不能再用牙齒,她剛才看沈知珩剝起來十分容易,便覺得自己也可以,結果真去試了才發現有多難。
摳了半天,最終只得到一顆坑坑窪窪的栗子,饒是她臉皮厚,也不好意思把東西給他。正當她要偷偷吃掉毀滅證據時,蒼白消瘦的手指突然戳進她的掌心,泛涼的指甲無意間產生摩擦,賀嫣愣了一下,手裡的板栗已經不見了。
「是比別家甜些,」沈知珩頷首,「難怪你喜歡。」
一顆栗子下肚,胃裡的燒灼感頓時減輕不少。
「不止是甜些,用的板栗也比別家好,很香的。」賀嫣立刻來了精神,又捏了一顆給他剝。
燈燭下,剝的人和吃的人變了,桌上的板栗殼卻是越來越多,賀嫣一邊剝,一邊偷偷看對面的人,直到最後一顆栗子遞到他手上,才斟酌開口:「無憂哥哥。」
沈知珩看向她。
「你這幾年,是不是過得很不高興?」她問。
沈知珩沉默一瞬:「為何這麼問?」
「你走之後,我纏著張大夫問了許久,他說……」賀嫣抿了抿唇,「說能生這樣嚴重心病的人,要麼是經歷了什麼重大打擊,要麼是日子過得很苦,我回頭想了一下,你這幾年平步青雲,沈家長輩一切安康,應該是沒什麼打擊。」
說罷,她深吸一口氣:「所以,你這幾年是不是很不開心?」
燭心發出一聲輕微的嗶剝,燈芯彎彎扭扭地歪下去,屋裡頓時暗了不少。沈知珩輕折衣袖,拿起剪子將燈芯剪斷,燭光猛地一躥,又帶來無限光明。
「沈家安好,我平步青雲,如何不開心?」一片沉默中,他緩聲反問。
賀嫣想了想:「也是,那你為何會生出心病呢?」
「大概是日子太好,閑出來的。」沈知珩想了想,認真回答。
賀嫣樂了:「那也太窩囊了吧?」
沈知珩唇角浮起一點弧度,沒有再解釋。
賀嫣看他安靜如玉的樣子,沉默片刻后開口:「我記得小時候跟沈伯伯一起用膳,他跟我說你的名字是族老所賜,但表字卻是他和伯母想了好幾日親自取的。」
沈知珩指尖一動。
「無憂,」賀嫣輕笑,「縱然所有人都希望你成龍成玉、擔起沈家未來百年的興衰,但他們做父母的,只希望你萬事無憂、平安順遂。」
沈知珩眉眼如墨,許久才緩緩開口:「是么。」
「嗯,所以你以後得高興點,他們才會跟著高興。」賀嫣認真道。
沈知珩無聲揚唇:「嗯。」
賀嫣看著他的樣子,也忍不住笑了一聲,想了想又叫他等著,自己則趁著夜色跑去廚房偷了碗蓮子粥。
「那點栗子都不夠塞牙縫的,你把這個喝了。」賀嫣催促。
蓮子粥在鍋里溫著,此刻還冒著白煙,黏稠爛糊地盛了滿滿一碗,上面還飄著一層油光。看著這層油光,沈知珩皺了皺眉頭,翻江倒海的滋味突然又涌了上來。
他明明什麼都沒說,賀嫣卻一眼看出他在意什麼,於是立刻道:「這上面可不是葷油,是我叫人加了一把小米熬出的米油,是素的。」
沈知珩薄唇輕抿,喉間溢出一聲『嗯』。
「很好喝的,你試試。」賀嫣期待地把粥推到他面前。
沈知珩還在盯著粥上的油光看,後背肌肉不自覺地繃緊,可一對上賀嫣的視線,還是舀了一勺吃下。
清香柔軟,是素的。他的眉眼頓時舒展。
「我就說了是米油吧,怎麼可能騙你吃葷呢。」賀嫣笑得眉眼彎彎。
沈知珩不說話,緩慢地吃著粥。賀嫣知道沈家有食不言的規矩,可到了自己家,自然不肯配合了,於是雙手捧著臉,一邊看他吃飯一邊絮叨:「我知道你想快點好起來,可一口吃不成個胖子,你得慢慢來,不能一上來就直接食葷,那肯定受不了。」
「那該如何?」沈知珩反問。
「這是起了敏症?」
「非也非也,你看著就好。」賀嫣說罷,自己取了碗筷開始吃,一邊吃一邊問他各種問題——
沈知珩眼眸微動。
翌日,沈知珩如約而至,賀嫣空蕩的桌子上已經擺了四菜一湯,其中一道菜正是他剛嘗試過的螞蟻上樹。
賀嫣心虛地捏捏腰上的肉:「也沒有太多……吧?不覺得更好看了嗎?」
「閑放在倉庫里也無用,不如給她送去,」沈知珩見鄭淑笑得勉強,頓了頓又安慰,「不是說給未來兒媳攢的么,就當提前送了。」
賀嫣一聽二殿下可能不喜歡,頓時左右為難……是繼續幫沈知珩,還是為了二皇子放棄宵夜呢?
「你怎麼了?」賀嫣驚呼。
「現在是好看,但再胖下去可就未必了。」琥珀認真道。
沈葉:「……」
「這麼好喝,你怎麼會覺得噁心呢?」賀嫣表示疑惑。
「就這一個葷菜,其他都是素的。」賀嫣忙道。
「你不懂。」賀嫣憂愁地嘆了聲氣。
沈知珩盯著她看了許久,喉結輕輕動了一下:「好。」
琥珀:「?」
賀嫣近來每天晚上都要加餐的事,賀家上下沒有不知道的,琥珀起初也沒當回事,可眼看著自家小姐越來越圓潤,她才意識到大事不好。
顯然,她是懂打蛇打七寸的。
沈知珩靜靜坐在桌旁,胃裡一陣一陣地噁心,卻能面色平靜地回答她所有問題。
「聽起來有幾分道理,只是執行起來怕是困難重重。」今日只是嘗試一點葷腥,家人便揪心得吃不下飯,若是按這個過程陪他,只怕他病還沒好,他們便已經受不了了。
「你以後在家正常吃,每日晚上來我這兒,我陪你執行,如何?」她眼睛亮晶晶地問。
沈知珩微微頷首,在門口站了許久才深吸一口氣進門,剛要拿起筷子便被賀嫣制止了。
賀嫣嘆氣:「我也沒辦法啊!」沈知珩眼看著正在好轉,她這麼講義氣,肯定不會半途而廢。
賀嫣頓了頓,遲疑:「先從……看到葷食不犯噁心開始?」
離得太近,還是能嗅到淡淡的肉腥味,可沈知珩心跳如擂,眼中心裡只有她努起的唇,哪還顧得上什麼肉腥味。
於是第二天的同一時間,沈知珩又來了。
「那你要試試嗎?」賀嫣將碗遞到他面前。
「腰粗了少說也有兩寸半,小姐您真是胖太多了。」琥珀嘆氣。
「愧疚吧。」賀嫣深沉道。
「說好了,今日只看。」她笑道。
沈知珩輕咳一聲:「沒、沒事。」
沈知珩掃了眼桌上的吃食,輕車熟路地在她面前坐下:「吃吧。」
沈知珩猛然清醒,耳根卻不自覺紅了起來,連帶脖子都紅了大片。
所以她才不能輕易放棄啊。賀嫣心裡嘆了聲氣,捧著碗咕嘟喝一口,那點少女憂愁頓時被美味的湯沖淡。
「聽您的意思,您還要繼續吃?」琥珀眉頭緊皺,見她還敢點頭,當即嚇唬道,「你可想好了,天兒眼看著越來越熱,衣裳也越穿越薄,長胖了想遮都遮不住,到時候二殿下看見了,不喜歡怎麼辦?」
這句話一說出口,完整的計劃頓時有了,「先從看開始,什麼時候看著葷菜也能吃得下飯了,什麼時候開始下一步,比如喝個有葷腥的湯之類的,然後是葷油炒素菜,再是加肉沫臊子之類的,慢慢地過渡到全葷食,你覺得如何?」
鄭淑無言許久,捂臉痛哭:「怎麼就選了她……」
沈葉委婉提醒:「您好像快哭了。」
「你現在怎麼樣?」
一切正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還是同樣的四道菜,還是賀嫣負責吃他負責看,第二天明顯比第一天要好許多,至少視線落在那道螞蟻上樹上時,不會像第一天時那樣坐立難安。
琥珀頓了頓,倒是沒有否認。她家小姐本就是珠圓玉潤的類型,長些肉也只覺嬌憨,的確是好看的,但……
「難看嗎?」賀嫣見他遲遲不語,忍不住又湊近些。
沈知珩一看到這熟悉的菜色,頓時臉色發白。
「什麼好了?」鄭淑忙問,沈知珩卻沒有回答,敷衍一句便離開了。
手心裡出了汗,舊傷疤開始隱隱作癢,一直癢到心裡去。他到底沒忍住動了一下,只是剛靠近她的唇一寸,她便已經直起身捧著排骨湯繼續喝了。
「不是剛送去一批嗎?」沈葉不解。
「您能看得上眼的,估計只有十餘匹了。」沈葉老實回答。
鄭淑跌坐在椅子上,仍保持體面的微笑:「是、是啊,當提前送了……那你打算何時提親?」
「那是知珩送的,我這個大伯母,自然也要有所表示。」鄭淑溫婉道。
一刻鐘后,賀嫣打了個飽嗝,拿來罩子將所有菜蓋上,沈知珩終於緩和了神色。
然後便是第三天、第四天……菜色也逐漸從一葷三素,漸漸變成了四道葷菜。沈知珩的耐受力越來越高,賀嫣的腰也越來越圓,直到一個月前定做的衣裳全都穿不上時,她才隱隱感覺不妙。
「今日吃排骨湯。」賀嫣認真道。
翌日一早,沈知珩突然叫人送來二十餘匹布料。
賀嫣不放心地伸手,還未碰觸到他,他便猛地起身離開了。
從第一次來看她吃飯,到現在已有半月有餘,如今已經能坦然面對這些吃食了,手上的疤也在陸續剝落,變成一點又一點的淺色皮膚,雖然還是斑駁,卻已經不似從前猙獰。
她其實覺得賀嫣胖點也沒什麼不好,只是一日三餐吃足了,晚上還要再加一頓,總覺得對身子不太好,所以才會苦口婆心地勸。
她嘆了聲氣,「你得快點好起來啊,我近來因為加餐都胖了不少,新做的衣裳一件也穿不上,全部要修改,可先前那些布料都做了他用,添其他的料子上去肯定不好看,估計只能放著了。」
許久,他嗓音干啞道:「不難看。」
「……嗯。」
鄭淑深吸一口氣,做了個艱難的決定:「那……都給賀家送去吧。」
「明日繼續。」賀嫣揉著小肚子道。
鄭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許久之後深吸一口氣,扭頭看向一直安靜的沈葉:「倉庫還剩多少布料?」
沈知珩頓了頓:「已經不覺噁心了。」
琥珀摸著流光溢彩的料子連連驚嘆,扭頭問賀嫣:「沈大人為何要送料子?」
「小姐,您晚上真的不能再加餐了。」琥珀看著賀嫣怎麼也穿不上的裙子,頓時一陣頭大。
賀嫣頓時開心了:「那便這樣定了,每日亥時我等著你,風雨無阻,不見不散。」
「很難看嗎?」賀嫣立刻湊近。
「會想起菜的味道嗎?」
「你看我吃也會噁心嗎?」
同一時間的沈家,當知道家裡珍藏的布料大半被送去賀家后,原本還算大方的鄭淑只覺心在滴血,面上卻仍故作鎮定:「知珩,你怎麼突然想起給賀家小姐送布料了?」
「風雨無阻,不見不散。」
沈知珩沉默一瞬:「再過些時日吧,等我好了。」
賀嫣看出他的顧慮,當即拍拍他的肩膀:「不怕,我陪你。」
「騙人,」她嘴唇努了努,唇上的光澤愈發明顯,「怎麼可能不難看。」
肉香味撲面而來,沈知珩頓時蹙起眉頭,沒等伸手去接,賀嫣已經把碗挪回去了:「看來還是不行。」
沈知珩盯著她觀察片刻:「是胖了些。」
當天晚上,沈知珩又來了。
琥珀見她愁眉不展,忍不住問:「放棄一頓以前從來不會吃的飯,就這麼難嗎?」
脂粉香也猛地逼近,她唇上還沁著油光,明明是他最厭惡的葷腥,沈知珩卻還是心跳快了一拍。
沈知珩頓了頓:「不用吃其他的?」其餘三道是素的,賀嫣若要他吃,他應該也能吃得下,至於會不會噁心就不知道了。
沈知珩看著她逐漸放大的臉,手指不自覺捏緊衣袖。
賀嫣:「?」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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