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真相)
一頓飯吃完,沈知珩離開,賀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又一次失眠了。
轉眼天亮,琥珀簡單收拾一番便進了主寢,結果剛進門就看到賀嫣正趴在地上,把床下的木盒給拉了出來。
「小姐,您這是幹什麼?」琥珀好奇。
賀嫣捧著盒子,許久才緩緩開口:「道別。」
「道別?跟誰道別?你要出門嗎?」琥珀不解。
賀嫣沒說話,只是抱著木盒離開了。
一進了八月,天氣便轉涼了,官道兩旁的楓葉漸黃,風一吹嘩啦啦地落,在地上積了厚厚一層,乍一眼望去金燦燦一片,獨屬於秋天的氣息愈發濃重。
祁遠用完早膳便要出門,結果剛走出內院,便有僕役來報:「賀小姐來了。」
祁遠愣了愣,輕笑:「請她進來。」
賀嫣走進院子時,祁遠已經叫人備好了吃食與茶點,兩人四目相對的瞬間,祁遠揚起唇角:「過來用膳。」
「你怎麼知道我沒吃飯?」賀嫣抱著木盒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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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遠跟著笑笑,遞了一塊糕點給她,賀嫣便坐在他對面慢吞吞地吃。早秋的景緻很好,二皇子府的更優,兩人坐在涼亭中,時不時有微風穿過,說不出的愜意。
祁遠看她吃著東西,另一隻手也不忘抱緊盒子,便生出些許好奇:「這是什麼?給我的?」
賀嫣頓了頓:「二殿下沒認出這盒子?」
「還真不認識,濃濃就別賣關子了。」祁遠失笑。
賀嫣只好明說:「這是你送我那套頭面的盒子。」
祁遠恍然:「那套頭面本沒有盒子,這盒子是管家找來的,我也沒看過,難怪會不記得。」
原來如此,他給她的東西,只有頭面是帶著心意的,可惜她弄丟了頭面,卻將他全然不在意的盒子當做寶貝。
合著從一開始就錯了,賀嫣心裡有點失望,更多的竟然是輕鬆。
「你把它拿來作甚,總不會要還給我吧?」祁遠玩笑道。
賀嫣笑了:「當然不是,這裡頭裝的是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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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嫣看向他的眼睛:「我在漠城時,你給我寫的信。」
祁遠微微一怔,揚起的唇角逐漸放下,表情也漸漸複雜:「這麼多年了,你還留著呢?」
賀嫣沒有回答,只是低頭輕輕摩挲盒子:「那時祖父怕我再傷心,不准我和你聯繫,我便寫好了回信仔細保存,想著有朝一日再重逢,就拿給你看。」
「所以……這裡頭是你的回信?」祁遠聲音有些輕。
賀嫣點了點頭,再看向他時突然笑了:「但我不準備給你看了。」
「……那你拿來作甚?」祁遠也笑。
賀嫣撇了撇嘴:「就是想告訴你,我不是沒有回信,只是沒將信寄給你而已,我就是……不想讓你覺得我沒良心,收了你那麼多信卻無動於衷。」
特意帶著木盒來,也只是為了證明自己沒有撒謊,但真要她當著他的面把盒子打開……即便他承諾不看信的內容,她也沒有勇氣。
祁遠聞言,目光溫柔:「我倒是不知,你還有這樣心思細膩的時候,不過是幾封信,也值得你惦記這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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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遠嘆了聲氣:「早知道你會如此在意,我就該多寫一點,可惜心性不堅,見你沒有回信,便覺得你可能不喜歡我來信,只寫了四五封就放棄了。」
「只寫了多少?!」賀嫣猛地站了起來。
祁遠沒想到她反應這麼大,頓了頓后遲疑開口:「可能有六封?反正橫豎只有幾個月寫了信,之後便沒有寫了。」
「不、不可能啊,你明明……」賀嫣話說到一半,突然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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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賀嫣心情複雜地坐下,努力平復后再次問,「你真的只寫了四五封?不會是時間太久記錯了吧?」
「這種事怎麼可能會記錯。」祁遠失笑。
是啊,這種事怎麼可能記錯呢。賀嫣摟著盒子的雙手逐漸用力,神色也逐漸恍惚。
「可是有什麼不對?」祁遠見她這幅表情,心裡有些不安。
賀嫣聞言,再次看向他,眼眸濕潤泛紅,聲音卻帶著笑:「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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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嫣搖了搖頭:「不重要了。」
她深吸一口氣,堅定地看向祁遠,「我今日來的目的,就只是想告訴你,我並非沒有回信。」
祁遠頓了頓:「嗯……」
「那麼,遠哥哥,」賀嫣笑得眉眼彎彎,「我就先回去了。」
祁遠心口驀地一疼,面上卻掛了笑:「走吧,我送你。」
賀嫣點了點頭,跟在他旁邊慢吞吞往外走。
「你這幾日備婚肯定忙壞了,若是需要幫忙就說一聲,千萬不要勉強自己。」祁遠叮囑。
賀嫣嗯了一聲:「有皇上和皇后在,還有沈大伯母幫忙,倒也不怎麼辛苦。」
「這樣便好,等你們成了婚,少不得又要忙上一陣,知珩的人品我是信得過的,但他那性子實在是冷得厲害,若是給了你委屈受,你也莫要忍著,一定要告訴我。」
賀嫣哭笑不得:「哪有還沒成婚就盼著人受委屈的?」
「不是盼著你受委屈,」兩人走到大門外,祁遠停下腳步,「是關心則亂。」
賀嫣微微一怔,抬頭看向他。
兩人無聲對視許久,祁遠的視線落在她懷中木盒上:「你的回信,真不給我看?」
「不能。」賀嫣立刻警惕抱緊。她今日是來道別,是對過去一個徹底的決斷,決斷之後,便安心做沈知珩的妻子,再不顧念往事。
她那一封封回信里,全是小女兒心事,若是給他看了,只怕很難斷得乾淨。
「那……我走了啊。」賀嫣小聲說。
祁遠微微頷首:「我扶你上馬車。」
賀嫣搖了搖頭:「我想自己走走。」
祁遠沉默一瞬:「好。」
賀嫣笑笑,在他的注視下轉身往外走,祁遠看著她的背影越來越小,轉過彎后便消失不見,心裡好像也有什麼徹底放下了。他輕呼一口氣,突然意識到自己忘了告訴她,他這兩日要去趟母妃家鄉,只怕趕不上他們的婚禮了。
他下意識想追過去,卻在走了兩步后又停了下來。
罷了……
好好的天氣,突然飄起了小雨,賀嫣伸出手,卻只接了一層霧氣。
她揚唇笑笑,一抬頭便看到了街那邊的人,愣了愣后停下腳步:「無憂哥哥。」
沈知珩深深看了她一眼,視線又落在她懷中木盒上,賀嫣嘴唇動了動,還未來得及解釋,他便轉身離開了。
賀嫣急忙去追,可惜沈知珩騎著馬,轉瞬便消失在遠方,她追了一段路后喪氣地停了下來。
「小姐,還是上來吧,莫要淋雨了。」賀家車夫駕著馬車上前,苦口婆心地勸。
賀嫣沉默片刻,到底還是上了馬車。
回到家后,她將木盒放在桌上,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發獃。皇后和祁遠的話在她腦海中不斷交錯,漸漸勾勒出一個完整的故事,她這兩日接收了太多訊息,一時間頭腦發木,連思考的能力都不見了。
琥珀見她這副樣子,不由得心裡擔憂,正要詢問她怎麼了,賀嫣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不行,我得再出去一趟。」
好像沈知珩每次喜怒無常時,都帶著這樣的味道。賀嫣一邊跟在飛魚衛身後走,一邊胡思亂想著,正神遊天外時,一道刺刺拉拉的聲響傳來,她猛地抬頭,看到拐角處血淋淋的人時,恰好嗅到一股說不出的肉味。
沈知珩沉默許久,到底反握住她的手。
「應該是去皇城司了。」
好像所有人都知道沈知珩對她的感情,只有她一人不知道。賀嫣苦笑一聲,又想到什麼:「剛才地上那人可是林香?」
「不用,我自己去找他就好。」賀嫣婉拒。
沈知珩整個人都僵住了,他仍是不習慣接觸,每一次碰觸都會讓他彆扭僵硬……可不代表他不喜歡。
說完,突然想到大人正在裡面做什麼,又覺得不太合適。賀嫣此刻迫切想見到沈知珩,沒有多想便立刻點頭答應,飛魚衛見狀,便以為她想親自來看看仇人的下場,當即引著她進去了。
門口只有一個飛魚衛看守,見到她來立刻起身:「夫人?」
「沈大人對他用了很多刑?」賀嫣問。
雖然時隔多年,賀嫣還是認出了手帕,那是她第一次學女紅,綉了三日才綉出的東西,明明繡的是錦鯉,卻所有人都說是草葉,她氣得要死,卻也還算珍惜,誰知只隔一日便突然丟了。
「沈大人在裡面?」賀嫣略微冷靜了些。
原來一切都是有跡可循,只是她沒當回事罷了。
「那就好那就好。」飛魚衛頓時鬆了口氣。
一遍又一遍地洗,任憑手上傷口綻裂也無動於衷,直到盆里的水染了紅,才叫人再換一盆新的。
說罷,便急匆匆離開了,引她進來的飛魚衛隱隱覺得不妙,也趕緊趁機離開。沈知珩看著賀嫣匆忙慌亂的步伐,指尖頓時深深掐進掌心傷口。
大概是有祁遠在前,她心裡已經有了猜測,如今看到這些東西反而不太震驚,只是心臟緊緊縮成一團,難受得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在他換到第三盆水時,傷口已經全部浮腫泛白了,賀嫣也終於回過神來,低低喚一聲:「無憂哥哥……」
她難以想象,會有一個人隔著漫長的歲月,將她的心意看得這樣重,也難怪他剛重逢那會兒,會如此篤定她喜歡的人是祁遠。
飛魚衛以為是沈知珩叫她來的,便沒有起疑:「卑職領您進去?」
她說罷,見沈知珩還在往前走,心一橫就拉住了他的手。
是一塊祁遠的方印,下頭還墊著些許沒用完的信紙。
然而除了這些,屏風后的暗室里還放著她送來沈家的所有東西,最顯眼的便是前面那一盒牛肉乾。
賀嫣盡量不去看地上生死不知的那人:「我、我去外面等你。」
「回夫人的話,正是,」飛魚衛說著,又苦了臉,「卑職還以為您這次來,是專門看仇人笑話的,這才輕易放您進去,誰知是卑職想多了。」
難堪,絕望。沈知珩雙手攥拳,指縫裡的癢意卻愈發難以克制。
「不覺得。」
「來找你。」賀嫣小心翼翼。
她的手白嫩溫暖,他的卻是傷痕纍纍,可交握在一起時,竟然還十分和諧。
沈知珩的書房就跟他的人一樣,簡單冷清到了極致,她四下走一圈,便輕易找到了沈葉想讓她看的東西——
沈葉想了想:「應該在,你且去書房等著,我將他找過來。」
而書桌之上,還有他沒批完的公文,上頭的字跡與當初祁遠的字十分相似。當初琥珀曾說過,他的字比如今的祁遠還像當初的祁遠,她當時沒當回事,今日看到這些,所有細碎的信息便全都串聯起來了。
賀嫣無語一瞬,看著他近來愈發清減的臉,和長年食素單薄的身體,到底沒忍住伸手抱住他。這個擁抱無關情愛,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給他一點支撐,就像這麼多年裡,他曾給過她的支撐一樣。
皇城司內獄設在地下,常年陰冷潮濕,即便是還算暖和的早秋,也冷得叫人心顫。賀嫣一走下台階,便聞到一股濃郁的霉味,其間還混合著濃郁的腥氣,乍一聞和沈知珩身上偶爾出現的那種味道有點像。
她說她親手曬的牛肉乾。
「……沈家!」賀嫣頭也不回地跑了。
「我雖然騙過你,可不會總是騙你,既然答應了要好好與你過日子,那便是要好好過日子的,」她看著他的眼睛,「沈知珩,我會做一個合格的妻子。」
沈知珩掃了她一眼,徑直往外走,賀嫣趕緊追上:「我早上去見二殿下,是去道別的。」
沈知珩猛地回頭,後背突然僵硬。他靜了許久,再開口仍有些急促:「誰叫你來的?!」
賀嫣愣了愣,拿起來仔細觀看,果然連彎折的弧度都是一樣的,所以趙蘭當初給沈知珩的手帕……賀嫣瞳孔顫動,手指漸漸攥緊了手帕。
賀嫣見狀有些無奈:「但我不保證他會聽我的。」
她只是小小的動作,沈知珩卻退後一步,直到兩人之間的距離足夠遠,才冷聲問:「你來做什麼?」
即便拚命冷靜,卻也難以掩飾內心的慌亂,彷彿最後一層遮羞布被扯下,自己所有的骯髒與罪惡都被晾曬在陽光下。
賀嫣擺擺手,拎著裙擺朝院里跑去。
飛魚衛嘆了聲氣:「大人最近一不高興就來內獄,這個林香確實受了很多苦,但他也是罪有應得,膽敢行刺夫人,真是罪該萬死。」
賀嫣靜了靜,眼圈有些濕潤:「我只是有點心疼。」
合格的妻子最要緊的是什麼?是心裡只有自家夫君一個男人。
他的手冰冷潮濕,舊傷之上又添新傷,握在手中簡直不像活人。沈知珩顯然沒想到她在看過內獄里的一切后,還有膽子去握自己的手,愣了一下後下意識要掙脫,賀嫣卻愈發大力地握緊,甚至擠進他的指縫與他十指相扣。
沈知珩遲遲沒有出來,賀嫣獨自在內獄門口等著,一旁的飛魚衛苦著臉不住求情,終於得來賀嫣承諾:「此事與你無關,我會跟沈大人說的。」
沒想到會在他這裡。
「夫人放心,大人那麼戀慕你,肯定會聽的。」飛魚衛忙道。
沈葉憨厚地笑笑:「濃濃阿姊,你就聽我的吧,大哥的書房……你若是仔細瞧瞧,肯定會覺得十分有趣。」
「我以前……確實喜歡過祁遠,但現在既然要嫁給你為妻,就不打算喜歡了,所以來跟他道個別,」賀嫣頓了頓,「也不算什麼道別,只是我心裡做了決斷,他並不知道我幹嘛來了,估計還會覺得我莫名其妙。」
沈知珩沉默不語。
真相大白,賀嫣愈發覺得自己荒唐殘忍,用什麼辦法接近祁遠不好,偏偏用了對沈知珩而言最惡毒的方式,也難怪他在知道真相那一刻怒氣衝天。
她沉默一瞬:「他呢?」
賀嫣已經不知是第幾次看他這樣病態地洗手了,可沒有哪次比今日這次更震顫,尤其是空氣里還瀰漫著濃郁的血腥氣和若有似無的肉味。她看著面無表情的沈知珩,終於明白他為什麼會難以接受葷腥了。
……難怪前些日子林香要自盡。賀嫣恍惚的功夫,沈知珩已經從裡頭出來了,兩人對視的瞬間,賀嫣想起內獄里的場景,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飛魚衛見來的是她,連忙道:「應該是在內獄那邊,卑職領嫂夫人過去?」
她用了最短的時間跑到沈家,沈葉笑著將她迎進來:「你今日來得不巧,母親去給你和大哥看日子了,阿荷也不在家。」
反胃的感覺當即涌了上來,她強行忍住了,正要喚沈知珩一聲,便看到他丟下刑具到角落開始洗手。
沈家到皇城司的距離不算遠,賀嫣卻度日如年,一到皇城司便立刻問:「沈知珩可在?」
賀嫣深吸一口氣,退出去時無意間碰到一個陳舊的盒子,盒子摔到地上散開,露出裡頭的一條手帕。
許久,她從暗室里出來,一回頭就看到沈葉帶笑的臉。
沈葉也只是笑:「我知道阿姊與大哥心意相通,可總覺得,有些東西還是要告訴阿姊,這樣阿姊才能更喜歡大哥一點……阿姊,大哥真的很喜歡你,這麼多年來身邊一個姑娘都沒有,我甚至以為他會孤獨終老,還好你回來了,還好你也喜歡他,他這輩子才算有些指望。」
「你方才看到我是如何對林香的,就不覺得我可怖?」
「去哪啊?」
她先前在皇城司住的那幾日,雖然一直關在屋裡,但對這兒也不是一無所知,很快便沿著記憶找到了內獄的大門。
「你引我來,便是為了讓我看這些?」賀嫣嘴上問著,心裡卻已經有了答案。
「……心疼你。」
這是他第二次提起了,賀嫣心念一動,到底還是遂了他的願,獨自一人去書房等著了。
沈知珩還在生氣,她得儘快找到他。
「無憂哥哥呢?」賀嫣忙問。
沈知珩掙了兩下卻沒有掙開,或者說根本沒想掙開,漸漸的也就不掙扎了。
沈知珩靜了靜:「心疼林香?」
沈葉還說了很多很多,賀嫣已經不記得了,滿腦子只有一件事——
她輕呼一口氣,撿起來后正要放回去,突然注意到這綉工有點眼熟,竟和沈知珩袖口上的『蘭花』極為相似。
「不覺得我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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