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6章 絕情
第1406章絕情
曹丕不會知道,他稱讚司馬懿的時候,對方卻是暫時放緩了進軍的步伐。
無他,雖然時節即將入冬,但益州卻仍然是下了場極為寒涼的秋雨,把急著趕路的魏軍兵士澆了個透心涼,而且一下就是好幾天,絲毫沒有停下的跡象。
司馬懿急著去成都宣旨穩定局勢,不能因為這一場秋雨就把行程耽擱了,所以他號令全軍急行,至於掉隊的兵士,就管不上了。
司馬懿卻沒有想到,手下的兵士在泥濘不堪的道路上掙扎前行,大部分到還能堅持,他自己倒先撐不住了。
冰冷的秋雨打濕了司馬懿的衣服,加上益州夜晚濕冷的潮氣,讓司馬懿某天早上沒有按時起來,等部將過來探望時,發現司馬懿渾身滾燙,咳嗽不止,趕緊讓醫士前來診治。
醫士看過之後,說司馬懿這場風寒頗為嚴重,不僅要立刻熬製藥材治病,還要靜養數天緩解病症,不然強自支撐的話,只會讓病情加重,甚至會危及生命。
司馬懿昏昏沉沉間聽了,也只得無奈接受事實,畢竟除了他自己之外,手下部將威信不夠,即使去了成都,也無法穩定局勢。
魏軍隊伍冒著大雨,趕到了最近的閬中歇息,司馬懿此時已經站不起來,被人抬著入城,閬中太守連忙安排住處,讓司馬懿養傷,這一歇息,就是五六天過天去,司馬懿發燒才稍稍退去。
這日早上他勉強坐起,想要急著趕路,卻發現自己四肢虛弱無力,嘗試了幾次都無法下床后,才頹然放棄,他斜靠在窗邊,聽著外面那仍然下個不停的秋雨聲,驚道自己多久沒生過病了?十年?二十年?
司馬懿當初很是為自己身體自豪,他深諳養生之道,凡飲酒吃食,皆有分寸法度,故前些年他沒有出仕的時候,雖然因為裝病的緣故,外界都傳揚他身體天生有虛,但其實他才是司馬家中體魄最好的那個。
然而這些年的戎馬倥傯,讓他一刻不得停歇,沒有規律的軍中生活開始摧毀他的健康,等他病倒的時候,才驚覺身體大不如前了。
想到這裡,司馬懿咳嗽了幾聲,自嘲想著,自己總說活得長才是硬道理,但這樣下去,自己還未必比得上鍾繇陳群這些人啊。
不行,這次去了成都,說什麼也要向陛下辭官,寧願做個清閑文官,也不帶兵了!就在司馬懿停留在閬中的時候,魏國朝廷車駕,也已經趕到了五丈原,準備進入斜穀道,而被司馬懿截住的曹彰,也被兵士送了過來,曹丕聽到后,便讓人將曹彰帶上來。
曹彰被綁縛著雙手,大踏步走了上來,見曹丕而不跪,只是昂著頭,連臣子面見之禮都不行。
曹丕見了曹彰模樣,心中便有氣,出聲道:「鄢陵侯為何丟了涼州啊?」
曹彰聽了,卻反問道:「陛下為何丟了長安啊?」
曹丕噎住,面色頗為狼狽,他死死盯著曹彰,「三弟,你可知道,就是打了敗仗,我也不會如何追究。」
「但三弟為什麼不回長安,卻是私下直奔漢中?」
「三弟不覺得,應該給朕一個解釋嗎?」
曹彰梗著脖子道:「沒什麼好解釋的,陛下若是認為臣有罪,任意處置便是。」
曹丕大怒道:「鄢陵侯,你這種行為形同謀反,真以朕不敢殺你嗎?」
曹彰冷笑道:「陛下殺就是了,反正曹氏宗族裡面,我也不是第一個。」
曹丕聽了,反而平靜下來,他冷冷盯著曹彰,「三弟,你和四弟關係一直不錯。」
「不止是你,其實大家都喜歡四弟。」
「是啊,詩酒放蕩,文采斐揚,能和所有人都能談笑縱歌,偏偏法度不嚴,即使大家犯了錯,也能無事揭過,這樣的人,誰不喜歡呢?」
他站起起來,「四弟好啊,人見人愛,我就不一樣了,喜怒無常,行事荒唐,誰都不願意接近我。」
曹彰嘲諷道:「陛下倒有自知之明,我本就沒想活著,所以今天我把話都說開了,單論風流縱意,四弟更像先帝,大家自然喜歡。」
「但陛下就不一樣了,我承認小看了陛下文采,典論一文,不輸於四弟。」
「然而陛下的性格,卻是讓所有人都喜歡不起來。」
「你,終究和我們兄弟不是一類人。」
「即使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還是會這麼說。」
曹丕聽了,往曹彰方向走了兩步,緊緊盯著曹彰眼睛,而曹彰也是毫不示弱地和曹丕對視著。
兩人就在這沉默之中,過了不知道多久,曹丕才首先打破了沉默,「我早知道曹氏宗族之中,幾乎對我都是這般看法。」
「但直到今日三弟親口說出,我才徹死心。」
「是啊,一個大度的天子,犯了錯也不會追究的天子,多好啊,肯定比朕要好得多。」
他聲音陡然提高,「然後呢?」
「他能帶領你們走向何方?」
「他是能帶領魏國復興,還是能打敗晉國?」
「如今晉國勢大,凶虎虎視眈眈,隨時都想覆滅我大魏,你真以為四弟當了皇帝,就能滅掉晉國,挽救魏國於敗亡嗎?」
「四弟只會比我做的更差,他要是上位,說不定現在的魏國,早就已經被晉國滅掉了!」「滅掉了!」
「那時候我們所有人都會死,四弟根本撐不起這爛攤子!」
曹彰沉默了好一會,才出聲道:「我承認,四弟在治國方面,根本比不上陛下。」
「但這又怎麼樣呢?」
「有什麼區別嗎?」
「四弟擋不住晉國,陛下難道就擋得住了?」
「既然都是逃跑,五十步和一百步,又有什麼區別?」
曹丕死死盯著曹彰,緩緩點頭,「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原來伱們都是這麼想的。」
「你們難道不覺得,愧對九泉之下的阿父嗎?」
「難道阿父的遺願,是讓我們跟著魏國一起滅亡嗎?」
曹彰悶悶道:「誰甘心?」
「但仗打到這個份上,人心都散了,誰會覺得魏國有翻盤的希望?」
「現在魏國上下,也不過是醉生夢死,苟延殘喘罷了。」
「我們越是努力掙扎,越是顯得可笑,陛下應該知道,現在曹魏朝堂百官,有多少人已經是躺平等死了?」
「有些人巴不得魏國早些滅亡,好不再過這些顛沛流離,狼狽不堪的日子。」
曹丕若有所思,「說來說去,你勾結四弟,是想跑到漢中,斷了長安的供給,讓我孤立無援死在那裡,你們便可以用魏國的旗號,向晉國投降?」
曹彰並不否認,說道:「長兄都投了,我們打下去,還有什麼好結果。」
曹丕恍然,「長兄,長兄,我這兩年登基后,早就將他拋到腦後,沒想到啊沒想到,他在你們心中,竟然還有如此地位。」
「真是可笑,他認凶虎為主,在北地過上了好日子,我倒是為了接手阿父留下的這爛攤子,可笑地整日折騰,到頭來還要被你們嘲笑自不量力。」
「只可惜,」曹丕面色轉冷,「這魏國終究是阿父交到朕手中的,這是屬於朕的東西,朕說了才算!」
「你們誰也搶不走,包括長兄!」
他轉過身去,「三弟,你既然背叛了朕,背叛了魏國,那朕也無法救你了。」
「你安心去吧,秋日寒涼,正是染病的好時節,一路走好。」
曹彰沒想到曹丕真的如此絕情,他不禁睜大眼睛,想要說些什麼,但隨後轉過身,大踏步往外走去,身形閃進了茫茫雨幕。
曹丕背對著曹彰,始終沒有轉過身來,輕輕出聲道:「颯颯秋雨中,兄弟兩相厭,恩情早斷絕,此後不復見。」
數日之後,曹彰得了急病,就此病逝於五丈原,曹丕親為發喪,將其安葬在山麓之下,然後帶著曹魏官員們,繼續踏上了路途。
馬車之上,曹丕閉目養神,袖子中的手微微顫抖,南邊的漢中,還有曹植牢獄中等著自己,自己又該如何處置他呢?他身後的一架馬車之中,隱隱傳來痛哭聲,伴伴隨著咒罵,讓曹丕心煩意亂,因為這是他的生母卞夫人,正在因為曹彰去世而哭泣。
因為曹彰被抓的消息很是隱秘,而且曹丕下手太快,手段太過隱秘,卞夫人得知曹彰在五丈原時,曹彰早已經變成了一具死屍。
這也是曹丕有意為之,因為他知道卞夫人肯定會為曹彰說情,於是一不做二不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便把事情做完了。
卞夫人看到曹彰屍體,當場便暈了過去,她醒來后,自然懷疑是曹丕下的手,但苦無證據,她總不能讓醫士去驗屍吧?
曹丕的耳邊不斷傳來的咒罵聲,變得越來越清晰,像頑固的蚊蟲一樣從他的耳朵裡面直往腦子裡面鑽,這讓曹丕煩躁異常,忍不住抱住頭低吼出聲。
「是三弟先逼我的,他想殺我,我為什麼還要原諒他?」
「天下人都負了我,為什麼我就不能負天下人?」
「你們不敢對凶虎出手,卻反過來對付朕,沒有良心的,難道不是你們嗎?」
一旁的郭皇后默默坐在一旁,彷彿什麼都沒有聽到,她心道這個位置,正在逐漸把陛下一步步逼瘋。
當初陛下登基,難道是個錯誤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