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搏命拳場(上)
「砰!」
雖然我覺得已經閃過了,但拳風仍然在我額角邊掛了一下。就在一瞬間,我只覺眼前的一切開始劇烈旋轉,而拳台地面急速向我砸了過來。
「太爛了!」
「滾吧,少來丟人現眼!」
周圍的一下子噓聲大起,不時夾雜著一些污言穢語,自然,都是對我的。雖然這拳台上被打倒也是常事,不過我在第一個回合就被打趴下了,這些在我身上下注的人自然會大失所望。
我趴在拳台上,讓自己盡量多休息一會。第一個回合就被打倒,我事先也根本沒想到。不過雖然倒在地上,現在看出去周圍一切都已平靜了,說明我沒受到什麼大傷,就算馬上站起來也並不在話下。只是與其馬上站起來,不如想一想該怎麼對付這個黑鼠。
黑鼠。想到先前那個留著兩撇鼠須的漢子拿著名冊過來讓我先個對手時,我一眼就看到了這名字。不僅因為我用了個「白鷹」的名字來打拳,而且選那黑鼠的特別少,出場費卻要高一些。白鷹對黑鼠,兆頭挺不錯,打他總比打那些「鐵虎」、「海龍」之類的容易點。只是我實在沒想到這黑鼠又高又壯,比我高一個頭不說,人也比我要寬了一號。這麼個壯實的漢子,還特別靈活,怪不得很少有人選他。
我啃上了一塊最硬的骨頭啊。
我不禁有點想要苦笑。在學校里,就算高年級的同學,也沒有一個打得過我的,可是學校到底不是黑拳場,我也是太自以為是了,還以為這個每天有上萬金幣進出的黑拳場真是可以隨便就拿到錢。
「六。」
「七。」
「八……」
聽到數到了八,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其實根本不必搖晃,不過現在這時候不裝得艱難點,說不定黑鼠馬上就蹦過來給我一拳了。能拖得一時就是一時,至少現在我還有一戰之力。
「我說他會站起來的!」
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從台下響了起來。這聲音很近,百忙中我往那邊瞟了一眼,只見說話的是坐在最前排的一個金髮碧眼的年輕女子。雖然不算太多見,但狄人中有一些就長這種相貌的,這大概是個狄人少女吧,長得倒很是明艷,不似尋常狄人那樣粗糙。
雖然只是瞟了一眼,那少女卻顯然發現我在注意她,笑著向我招了招手。這模樣不由讓我心神一盪,只是現在實在不能分心,我站直了,黑鼠又向我沖了過來。
黑鼠雖然生得如此高大,行動不夠快,但出拳卻也意外地靈活。宣叔叔教我這路斬鐵拳時說起過,斬鐵拳一般以拳力沉雄取勝,但人的力量自有差別,如果對手實在比我強得多,憑拳力根本不能取勝的話,那就要用手法了。
我緊緊盯著黑鼠的身形。他比我要大了一圈,和他正面對抗,實在不異於找死。不過人總有軟檔,打在他軟處,縱然我力量遠不及他,也能給他造成傷害。
黑鼠這一拳是從胸前直擊。這個方位攻來,固然因為距離最短,可以發揮最大的力量,可也因此不容易有什麼變化。看來他方才一拳就把我打趴下,定然已經產生了輕敵之心,想用這一拳把我徹底打倒。我半垂著頭,借著眼睛的餘光盯著他的拳勢。
拳過來了,越來越大。眼見已進了我身前三尺許,我右腳忽地從左腳後方踏前一步,人趁勢向右轉了一圈,閃過了他那一拳的同時,我的右拳借這一轉之力猛地擊向他的右邊肋下。
一個人就算練得再強,肋下總是個軟檔。「砰」一聲,這一拳打得他單腿一屈,人忽地倒了下來,他那一拳也重重砸在了台板上。厚厚的木台板發出了一陣顫,而周圍亦是一陣驚呼。這些剛才還在對我破口大罵的看客肯定也沒想到我這麼快就能還以顏色,雖然沒能將他打趴下,不過能讓他半跪下來,已經很讓他們驚詫了。
黑拳場沒有規則可言,只要對手不曾倒地,便可以繼續攻擊。我沒等黑鼠回過神來,一個箭步衝上,一拳打向他頭部左側。
這是斬鐵拳的一個變招,如果打中的話,足以讓他暈倒在地。只是我這一拳剛要揮出,黑鼠的右手忽然在地上一壓,右肩趁勢向前一探,左拳已從右肩前打出。借這一拳揮出之力,他猛地站了起來。
羅睺式!
我幾乎要驚叫出來。黑鼠這一招,對旁人來說自是很少見,但對我來說並不新鮮。宣叔叔教我這路斬鐵拳時,就說過這拳法共分九路,分別是山、水、風、火、雷、天、日、月、羅睺計都。最後一路的羅睺計都一共也就兩式,黑鼠剛使出來的,正是羅睺式的第三個變招。雖然五羊城裡也有一些人會斬鐵拳,但宣叔叔說過,他們的拳法都少了后三路。也就是說,五羊城裡根本不應該有旁人會這招羅睺式。
難道是宣叔叔?
我那一拳已不敢再打出去了,人也退了一步。如果這黑鼠的面罩下真是宣叔叔的話,那我想還是馬上認輸算了。不過我剛把拳收回,黑鼠卻得理不讓人,借著竄起之勢踏上一步,右拳又向我直衝過來。一見他這直拳,我已是心頭雪亮,一低頭閃過了這一拳,心裡暗暗罵著自己。
真是蠢。雖然黑鼠臉上蒙著面罩,但光著個膀子,只消看看體形就知道他不是宣叔叔了。只是這麼一來,我好不容易得來的先手已然徹底失去,黑鼠這一輪攻勢卻已如暴風驟雨,我只能拚命閃避。只是這麼小的拳台,實在不太好閃,我唯一的優勢就是體形沒他大,能閃的地方也多少要大一點。可就算如此,手臂還是實實地挨了幾拳。正當有點支撐不住不住的時候,「當」一聲,鑼響了。
這個回合終於結束了。
我一邊喝著水,一邊想著。對面角落裡,黑鼠身邊卻有兩個漢子正忙前忙后地給他擦汗遞水,我這邊卻什麼人都沒有。
如果再跟他硬拼,我肯定不是對手。就算贏了他,搞到最後也會遍體鱗傷,太划不來。現在必須想個辦法,可是這黑鼠不僅力量很大,動作也夠靈敏,實在是個難對付的好手。現在我才算明白為什麼他的出場費會最高,而挑戰他的人也最少了。我先前挑對手時也真是昏了頭,只想著打贏了多賺幾個,根本沒想過我會輸。
黑拳場里,每場一共只有五個回合。因為這兒沒有規則,如果超過五個回合的話,說不定會出人命。雖然事先都已立好文書,打死勿論,可要是老出人命,這拳場的主人也不好交待吧。而照這兒的規矩,前面四個回合中,每多撐一回合只能多拿一成,撐滿四回合也只能拿到出場費的四成。只有打滿五個回合,才能拿到全額出場費。立這種規矩,也是為了讓拳手盡量能多撐幾回合。打滿五回合,勝負雙方按二八分出場費。黑鼠的出場費有十個金幣,那麼我只消撐到第五個回合就能拿到兩塊金幣,也就夠了。
就這麼辦吧。我想著。
***
「這是你的出場費,拿著吧。」
那個留著兩撇鼠須的漢子把兩個金幣遞給我,又很有點感慨地說道:「真想不到,你真的在黑鼠手下撐過了五個回合。」
我接過金幣來。兩個金幣,有點沉甸甸地壓手。按現在五羊城的物價,一個金幣就足夠一戶平常的三口家吃喝大半月,我家每年頂多也就用六七個金幣,兩塊金幣確實不算小數目了。我把金幣放在懷裡,嘻嘻一笑道:「當然,要沒這點本事,也不敢再來了。」
鼠須漢子撇了撇嘴:「得了,你也就是逃跑的本事了得。」
「不止啊,黑鼠不也被我打倒過一回么。」
我還待再說兩句,那邊傳來一陣咆哮:「那個叫白鷹的小子呢?在哪兒?看我不一拳捶扁了他!」
那是黑鼠的聲音。方才後幾場,我跟他打滿了五個回合。與其說是打滿,不如說是他和我打了一個回合,又追了我四個回合。黑鼠雖然也會斬鐵拳,但他出拳雖快,行動卻遠遠比不上我。拳台雖然不大,不過按規則,也可以在護欄外呆到裁判數完十個數。當黑鼠向我攻來時,我總是連退帶閃,待他將我逼到了護欄外,便一下鑽了出去。他那身體想鑽出護欄來,自然比我難得多。往往他剛鑽出護欄,我已經從另一邊鑽回台上去了。這種做法自然跡近無賴,那些觀眾對我也是噓聲不斷,不過我也沒違反規則,那裁判已全無辦法。撐到了第五個回合,黑鼠已是氣炸了肺,第五回合的鑼聲一響,他便疾衝過來,準備一把揪住我便來頓狠揍。只是沒等他動手,我便躺倒在地認輸了。反正已算打滿了第五個回合,這最後一個回合沒交手也一樣得算一回合。結果自是我輸了,不過除了一開始和黑鼠硬拼時臂上多了幾塊淤青,別的就全無傷損。
我正待要走,這時身後卻又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白鷹!」
白鷹是我先前報名時順口說出的名字,一時間還沒回過神來是在叫我。不過聽聲音,這女子很年輕,頂多也就比我大得兩三歲吧。我扭頭看去,卻見從一邊走出來的,正是那個狄人少女。
一見她,鼠須漢子忽地畢恭畢敬地站直了,說道:「大小姐。」她也不理那鼠須漢子,走到我跟前道:「白鷹,走吧,我送你出去。」
我也不知她是哪家的大小姐,看那鼠須漢子的模樣,對她極是尊敬。她這麼個年輕女子對我和顏悅色,自然不能不識抬舉。我道:「那多謝大小姐了。」
她道:「走吧,往這邊走。你方才把黑鼠氣得半死,說不准他會在外面攔住你報仇。」
我嚇了一跳,說道:「怎麼,我這樣也得罪他了?」
「現在拳場里是他們這批力量拳手最得勢。可是你做了個樣子出來,以後難保不會有人跟你學。」她看看我,抿嘴笑了笑道:「雖然不能說你砸了他們的飯碗,可至少給他們的飯碗上添了條縫,這還不算得罪,那怎麼才算?」
我怔了怔。和黑鼠動手時,我根本沒想過這些事。現在聽她這一說,也確是如此。只是我總有些委屈,說道:「可這法子我不想,總也有人會想,又不是壞了規矩,他們憑什麼恨我?」
她笑了笑,卻沒回答。其實我也明白,俗話說「出頭的椽子先爛」,我是第一個想出這辦法來的,他們定是把我當成大敵。好在對我來說,這也是一鎚子買賣,以後也不會再來,黑鼠再恨我,這輩子也很難在有幾十萬人口的五羊城裡找我的晦氣。
她領著我走進的是一道昏暗的走廊。走廊並不長,盡頭處是一扇小門。門雖然不大,卻非常厚,上面還包了層銅皮。她拉開門道:「白鷹,你從這兒出去吧。」
天已經黑了,這偏門處更是僻靜,外面的巷子里連一點聲息都沒有。我正待走出去,忽然猶豫了一下,小聲道:「大小姐,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您……」
她道:「我叫安妮。你叫我安妮就成。」她頓了頓,也低低道:「我想,你也不是真叫白鷹吧?」
我道:「當然不是。我姓楚,叫翰白。」
「楚翰白。」她重複了一遍,忽然展顏一笑,向我招招手道:「翰白,我想你以後肯定不會再來了,一路走好。」
她的聲音在暮色中有種異樣的溫柔,我也向她招了招手道:「安妮小姐,你別送了。」
雖然嘴上這麼說,可心裡實在很想她能再送我幾步,可是她卻已經掩上了門。這黑拳場有一半是造在地下的,雖然裡面定是沸反盈天,在打著接下來的一場拳,可是在這兒卻連一點聲音都聽不到。她說的一點不錯,我的確不會再來這黑拳場了。可是想到再看不到她,我就突然覺得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空虛之感。
她叫安妮么?我想著。雖然今天只是第一次見到她,而且也只是匆匆一瞥,可是我眼前彷彿來來去去都是她的模樣。我抓了抓頭皮,又看了一眼那扇偏門。偏門已經關上了,關得嚴嚴實實,看上去都不似一扇門。
安妮,再見了。我想著,差點就要嘟囔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