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第 149 章
等喬瑞臣再醒過來,那些圍繞著他的孩子都不見了。
屋裡特別安靜,也讓他有時間好仔細看看自己到底是在哪兒。
自從下定決心要用自己的性命來吸引敵人注意,好讓幾個受傷不那麼嚴重的護衛突圍,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
喬瑞臣是抱著交代在逃亡路上的心思的,他死了那些追兵才會放心,對活著多少人對方並不清楚,總能有人突圍逃回大岳。
因此他壓著重傷,幾次跟追兵拚命。
但他拚命,他身邊那些護衛比他更拚命,幾乎每次都要留下兩三個人的性命,用鮮血護送他們逃得更遠。
喬瑞臣的心被鮮血浸潤得跟刀割一樣,反倒不敢拚命了,若是可能,他還是想帶著大家回去。
他若拚命,這些漢子必定會屍骨無存在異鄉。
所以他改變策略,學著程紹那種無恥的法子,跟對方打游擊,布置陷阱,聲東擊西……兵法里該用上的都用上了。
他身邊死的只剩了三十多個人,追兵應該是被他們惹急眼了,加派了許多人手,將他們逼入深山老林,用包抄的法子來將他們一網打盡。
老林里有猛獸,外頭有追兵,眼看著已經是絕境,喬瑞臣傷勢嚴重到幾乎是大半日都在昏睡。
他知道自己走不了了,以下軍令的法子,要眾人聽令從懸崖攀爬下去,他留下為眾人博一條生路。
但這次,遍體鱗傷的三十幾個漢子表面聽了他的令,扭頭就將他敲暈過去,他醒來就在這兒了。
想起三十幾個手下,喬瑞臣劇烈咳嗽起來,胸腔疼得彷彿要炸掉,嗓子眼全都是血腥味。
他們到底做了什麼?
他們是用自己的命給他換了一條生路嗎?
喬瑞臣有些承受不住這些生命的分量,手下人砍暈他之前淚中帶笑的決絕眼神在腦海中無比清晰,逼得他忍不住吐出一口血來。
在他五內俱焚之際,一個沙啞的嗓音突然響起,「嘿我說,你再折騰下去,老婆子我給你灌下去的藥材可就白瞎了。」
喬瑞臣抹著唇邊的血抬起頭,被出聲的老太太嚇了一跳,剛才屋裡分明沒人,在她開口之前,他竟然一點聲音都沒聽到。
老太太翻了個白眼,「你可別瞎尋思了,想死的快點你就直接說,我讓人先挖個坑給你。」
喬瑞臣:「……」
他不是會沉湎在情緒里的人,即便心頭沉甸甸的,依然溫和,「多謝老夫人……」
「打住!老婆子我沒嫁人,怎麼就夫人了?」
喬瑞臣深吸口氣,胸腔劇烈的疼痛讓他更冷靜了些,「敢問該如何稱呼?」
老太太將小泥爐子生起火來,隨手往藥罐里倒了些藥材,舀了一瓢水進去,這才有功夫回答喬瑞臣的話。
「叫我嬌娘吧。」
喬瑞臣:「……」
老太太挑眉,「或者叫我嬌姐也行,不要讓我聽到老字,否則我毒死你。」
喬瑞臣折中了一下,「敢問嬌娘子,我為何會在這兒?」
老太太對這個稱呼還算滿意,「小崽子們把你撿回來的,他們總愛亂撿東西,累得老婆子還得常進城買糧食。我早該把這些小崽子給扔狼窩裡,也省得天天折騰我。」
喬瑞臣想起圍著自個兒叫爹的那群小崽子,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自家淘淘來,心裡又是柔軟,又是難受,好一會兒才繼續開口。
「那他們……可有發現其他人?」
老太太笑了,「你是想問,追兵有沒有追到跟你一起的那些賊匪是吧?」
喬瑞臣心下一提,不用再多問,從這位……嬌娘的話里他就聽出了很多信息。
她知
道自己和手底下的護衛是被人追擊的,既然被稱呼為賊匪,那她說的入城,就只可能是西域,而不會是大岳。
他應當還在當初他們逃入的深山老林里,只是不知道為何這裡會有個漢話比他媳婦還騷的老太太,帶著一群小崽子生活在這裡。
老太太也不用他問,主要看喬瑞臣滿頭的冷汗,就知道他的傷還很嚴重,來的時候就剩半口氣了,全靠她採回來的藥材吊命,再多問幾句,估計又要暈過去。
她直接告訴他他想知道的事情,「老婆子我不喜歡周圍有死屍,所以養了不少乖乖,它們這段時日沒吃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林子里也沒啥大動靜,你的人應該還活著呢。」
喬瑞臣猛地抬起頭,眼神迸射出灼灼亮光,只是沒來得及說話,眼前一黑就暈過去了。
他本來就是強弩之末硬撐著,一激動,傷口疼得太厲害,再加之這幾個月失血過多,著實撐不住了。
他暈過去的時候,苗婉突然感覺胸口一疼,鼻尖就酸得不行。
耿氏和喬盛文陪著她一起吃完飯,正看著兩個懶洋洋的小傢伙在炕上啃腳丫,苗婉感覺眼眶發熱,連忙低下頭,怕公婆看出不對勁來。
但她本來就叫公婆和相公慣著,幾年下來,苗婉連上輩子的懂事都沒了,嬌氣的程度直追淘淘,甚至有些時候淘淘都得讓著當娘的,怎麼能瞞得住呢?
喬盛文心裡也難受,他已經猜到發生什麼了,喬瑞臣不在,他就是家裡的定海神針,卻不能跟兒媳婦和娘子一樣流淚。
他輕輕嘆了口氣,語氣溫和,「阿婉你別急,子承從小運道就好,還娶了你,他這樣的運氣,必定能逢凶化吉,說不定很快就回來了。」
苗婉愣了下,驚愕抬起頭,「爹,您怎麼……」
耿氏擦了擦眼角,將苗婉攬到懷裡,壓著哽咽嗔她,「你這孩子,有什麼事兒哪兒能都自己扛著,爹和娘在呢,你要是累壞了身子,等瑞臣回來,怕是要怪我們沒照顧好你。」
苗婉眼眶更熱了,她吸了吸鼻子,露出一個有點難看的笑來,「哪兒能啊,他要是娶了媳婦忘了娘,爹肯定得抽他。」
耿氏笑著搖頭,「那真說不準,兒子隨爹,你太婆婆當年沒少抽你爹,嫌你爹娶了媳婦忘了娘,我生了瑞臣之後,早就做好這個心理準備了。」
喬盛文:「……」
苗婉帶著淚又被逗笑了,「那我還生了倆,我也得提前做好準備。」
守著還在跟弟弟們玩耍或者說在玩弟弟的淘淘,三人沒說太多。
等伺候著孩子們都睡下了,苗婉才領著爹娘去書房,跟他們說了喬瑞臣的情況。
讓喬盛文夫婦覺得詫異的是,在正屋的時候苗婉還掉了淚,這會兒她卻口齒清晰,一滴淚都沒掉,顯得特別冷靜。
「我已經聯絡了臨安郡的商人,將稀土礦集中到西寧鎮,阿窈和她相公會以最快的速度,為更多固北軍將士配備更好的武器。」
「若是再得不到相公的消息,我和阿窈商量過,就先派些人在西蕃邊境挑釁,然後讓人混入北蒙、西域和大宛等地製造混亂,一開始可能只是小規模的摩擦。」
「但要打仗,他們肯定就顧不上去追擊相公他們,定會將全部心思都放在備戰上,到時再請程家的暗衛繼續尋人。」
苗婉仔細說了一番如今的部署,主要是說給喬盛文聽的,見喬盛文沉吟著一直沒露出其他神色,她才頓了一下。
再開口,苗婉聲音有些暗啞,「阿窈說過,相公沒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覺得也是,無論如何,生……相公都一定會活著回來的。」
除了在顧姝窈面前那一次,苗婉再也說不出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的話來,這句話的後半截,她有點無法承受。
喬
盛文也怕刺激這婆媳倆,即便他也難受得整個人有些頭暈,但依然努力壓著焦灼讓自己冷靜下來。
「你們的計劃挺周全的。」喬盛文盡量放緩語速,怕自己思慮的不夠周全,「只是有一點要注意,派出去生事的人絕不能是大岳子民,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只要是大岳人,到時就會給對方留下討伐的把柄。」
喬盛文想了想,「財帛動人心,無論哪個地方都有為了錢不要命的,不管是如今在大岳的客商還是當地人,只要用對法子,用錢開路,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能達成我們的目的。」
一環扣一環的鬧事,只要足夠周密,利用外族人和大岳之間的摩擦,利益上的爭端,起衝突並不困難。
除了西蕃以外,有盟約在,大岳絕不能先起事端。
否則朝廷還不是一塊鐵板,其他小國又有正當理由聯合起來的話,打起仗來,軍心不穩,士氣不足,輸贏很難說。
苗婉對這些勾心鬥角的事情並不擅長,她有點為難地看了眼公爹,「需要出錢的地方都不是問題,至於其他的,要不我請大將軍和阿窈來一趟?」
喬盛文等不及中間這些通報來通報去的功夫了,他的兒子還在水深火熱之中,雖然平日里他從未對兒子表達過什麼愛意,但他對兒子的愛絲毫不比耿氏少。
他將攥得死緊的拳頭背在身後,站起身,「我去一趟定北將軍府吧,該怎麼做我來跟大將軍商量,阿婉你來為咱們做後盾。」
苗婉眼巴巴點頭,「我跟您一起去。」
「我看你也挺累的,叫你娘跟你說說兩個小傢伙這陣子發生的趣事,好好休息一下吧。」喬盛文看得出苗婉這陣子的忙碌了,眼下的青黑都遮不住。
耿氏也跟著勸,「你爹說得對,你休息好了,才能為他們做好後盾,早些找到瑞臣。」
她也心急如焚,但她知道自己幫不上什麼忙,眼下最重要的是照顧好兒媳婦和孫子孫女,如今誰都不能崩潰,最重要的事情是得趕緊找到喬瑞臣。
不等苗婉回答,阿純突然從外頭瘋跑進來,嚇了大家一跳,「東家,大將軍府派人來傳信,找到人了!」
好了,這下子誰也不用勸誰,喬盛文兩口子和苗婉都穩不住了,誰也沒怪阿純嚇人,都往外跑。
到了定北將軍府,程紹才說清楚,「暗衛在西域邊境發現追兵突然增多,並且往一個方向去,藉機扔了幾個煙霧彈引得那些追兵亂了陣腳,將人都給救回來了,總共三十幾個人,還有幾個負責突圍的人也找到了。」
苗婉屏住呼吸看著他,張了張嘴,抿得發白的唇瓣抖了抖,說不出話來。
喬盛文問,「那子承呢?」
程紹頭皮有點發麻,不知道該怎麼說,卻又不得不說。
「子承被護衛藏在了一個山洞裡,他們回去找的時候,子承已經不見了,暗衛在周圍找了許久,也沒找到人。」
他不敢說的是,山裡狼太多了,而且還有大蟲,十幾個暗衛護著三十幾個受傷都不輕的人,著實沒辦法繼續往深里找,只能先撤退。
撤退的時候,暗衛給另外一隊暗衛傳遞了消息,讓人繼續找,只是如今其他人已經被送回大岳,喬瑞臣那邊仍然沒有任何消息。
耿氏眼前一陣陣發暈,她緊緊攥著苗婉的手,連安慰的話都說不出。
大家更擔心的是苗婉,她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
但苗婉反倒比耿氏冷靜,穩穩扶著婆婆,也能說得出話來了,「若是可以,我希望大將軍能繼續派那三隊暗衛尋找相公,沒有消息,就證明相公還活著。」
程紹點頭,「自然,除了暗衛,還可以通過西域客商的隊伍進入西域,到時候明面上也能安排些人進入西域,他們如今還不敢撕破臉,只要能找到
子承,我就有法子帶他回來。」
「好,需要砸銀子的話,只管開口,不管多少錢,都行。」苗婉沒多說什麼客氣話,只把自己能做到的事情說出來。
以前,對她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搞錢,西寧鎮被燒掉,得知銀錢可能全沒了的時候,她死的心都有了。
現在,她只有一個想法,傾家蕩產她也願意,只要喬白勞能回來。
銀子沒了,還能再掙,喬白勞沒了,苗世仁連銀子都不想掙了。
以前她不明白什麼是愛情,現在也未必懂,對於從小掙扎著生存的人來說,抓住對能活下去最重要的東西就是唯一的本能。
而喬瑞臣,成了她的本能之一。
有了喬盛文這個老狐狸的坐鎮,程紹都鬆了口氣,他對如何行軍打仗是很擅長,可是在打仗之外搞事情,他真沒有喬盛文這種在官場上呆久了的老狐狸擅長。
實則老天爺也沒給喬盛文多大的發揮餘地,可能老天爺就是要坐實了對親閨女的偏愛,只半個月後,程紹和喬盛文就收到了喬瑞臣的消息。
可這消息讓倆人面面相覷了好久,都不知道咋跟苗婉說。
尤其是喬盛文這個公爹,他該怎麼跟不計代價砸錢砸人甚至一直努力堅強照顧家人的兒媳婦說……你相公被一位嬌娘救了,還喜當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