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其實張三壯不用去給條街的街坊鋪子送水晶瑪瑙肉,中午那會兒煙熏火燎的,也把香味兒和著煙火氣息給送到了條街各處去。
到了傍晚,聚福食肆廚房裡的香氣又開始飄散,旁邊幾家鋪子的店主自個兒就過來了。
「你們家做啥這麼香?也不說給咱送點,你們早上摔瓦的時候,我可是送了一罈子好酒啊!」隔壁雲氏酒坊的東家姓周,進門就開始嚷嚷。
張三壯趕緊放下算盤笑眯眯迎過來,「周叔,著實對不住,中午本想過去給您送一些,誰知道幾個跑堂臉皮薄,叫客人催多了,把廚房裡留著的肉都給客人端過去了,這不我叫我爹緊著多做些,還想著待會兒早點給您送過去呢。」
「再說您家那酒客人特別喜歡,說不管黃酒還是燒刀子都滋味兒足,往後都得從您家定酒,您可千萬多給我留點。」說完,他還不忘沖旁邊布坊的老闆拱手。
「吳老闆的水晶瑪瑙肉我也留了,咱們後院屋裡炕上,還需要買些布做褥子,好叫客人坐的更舒服點,您可得給我留點便宜好用的布。」
上門來吃飯的這幾個店主,說是饞,其實也是受相熟的食肆好友所託,上門打探一下,看看這聚福食肆到底是個什麼路子。
中午食肆折騰陣仗不小,也不知道往後大家生意還好不好做。
誰知道,一進門人家就要送東西不說,這銀子還追著往手裡送,多餘那些打探的話就有點說不出口了。
「周叔,吳老闆裡面請,炕頭坐上一坐,稍等我老丈人把那水晶瑪瑙肉弄好了,回頭就在後院做燒烤,今天我請客,兩位可都別走,周叔您得拿幾壺好酒出來。」張三壯笑著將人往後讓。
「正巧咱們家裡今天有個六斤的娃兒出生,加上聚福食肆開張,這可是雙喜臨門,無論如何兩位都得留下來沾沾喜氣,有客人想吃大盤雞,我先去給梁家酒館送一罈子肉,回頭定好了菜,我來陪兩位長輩喝酒。」
他心裡也大概清楚,布莊隔壁就是個小酒館,拿手好菜是蒸盆子和大盤雞。
而雲氏酒坊呢?周娘子的娘家大兄就在條街酒樓斜對面做羊湯,都怕新開的食肆把周圍生意搶去。
他和孫老火翁婿倆以前就在條街待著,對這裡算得上熟悉,比在瓦市還自在些。
雖說有阿婉在,聚福食肆往後的生意肯定差不了。
張三壯覺得,自己跟於冒煙兒可不一樣,不會把客人都往自己酒樓里拉,叫人背後詛咒了不知道多少回。
有錢大家一起掙多好呢,但凡能花銀錢出來吃喝的,至少得有一半兒不差錢。
聚福食肆總有人家想吃又沒有的東西,叫跑堂出去買就行了,還能多賺點賞錢。
這種事兒,他在條街酒樓就沒少干,他跟孫氏偷偷攢的銅板大都是這麼來的。
吳老闆聽出來張三壯的意思了,笑著拍了拍他,「你只管去,我和老周去挑酒。」
等孫老火又點上了燒烤爐子,衝天的香味兒往上升,在周圍瀰漫開來,在前頭的倆跑堂忙著帶路都不夠使,只能叫傳菜的夥計趕緊出來,一起幫著招呼。
掌燈時分,出來湊熱鬧的百姓好些都不住在鎮子上,午後吃完飯,早早就回去了,因此聚福食肆大堂並沒有那麼熱鬧。
倒是後院兒里,天一黑西北的寒風還凜冽著,外頭冷得叫人牙齒都打顫,這些帶炕的屋就特別受歡迎,全擠滿了。
甚至有人沒能排上號,才不得不去前院里一邊吃一邊等。
不過等熱騰騰的罈子肉端上來,再來一大盤鍋盔或者高粱米飯,誰也顧不上炕了,全都盯在顫巍巍的肉上頭。
喬家這邊,苗婉才剛剛醒過來。
下午生完孩子,她該睡會兒的,
可是又累又疼,而且盯著自己生出來的小糰子,是怎麼都看不夠。
她偷偷將小糰子裹在自己被窩裡,抓著她的小手都能樂半天,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
醒過來,也是因為寶寶突然哭了。
她嚇了一跳,猛地坐起身,眼淚唰就下來了。
娘咧,疼得要裂開了,字面意思那種。
「你慢著點啊,趕緊躺下。」耿氏看著都替她疼,抱著孩子呢,也沒辦法扶她。
還是耿嬸哭笑不得過來,扶著苗婉往下躺,「你餓不餓?灶上還燉著銀耳羹,還有小米粥,於家和楊家都送了不少雞蛋,張娘子給煮好了送過來的。」
「那我還是喝銀耳羹吧。」苗婉不大喜歡吃蛋黃,噎得慌。
她探著脖子看耿氏,「娘,那寶寶餓不餓啊?她怎麼吃飯啊?」
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胸,好像有一點漲,但完全沒有晨曦姐說的那種奶水止不住往外的感覺。
怎麼晨曦姐一生完就有奶,她都生完快半天了,還沒有呢?
她也沒少吃啊,所以才把寶寶吃到了六斤,下面嘶啦嘶啦的疼。
「一會兒你三嫂喂完滷蛋就過來了,先叫你試試,不行讓你三嫂先喂兩天。」耿氏餵了寶寶兩勺米湯,輕輕晃著孩子。
小糰子可能是太餓了,嚎了兩嗓子,有滋味兒入口也就不哭了,只小嘴唇一直在蠕動。
苗婉聞言,三下五除二幹掉銀耳湯,迫不及待伸手,「那我來喂她吧。」
耿氏小心著把孩子放在苗婉懷裡,苗婉解開衣裳,由著耿嬸將熱棉巾覆在胸前,小小聲嘶了一聲。
太燙了。
要是懷裡沒孩子,她可能就喊出來了。
但也不知為啥,抱著個軟乎乎的糰子,好像疼和難受都能忍,就怕嚇著那小小的一團。
擦乾淨后,苗婉將糧袋湊到糰子嘴邊,正咂摸嘴兒的寶寶無師自通,擒住糧袋就開始使勁兒。
眼睛都還睜不開呢,使勁兒到小拳頭都從襁褓中掙扎出來,看得出是用了最大力氣。
但吸了半天,苗婉只感覺有點疼,還是沒有任何往外流的感覺。
寶寶吃不到東西,沒了耐心,哇一聲就哭了出來,給苗婉嚇得手忙腳亂。
「娘,怎麼辦呀?她怎麼吃不出來呢?」
孫氏正好從外頭進來,聞言笑道:「再等等看,有些婦人第二天第三天才有奶水,實在不行,就跟大嫂請大哥幫忙似的,讓瑞臣兄弟幫幫你,很快也就有了,畢竟吃的又不差,不該缺奶水。」
「啊?怎麼……幫?」不知道為什麼,想到後世的吸奶器,苗婉有點非常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耿氏也笑了,「他閨女怎麼吃奶,當爹的就怎麼幫,這還用問。」
果然,力氣不夠,親爹來湊,沒毛病……才怪!
苗婉給孫氏和耿氏說成了大花臉。
哦,與其說害羞,不如說尷尬,腳指頭在被窩裡一摳一摳的,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這……好不好意思另說,喬白勞也沒有這麼使喚的。
人家開葷后可都憋了一年了,這有點不大人道啊。
「要不叫穩婆上門給你按按,聽說穩婆都有傳女不傳男的手上功夫,這催奶比男人還好使,就是疼。」孫氏見苗婉滿臉通紅,又笑道。
苗婉滿含希望抬起頭:「有多疼?」
孫氏想了想,「這麼說吧,大嫂生孩子沒喊多大聲,穩婆第二回上門的時候,她叫的比你還厲害,晚上就讓大哥幫忙了。」
苗婉:「……要不三嫂你先辛苦兩天,說不定我很快就可以了。」
不然她真的想死一死。
孫氏笑著不說話,
熟練地解開懷擦乾淨,才把團糰子接過來,「喲,咱們丫頭挺有勁兒啊。」
說完她看了苗婉一眼,這麼有勁兒都吸不出來,你還想自己通奶?
苗婉倔強偏開頭,「娘,咱們先給寶寶起個小名吧?」
大名肯定是要喬盛文來起,喬盛文從下午到現在還在書房苦思冥想呢。
喬瑞臣這個當爹的搶不過當祖父的,畢竟媳婦也站公爹。
但是小名……喬瑞臣也沒啥發言權,崽崽娘可以來起呀。
「叫淘淘怎麼樣?」苗婉問。
這位小公主,把當娘的給掏空了。
因為她,食肆也被人掏空了。
所有人都累得不輕,叫掏掏吧,有點像男孩子,淘淘就挺好聽的。
她希望自己的小公主長大后,可以盡情地淘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耿氏:「桃花的桃?」
「淘氣的淘。」苗婉搖頭,正好喬蕊探頭進來,她趕緊沖喬蕊招手。
「就像她姑姑一樣,希望她以後能活潑開朗,平安喜樂。」
喬蕊不好意思地走進來。
知道自己身上寒氣重,也不敢往嫂子跟前湊,瞪大眼靠在耿氏身邊,小聲問,「像我嗎?」
白天所有人都顧著苗婉生產,小孩子都被帶到張家去了,實在是苗婉那個叫法兒,怕嚇著孩子。
喬蕊午飯是在張家吃的,後頭娘也一直看著寶寶和嫂子,她在張家沒人喊她回來,晚飯都是在張家吃的,她等不及就自己跑回來了。
有了寶寶,甚至是從前些日子寶寶還沒出來時,喬蕊就有一種落差,往後她就不是家裡最重要的孩子了。
雖然她很喜歡小侄女,但還是不免有些失落。
苗婉最明白這種失落,當初晨曦姐生孩子,她都十九了還不好受呢。
她摸摸喬蕊的腦袋,「咱們小蕊識文認字,又長得好看,還溫柔可愛,都說侄女隨姑,我就盼著她像你,往後淘淘就得麻煩小蕊來照顧啦!」
耿氏也發現了女兒的失落,心裡有些愧疚,這些日子確實有點顧不大上喬蕊。
她抱著喬蕊溫柔道:「對呀,咱們喬小娘子還會畫畫兒呢,往後你教淘淘畫畫好不好?」
喬蕊立刻感覺自己身上膽子重了好多,顧不上失落了,站起身,「那我得趕緊去找爹,三字經我都還沒背完呢,水墨畫我也畫不好,等淘淘能說話了,我起碼得把千字文也學會,才能教她出口成章。」
苗婉:「……」一歲多就會說話,上來就出口成章,要這麼卷嗎?
算了,小姑子高興就好,反正到時候她不用背。
等孫氏喂完孩子,又給留下一小碗奶水,這才回去。
小糰子也吃飽喝足睡著了,耿氏這才小聲跟苗婉商量。
「你要不好意思跟瑞臣說,要不娘來說?先不說穩婆那手勁兒你吃不吃得住,孩子剛生下來,一個時辰就得喂一次,晚上最多兩個時辰就得喂一回,滷蛋也不少吃奶,總不好回回都叫你三嫂擠了奶水過來。」
苗婉苦著臉,看了小糰子一眼,咬了咬牙,「那娘您來說吧,我害怕。」
反正她是張不開嘴。
耿氏心想,往常小兩口說話挺正常的啊,阿婉支使瑞臣也順手,能害怕啥?
當初剛成親時,阿婉也怕,現在又說怕……嘶,耿氏有點牙疼,兒子也著實太沒用,她大概知道兒媳婦怕啥了。
被親娘在心裡嫌棄的喬瑞臣,這會兒剛到聚福食肆。
既然要低調,那聚福食肆開張,直接用燒烤說話,摔了瓦就自己掀了紅綢子,都沒等到舞龍隊來的時候。
牌匾雖然字兒寫的很大氣,但就是用了原木,用刻刀雕刻出了字體
,沒有做任何修飾。
一進大堂,全都是原木色的方桌,時下在外用膳都是跪坐居多,所以大堂內的方桌全都是矮桌模樣。
不過考慮到天寒地凍的,有地磚也透著寒氣,張三壯乾脆把原先攤位上的兀子鋸了半截腿兒,又做了一批新的,全弄成小馬扎,讓大家能舒服坐著,敞開了吃。
這對北蒙商人和西域商人來說特別友好。
他們不大習慣跪坐,雖然坐在小馬紮上,圍著矮桌吃東西,像大人搶了孩子的桌椅,也比膝蓋冰涼舒坦。
這就是為什麼客人們都願意搶炕桌屋子的緣故。
起碼在炕上,甭管是規規矩矩跪坐,還是不拘小節坐在炕上,那都是暖和的。
「巴音來了嗎?」喬瑞臣問張三壯。
張三壯正在唯一顏色深些的酸枝木櫃檯里算賬呢,聽見喬瑞臣的聲音,立刻點頭,「來了來了,還帶了位貴人,說是等你來了,叫你過去拜見。」
喬瑞臣點點頭,跟張三壯道:「待會兒送幾罈子烈酒進去,肉串也多送些,這屋裡不要跑堂招呼。」
張三壯不太明白喬瑞臣要幹啥,但能跟北蒙最大的商人扯上關係,恐怕瑞臣兄弟做的事兒,也不是他們該過問的。
他只點頭應下,「一會兒我親自進去送。」
炕屋內。
「喬瑞臣娘子外家的祖傳秘方?」秦茂吃乾淨一罈子水晶瑪瑙肉,這才故作不經意地問道,實則張家和喬家的底細,秦八秦九都查清楚了。
「開食肆能賺幾個錢,要是喬瑞臣把方子給我,直接去西平郡開個酒樓,到時候我保管你們銀子賺得比現在多。」
「秦大人若是想要,子承絕無二話,只是秦大人也該清楚,巴音老哥可不是開慈幼堂的,他能舍下食方不要,將鋪子賃與張家做買賣,肯定是有更值錢的買賣啊。」喬瑞臣一進門聽見秦茂的話,立刻笑道。
秦茂眯了眯眼,正好羊肉串和雞翅又上來了,他拿起來吃得鬍子都翹起來了,沒輕易跟喬瑞臣說話。
其他方子可以要,這水晶瑪瑙肉和燒烤的方子也可以要嘛,反正是喪家之犬,他要,喬家敢不給?
巴音笑罵了聲,「知道你有好東西,還不拿出來給守備大人看看。」
「子承見過守備大人。」喬瑞臣在門口笑著對秦茂拱手,「食方並非內子外家最擅長的,要說這什麼人的銀子好賺,那當然是各家夫人們。」
喬瑞臣從懷中取出一個精美的琉璃瓶,拔出木塞,輕輕往秦茂面前一推,「守備大人覺得,是也不是?」
這一瞬間,伴隨著迷迭香清甜的香氣瀰漫,讓巴音恍惚覺得,自己彷彿看到了喬盛文。
他就說,一個老狐狸怎麼生的出個冰山,這才像是父子。
秦茂來了幾分興緻,「薔薇水?聞著倒不是那個味兒,更濃郁些。」
「此乃芳香油,比薔薇水的價格更貴五倍,然薔薇水與芳香油都把我在西域商人手裡,子承這裡,卻有古方,成本僅為百中其一。」
他話音一落,秦茂眼神猛地變了,百中其一?
若有此等好東西,食方確實不必看在眼裡。
「這等值錢方子,你真捨得送我?」秦茂挑眉,「你不妨直說,想要什麼。」
喬瑞臣笑得更恭敬,「此物早就想獻給大人,只苦於沒有門路,今日也是巧了,喬某今日家有喜事,長女出生,又能得見大人,著實是緣分。」
他起身單膝跪在秦茂面前,「子承別無所求,家中爹娘年紀也大了,往後起複必不敢想,只求能在守備府中謀個差事,能叫家人過尋常日子,說不準內子還能記起更多方子來。」
秦茂仔細打量喬瑞臣半晌,曾經的四品羽林衛副指揮使,竟然能如此
謙卑跪在他一個六品守備面前,這著實讓秦茂心裡舒坦得很。
若是放在以前,喬瑞臣跪得不會如此心甘情願。
但有幾句話他沒有說謊。
長女的出生,還有妻子的改變,都讓他想要儘快完成聖人所託,為家人,為妻女撐起一片天。
他想讓苗婉早些完成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