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起而深
傅沉歡睫羽輕顫,先行轉了目光。
黎諾卻沒注意他神色,隔絕外邊寒氣后,他身上血腥味更濃。她這才發現傅沉歡的衣擺已經被鮮血浸濕,濃重的顏色紅的發暗。
黎諾看了傅沉歡一眼,蹲下去挽他衣角。
傅沉歡傾身去攔,「莫看了。」
黎諾不肯,揪著傅沉歡的衣角沒放手,「你走這麼遠,肯定又傷重了。」
傅沉歡不知為何執著,「沒什麼,我心中有數,自是無礙才會走動。」
他知道,他的腿傷口已經崩裂,必然猙獰可怖,那般醜陋模樣曾讓她瞧見過,他想來總覺不堪。
以後,他不想再讓這個的小姑娘看見自己這一面。
不過些許痛楚罷了,在她面前,他更願忍痛,也要站著。
黎諾見傅沉歡堅決,只好先退一步再徐徐圖之,「沉歡哥哥,你先站在這裡別動,等我一下。」
「我很快,你忍耐一下啊。」黎諾邊說邊跑到祠堂側面,拿了一把椅子搬過來。
安王府的東西自不必說,皆是頂好的。這椅子紅木打造,分量十足十的重,黎諾身形溫婉嬌小,搬它過來還是會吃力。
傅沉歡見了,下意識向她的方向走去,剛邁出一步黎諾便眼尖發現,「沉歡哥哥你別過來,你的腿不能再傷了,你——乖!聽話!」
老天爺啊,她實在不知道怎麼哄男人。
這就是臨場發揮的下場,台詞簡直爛到家,黎諾自己都覺得離譜。
但好在傅沉歡聽話,果真沒有再往前走。
月光照進窗欞,只能看見他似星辰一般明亮的眼睛,神色卻因為在光線陰暗而看不清楚。
黎諾將椅子放在傅沉歡身邊,「沉歡哥哥,你快坐下,不要再亂動了。先休息一會緩一緩,等下……嗯……」她提議,「等下天色再晚些,我背你回去吧。」
傅沉歡神色複雜:「什麼?」
他並非沒聽清楚,相反,每一個字他皆聽得極其清楚。
「你不可以再走了,你還沒有到可以用義肢的時候啊,這樣走上一遍已經很傷身體了,我不能再放任你走回去糟蹋自己的身體,」黎諾說完,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露出一個皎潔乾淨的笑,「你不用擔心,我力氣很大的,背的動你。」
是么?
傅沉歡垂眸看嬌柔稚弱的姑娘,光線雖暗,但對他來說卻並不影響,他的目力極佳,黑夜中視物猶如白晝。
他看的清楚,小姑娘臉頰有些紅撲撲的,是因為搬椅子吃力所致。
此刻,她含笑低頭,比初春枝頭上帶著露水的花還要嬌美動人。
他心中一處極隱秘的角落,驀然一痛。
「真是胡鬧。」他輕聲道。
「我才沒胡鬧,你這樣走過來才是亂來呢,」黎諾拍拍椅子扶手,「快坐下,我給你重新包紮一下傷處,不過這裡沒有葯,我想想……」
話未說完,眼前人驀然伸手,竟扶她坐在椅子上。
他動作十分持重守禮,只碰到她一點點衣袖。
「抱歉。」
他忽然道歉,黎諾有點懵,愣愣看著傅沉歡從懷中拿出一瓶葯,聲音很低,「你拿著。」
黎諾若有所思接過來。
「記得塗藥,我走了。」
傅沉歡淺淺彎了下唇角,從見面到現在,她一直忙忙碌碌的,讓他都沒機會說話。
但他卻只覺得她實在可愛。
他看得出來,她在拼了命的對他好。
大抵自己突然戴義肢走了路的緣故,她比平日里更疼惜、更笨拙的對他好。
目光和心思全放在他一人身上,連自己都忘了。這樣的溫柔,讓他心中熨帖而滾燙。
黎諾才記起來,因為系統的強大外掛,也因為自己注意力太過放在傅沉歡身上,她忽略自己也「受著傷的」。
見他要走,黎諾立刻拉住他手肘:「為什麼說抱歉?」
「沉歡哥哥,你根本無需向我道歉,你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更沒有做錯過事情。是我自願照顧你的,也是我沒有小心仔細一點才被人發現的。挨了母親的打、在祠堂罰跪,那也是我自己的原因,你沒有錯。」
黎諾深深地望著他,「倒是你,不好好靜養休息,跑過來給我送葯做什麼?你知道的,我是郡主啊,他們不敢下重手打我的,我不過是在祠堂呆一晚罷了。你走這麼遠,不知道會痛的么?你不知道……我會很心疼么。」
窗外,一輪寧靜彎月,皎潔的光在寂夜中格外柔軟。
呼嘯的寒風聲漸低,靜悄悄的像怕驚擾了誰。
傅沉歡姿勢都未變過,沉默如一尊雕塑。他們二人身高差強烈明顯,她的發頂才到他的下頜。需要微微低頭,才能凝視她的眼睛。
那雙純凈澄澈的眼睛,比月色還要乾淨溫柔。
「你還小,」他側過臉,「你不知道這條路多難走。」
傅沉歡聲音艱澀:「我深受皇族忌憚,從今往後,只會更加處境艱難,若你在我身邊,過不上無憂無慮的日子,還會有危險。」
黎諾道:「我不怕。」
但是他怕。
黎諾又說:「我不在乎那些,我也會學著護著你的。如果你不喜歡京城,我們就去北疆定居,我不怕吃苦,也無所謂是不是無憂無慮,我想一直在你身邊陪你,你擔心的那些事,在我心中都不重要。」
但是,他卻覺得,她該是用綢緞和珍珠嬌養著的,她合該平安喜樂地過上一生。
傅沉歡沉默的時間太長,長到黎諾心中的情緒有點不穩,她不知道該怎麼攻破傅沉歡最後一道心理防線。看了傅沉歡半天,黎諾從懷中拿出一塊玉佩:
「沉歡哥哥,你已經給過我信物了,不可以言而無信。」她舉起來給他看。
她動作很溫柔,收的也很妥帖,看得出十分精心珍藏。
「這是你娘親留給你的,是讓你用來娶妻下聘的,如果你不守信用,我就……就不還給你了。」她目光委屈,威脅軟綿綿的,沒有任何殺傷力,像是撒嬌一般。
傅沉歡心底隱隱作痛,低聲道:「那你就收著吧。」這是傳家玉佩,便是還他,他也不會再給別的姑娘。
「我……」
「你好好保重,我就要離開安王府了,」傅沉歡的聲音溫和,「後面會發生一些事情,你不要害怕,也不必擔心我。北漠使臣我來解決,你好好照顧自己就是。」
他的話一下子跨度太大,饒是黎諾開著掛,也被他說的愣了一愣:「沉歡哥哥……」
話音未落,傅沉歡陡然出手,速度雖快手勢卻柔,他輕輕在黎諾細白的頸邊一點,黎諾頃刻眼皮一沉,閉上眼睛昏睡過去。
傅沉歡將軟軟倒下的姑娘穩穩接在臂彎。
他打橫抱起她,她很輕,但這般輕的負重也讓他的腿不堪承受,急劇慘痛。
但傅沉歡面色卻未流露出任何痛楚,將黎諾小心放在背風的長桌後面,用幾個蒲團墊著。末了,他的手終於輕柔覆在她的發頂,沾了些溫暖后便立刻收回。
「你不用背我的,」他低聲,「可我以後,卻也沒有福分能背你了。」
……
黎諾一晚上睡的不安穩。
睡眠條件和質量都不好,再加上心裡裝著事,天剛朦朦亮時她就醒了。
睜眼放空幾秒,黎諾叫系統:「小石,出來。」
系統立刻答應:「姐姐,我在。」
黎諾張張嘴,她本來想既然醒了睡不著那就開始工作,抓緊分析一波,可頓了一下,覺得思緒有點亂。
昨天的事情不算少,黎諾想了一會問:「雖然傅沉歡讓我收著玉佩,但是他的表情可不像是要答應娶我,倒像是下定決心要跟我保持距離。不過我覺得……他這個表現反而說明好感度是上升的,你看呢?」
系統說:「這個我不知道。我是數據輔助,涉及思想與感情需要您自己判斷。」它停了一下,「不過我要彙報個事。昨天傅沉歡走後心緒波動,黑化值最終漲到40%。可以推測,他應該是做出了什麼重要決定,包括但不限於割捨萌生的情感。」
「好,」黎諾怔忪過後,思忖道,「你那邊能不能連接主系統,看看到好感度的指標?」
「可以,但是需要時間。最快也要三五天。」
黎諾琢磨著,「行,三五天不算慢。」
「昨天傅沉歡說他就要離開安王府了,這個時間和原著中差不多對得上。不過,目的上還是有些區別。」系統分析道,「原著中傅沉歡在安王府期間並無人照看,幾次兇險的生死大關都是他自己硬生生挨過來的,逃離這裡后,沒多久就起兵造反;但現在,不知道他是不是用書中的辦法走出安王府,如果是……難道他要謀反嗎?」
黎諾覺得謀反不太可能:「現在黑化值才到40%,謀反不至於,從韜光養晦轉變為鋒芒畢露更貼切。」
畢竟,傅沉歡本身並不是一個戀棧權位的人。就算後來他謀反,也不是想當皇上,而是因為心中恨意滔天,只想毀滅一切。但現在還遠遠不到那個時候。
「好吧,那接下來要怎麼做?傅沉歡這個態度,是什麼意思啊。」
黎諾一手托著下巴:「我想想。」雖然沒有數據支撐,但她覺得,傅沉歡現在,一定是動了心的。
因為動心所以逃避,這份情意就顯得更加真實。她要想辦法封住他的後路,讓他不得不回應她的喜歡。
……
這一天,安王府炸了鍋。
外邊一陣一陣傳來忙亂的腳步聲,黎諾聽得心煩,也實在好奇傅沉歡究竟用了什麼理由離開。
推開門看了會兒,她叫住一個看起來十分老實的小侍女。
「你過來,我有話要問你。」
還好,這個小姑娘長的老實,性子也老實,乖乖走過來屈膝行禮:「小郡主請問。」
「出什麼事了?」
「回小郡主的話,咱們王府來了位大人,是奉皇上的旨意來接傅將軍回府的。」
黎諾若有所思,「回府,回他自己的將軍府嗎?」
「唔……應該是。」
這個結局不意外,黎諾試著往下問:「那你知不知道,為什麼皇上讓傅將軍搬走啊?」
「嗯,似乎是……奴婢只聽了一耳朵,」小侍女撓撓後腦勺,「那位來府上的大人說,傅將軍在北疆屯兵……好像越過境線什麼的……王爺發了好大的脾氣,但是那大人一勸,王爺還是妥協了。」
那就是了。
原著中,傅沉歡是位不折不扣的鐵血將軍,正應了那句「運籌帷幄之內,決勝千里之外」的古言。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處境,所以在北疆留了一隊前鋒軍。不為起兵,但求掣肘。後來他斷腿后又遭皇族作踐,黑化值爆滿,主動挑起戰爭跟北漠打了兩個月,嚇得夏朝皇族與大臣們在京城瑟瑟發抖。但他們祈禱的奇迹不沒有出現,傅沉歡將北漠這後顧之憂解決后,便毫不猶豫揮兵南下,□□。
不過,現在傅沉歡並沒有黑化到那個地步,不會發動戰爭,只是警告——他沒有更多動作,夏朝也絕不敢再輕易辱他,他·與夏朝之間,便處於這樣一個微妙的平衡。
雖然和書中理由相同,但目的卻淡化許多。不過從此以後,傅沉歡的日子只會更艱難,怪不得,昨晚他會說那樣的話。
正思考著,黎諾一打眼看見個錦衣華服的男子,他面色怒氣沖沖的,由一幫小廝簇擁著往西邊方向去了。
黎諾心中微沉,連忙揮揮手:「你先下去忙吧。」
等小侍女走後,黎諾看準時機偷偷溜出來,往那個方向跑去。
她一邊問系統:「剛才過去那個人,是不是安王府的二公子黎玉臻?」
「是。」
黎諾加快腳步。
系統:「姐姐,什麼情況啊,計劃里沒有這一節,你要幹什麼?」
「你先下線,晚點說。」黎諾覺得解釋起來太麻煩,況且也沒有真憑實據。她只是看黎玉臻怒髮衝冠一副要找茬的樣子,覺得要出事,畢竟安王妃生養出來的兩兒兩女,一個比一個草包。更別說,黎玉臻去的方向和傅沉歡呆的院子是同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