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
齊若茗將手中的香囊遞給齊敬堂:「剛才他跟我說、說有心儀之人了,可我從未見他對哪個女子上心過……我撿到了這個香囊,應該、應該……」竟說不下去了。
齊敬堂將香囊解開,將這個陳舊的香囊左右打量了一番,上面綉了叢蘭草,綉工實在算不得好,剛巧能綉出來蘭花的樣子罷了,有幾處明顯落錯的針眼兒,就連那株蘭草也有些呆板,像是照著花樣子規規矩矩地綉出來的。瞧著倒的確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齊敬堂猜到了妹妹的意思,把香囊放在一旁看向齊若茗。
「先把眼淚擦乾淨。」
齊若茗忙拿帕子將淚水擦乾,只是新的淚水又湧出來,她趕忙又擦,齊敬堂並不急,平靜地等著妹妹將情緒收拾好,將眼淚擦乾淨了才開口:「你想讓我幫你找到這個綉香囊的女子?」
齊若茗垂著哭得通紅的眼點了點頭。
「然後呢?」齊敬堂語氣淡淡的。
齊若茗抬起頭去看他,有些愣。
「我是可以一一排查和沈知章有過接觸的女子,將綉這個香囊的人找出來,然後呢,你想做什麼?將她除掉取而代之,還是仗勢欺人,借著齊家的勢力逼退她?」
「不,哥哥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齊若茗忍住要流下的淚水,拚命地搖著頭,「只是想看一看她是什麼樣子的,想看一看,什麼樣的女子讓他這般愛重……」
「你看到她了,就會死心嗎?還是找到她了,沈知章就會喜歡你?」
齊若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你從喜歡他到現在,也該夠了,阿茗你長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齊若茗捂住眼,淚水自指尖溢出來:「不是的,哥哥,我知道你們都把我當小孩子……覺得我不過是見他模樣出挑,只是小孩子的一時意氣,覺得我只是因為得不到才更想要。」
「可是哥哥,我知道不是這樣的,之前你和父親戰死的消息傳回來,天彷彿塌了一般,你也知道娘,撐不了事的……那時候二伯開始爭爵位,鬧得府里很亂,曾經阿諛奉承我的人,對我落井下石,我在府里孤立無援,人人都可以踩一腳,唯有沈姑娘一個人,幫我、安慰我,也從不怕因此被二房記恨。」
「……我從前還因為沈家兄妹寄宿在府上,覺得他們是打秋風的窮親戚,對他們多有看不起,我也知道沈姑娘一直不喜歡我,不明白她為何要幫我,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是知章哥哥在背後,只是他怕損我名節,鬧出什麼事端來,讓妹妹出的面……」
「我就是從那個時候喜歡上他的,與他長得好不好看沒有關係,和他是不是探花也沒有關係,甚至我曾卑劣地想,若是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他的好該有多好。」
齊敬堂將妹妹輕輕地摟進懷裡:「對不起,是哥哥沒有護好你。」
「沒有,哥哥你已經很厲害了,我知道的……」
齊敬堂看著妹妹:「阿茗,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從此與他斷了往來,將這段感情埋在心底,再不宣之於口,二是嫁給他,我會讓他娶你。」
「不,我不要第二個,你不要逼他!」
「那就是選第一個。」
「我……」
「阿茗,我知道這很難,但你已經長大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哥哥也不可能一輩子護著你。」
「我說的話你好好想想,想好了來告訴我結果,這個香囊我會替你還回去,就說是府上的丫鬟撿到了。」
「你是我齊家的女兒,不能墮了齊家的風骨。」
***
九月初五這日,南枝正伺候著齊敬堂用午食,便聽外頭一陣喧鬧,噼里啪啦的,似還有炮竹聲。
南枝正疑惑間,外頭有小丫鬟進來報:「侯爺,五公子中了鄉試的榜,三房派人給咱們報喜。」
齊敬堂此時恰好也吃得差不多了,擱下了象牙箸,應了一聲,特意看了南枝一眼,南枝本在出神,見他望過來,疑惑地看過去了。
齊敬堂卻很滿意她的反應,同她吩咐道:「一會兒你派個人到三房走一趟,送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過去。」
***
三房裡,齊敬文走到三夫人王氏面前,磕了個頭,喜氣洋洋道:「兒不負母親厚望,中了舉人,兒多謝母親撫育之恩。」
三夫人王氏哪捨得自己的寶貝兒子久跪,忙上前扶起來摟在懷裡,帕子擦著眼角,不免激動:「我兒爭氣,我兒爭氣,娘就知道這次一定能高中,娘沒白盼一遭,你也沒白遭這些年的罪,日後定然出息,讓那些看咱們笑話的人都看看……」
劉媽媽見狀,在一旁勸:「夫人你怎麼還哭上了,這可是喜事。」
「是,瞧我高興糊塗了,這麼爭氣,我這是高興,高興,可派人去衙門告訴你爹了,還有可去大房二房那裡報喜了,還有老太太那兒,讓他們知道知道咱們文哥也是有出息的,還有下人的賞錢可都發了?」
劉媽媽看著她高興的樣子,也跟著高興落淚,一邊說著一邊將三夫人王氏扶到椅子上坐下:「夫人您放心,早就都辦妥了,您放一百個心,這下可好了,這可能壓一壓柳秋閣那個狐媚子了,她再得寵又怎麼樣,還不是連個蛋都生不出來,說到底,夫人往後的前程還不都在兒子身上,夫人您日後便等著跟咱們文哥兒享福吧!」
夫人王氏一個勁兒地握著兒子的手:「真給娘爭氣,給娘爭氣,以後才不管那老貨怎麼樣,愛寵誰寵誰……」
她話剛說完,幾乎是從椅子上跳起來:「哎呦,帶人去套車,我去寺廟裡還願,去晚了可就心不誠了!」
說完又風風火火地走出去,齊敬文忍不住搖搖頭,他娘素來這個性子,他倒也習慣了,這次中舉他也很是得意,前兩次沒有中,可以安慰自己年齡小,這次去考他也頂了很大的壓力。還在是中了,他自然也覺得榮耀。
只是他素來靦腆,情緒外露得不厲害,旁人看來也就是很沉得住氣,稍有喜色罷了。
而王氏剛出去,柏葉便捧著文房墨寶進來,行禮道:「五公子大喜,這是我們侯爺給您的賀禮,給您添些喜氣,來年的春闈中個狀元郎回來。」
齊敬文卻見大房來賀喜的人是柏葉,而不是南枝,心底一陣失落,面上卻趕忙道:「替我謝謝大哥,你一會兒出去也領些賞錢,大哥大伯母可都還好?」
柏葉笑呵呵地應著卻沒落下他眼中的失落之色,她是知道南枝從前和三房的淵源,回道:「大夫人侯爺都好。奴婢便謝五公子賞了。」
她福了福身子,話里有些嬌俏;「奴婢跑這一趟,倒像是來討賞來的,說起來原本該是南枝姐姐過來的,只是她手頭上有事,這好事便落到了我頭上。」又打著趣道,「回去我可得把賞錢藏好了,可別被南枝姐姐追著跟我要。」
一聽到南枝這兩個字,齊敬文心中一動,嘴上便說著:「一會兒你便領雙份的賞錢,去給她一份便是了,說起來南枝也是我們三房出來的丫鬟,她如今還好嗎?」
「好,哪有不好的,她是我們侯爺最倚重的人,只是聽說她前幾日去老夫人那兒求著離府,說是挂念著故鄉,不過老夫人也捨不得她,便留了留。」
「離府?」齊敬文有些驚訝,「大哥沒把她收房嗎?怎麼還要放出府去?」話出口又覺得自己唐突。
「五公子,這可不興亂說。」柏葉拍著胸口,露出一副嚇著了的模樣,「姑娘家的名節最為重要,南枝姐姐還等著日後出去嫁人呢,我成日伺候在侯爺身邊,哪能不清楚。」
齊敬文有些高興,強壓喜色掩唇咳了一聲:「是我失言了,你聽過便也罷了,可別往外傳,省的真壞了南枝的名聲。」
柏葉笑呵呵地應是,下去取了兩份賞錢,卻都獨吞了。
***
啪啦一聲瓷器墜地的聲響,柳姨娘在房裡發著火:「不就是個舉人嗎,有什麼可神氣的,我當他中個狀元回來呢!」
下人趕忙勸道:「姨娘可不興這樣,三房有喜事,您這樣若是傳到三老爺耳中,怕是會不高興。」
柳姨娘橫了他一眼,坐在椅子上,給自己順著氣兒,正在此時有小丫鬟進來,附在柳姨娘耳邊嘀咕了幾聲,柳姨娘的面色,漸漸由怒轉為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同丫鬟吩咐了幾句,又理了理釵環,出聲道:「原來還惦記著呢,那黃臉婆不是最寶貝她那兒子,我倒要看看還能得意幾天!」
到了晚上,老夫人很給三房臉面,特意叫眾人都來,辦了個家宴,都舉杯給齊敬文慶賀,齊敬文第一次在飯桌上成為大家的焦點,一開始還有一些惴惴不安,只是被奉承得多了,也漸漸地喜上眉梢。
喝了幾口酒壓驚,起身同老太太謝氏道:「承先祖庇佑看重,孫兒才勉強得了個舉人,不敢自喜,唯有自勉,以報祖母母親的養育之恩,兒便飲了這杯酒,祝祖母福壽安泰,事事如意!」
「好好好,我們文哥兒也長大了,來年進士及第,再喝你一杯祝壽酒!」
一杯酒飲盡,齊敬文又依著次序,向齊敬堂敬酒,但是他素來有些怵這位大哥,只說了些場面話,把酒飲盡。
齊敬堂也給了他這個臉面,將杯中的酒飲盡,道:「這次不錯,也要戒驕戒躁,往後的路還很長。」
「瞧瞧你大哥,就知道板起臉訓人。」老夫人嗔怪道。
「大哥說的是,弟弟自然謹記教誨。」嘴上雖這樣說,心裡卻十分不是滋味,他今日被眾人都捧著,但到了大哥這兒,他非要來這麼一句,知道他這大哥未及弱冠,便中了榜眼,還是不想太招眼從狀元的位置壓下來的。
也知道他看不起一個舉人名號,心裡卻有些不忿,他占著嫡長子的名頭,自然府里都盡著他,若是自己,也未必會比他差多少。
又想起昨日柏葉的話,以及那幾個丫鬟的竊竊私語,四公子齊敬文陡然生出些勇氣來,下定了決心便轉頭笑著向老夫人道:「祖母您光嘴上誇孫兒可不夠,孫兒還想同你討個賞。」
老夫人聽罷笑彎了眼,指著他同眾人罵道:「瞧瞧,瞧瞧這皮猴,才誇他有個大人樣子了,便同我討起賞來了,你倒是說說想要老婆子賞你什麼?」
齊敬文有些期待地看向正侍立在齊敬堂身後的南枝,目光灼灼。
南枝感受到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抬頭見齊敬文正看著自己,心裡一沉,頓時生出不好的預感,趁眾人還未注意到的時候,蹙著眉不動聲色地沖他微微搖了搖頭。
老夫人謝氏注意到齊敬文的目光,只是她樂得看好戲看破不說破,三夫人王氏還沉浸在喜悅中,以為兒子是在老夫人面前耍寶,趁機討她歡心,也沒大注意什麼。
而三老爺一副心神壓根不在宴會上,他加了塊雞絲往嘴裡送,一邊吃著,一邊想晚上要如何去哄柳姨娘,她這兩日正鬧著彆扭,很是難纏。
倒是二房的四公子齊敬州,注意到他這五弟的目光,不禁有些玩味地將南枝上下一掃,覺得這丫頭比起前幾年,出落得愈髮漂亮了,怪不得讓五弟念念不忘。
只是他很快收到了二老爺警告的眼神,便又收回了眼神,自從齊敬堂回來后,二房這些年被他打壓得很厲害,因此也不願節外生枝。
齊敬堂仍舊神情淡漠,彷彿並未察覺什麼,只手指在酒盞邊上微微點了點,南枝會意,知道這是要她斟酒的意思,便也顧不得那邊,俯身欲將那酒盞倒滿。
卻忽覺腰間被警告似地掐了一把,她不禁一陣心虛,卻又想自己方才站在他身後,即便有些小動作,他也該未有察覺的,卻哪料到這亭中燈火璀璨,之前那微微搖頭的動作,恰好映在那酒面兒上,早已被齊敬堂盡收眼底。
那邊齊敬文不知是未注意到南枝的提醒,亦或是不在意,酒意上涌,他撩袍跪下身朝老夫人謝氏求道:「兒想向祖母討一個人,從前祖母將她賜給大哥,兒聽說大哥一直未曾收用,故今個兒斗膽……」
「哐當」一聲,原是南枝眼見自己的名字就要被說出來,只好假作沒站穩,手中酒壺連帶著杯盞一起帶落下來,酒水灑了一地,她慌張跪下道:「奴婢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