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神水宮
土地廟,亦或是私塾,楚留香揉著眉心略顯焦慮,因為戴獨行與黃魯直不知道被雄娘子下了什麼葯,都一個晚上過去了,他們竟然還沒醒,他自己也是個用藥的行家,可竟然什麼都看不出來。
突然間,黃魯直卻是悠悠的嘆了口氣,醒了過來,面上帶著一抹憂愁,略微拱了拱手,道:「真是有勞楚香帥在此為我護法了!香帥高義!唉!實在是……抱歉!」
「黃老前輩不必如此!」,楚留香過去扶了他一把,道:「你現在有沒有感覺很不舒服?」
黃魯直笑了笑,道:「沒關係,他不會害我的,只是一點兒迷藥而已,現在身體有些酸軟,過下就好了!對了!你身邊兒的那位韓先生呢?他去哪兒了?」
「能去哪兒啊!他一心想要找高手較量,水母陰姬,自然是他的首要目標!」,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心裡還有句話沒說……韓文的首要目標或許是鐵中棠才對呢!
「什麼?」,黃魯直勃然色變,道:「他這麼有信心?」
「誰知道呢!」,楚留香嘆了口氣,道:「我也不清楚他的極限在哪裡!但是,他與觀魚老人一戰,的確是驚世駭俗,展現了極為強大的實力,黃老前輩,你覺得他……有勝算嗎?」
「這……我也不好說啊!」,黃魯直豁然站起身來,活動了下筋骨,戴獨行這個時候也醒了,他抱拳拱手,道:「看來我也要告辭了!戴前輩!楚香帥!後會有期!」
戴獨行的輩分相當之高,可以說是江湖通吃,除了少數的幾個人之外。基本上都要叫他前輩的,也就是韓文那個不懂禮貌的傢伙才會把他不當一回事兒。
「等等!」,楚留香叫住了想要走掉的黃魯直,道:「如我所料不差,黃老前輩是想闖上一闖那龍潭虎穴吧!為何不叫晚輩也跟著一起去呢?畢竟我也有些事情需要跟水母陰姬對話一番!」
「算上我一個!」。戴獨行站起身來,活動活動筋骨,道:「歲月不饒人,老夫的人雖然老了些,但這脾氣,還沒改呢!」
三人相視而笑。便向建立在山谷中的神水宮進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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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韓文不解的目光中,雄娘子忽然在地上挖了個洞,將那黑色皮囊中的東西都埋了下去,這皮囊中裝的自然是他的易容之物。
但他還是將空皮囊提在手裡。空的皮囊還有什麼用呢?韓文又覺得很奇怪。
這時日色雖已西斜,陽光卻仍普照著大地,雄娘子抬頭望了望天色。慢慢的向前走了出去。他似乎比韓文更著急,也等不到天黑了。
韓文直等他轉過一片山坳,才敢追過去,誰知等他也轉過那山坳時,竟又失去了雄娘子的蹤跡。
這山坳后竟是絕路,兩旁山立如壁,但中間一片山壁迎面而起。就像是一隻缺了邊的匣子。雄娘子既已走入這匣子里,怎會又忽然不見了呢?
難道他已發現身後有人在追蹤?可是這裡三面山壁,插翅也難飛渡,他難道還能鑽入地下不成?這的確是件令人驚異的事,但韓文的驚異很快就已過去,他小心的搜索了半晌,就發現中間的山壁和左面的山壁間,有一線空隙。
這空隙寬僅尺余,而且長滿了雜草和藤蘿,韓文若非親眼見到雄娘子在此間失蹤。算準了這裡必定還有退路,那麼他就算搜索得再仔細,也絕不會發現這兩面巨大的山壁間,還有這麼樣一條秘徑。
穿過這條秘徑,那若有若無的流水聲。就忽然變得清楚響亮起來,水聲潺潺,如在耳邊。煙霧凄迷,瀰漫了這亘古以來便少有人蹤的山谷中。
韓文伏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循著水聲走過去,他知道自己每走一步,就距離水母陰姬更進一步,距離他想完成的事情更進一步,當然也距離危險更近了一步。
突然間,有種奇異的「嘶嘶」聲傳了過來。韓文立刻停下腳步,眉毛一挑,足尖一點,向前悄無聲息的前進了三丈之遠,掛在峭壁之上,他就看到雄娘子。
那神秘的流水,就在雄娘子腳邊,此刻他雙手捧著那黑色的皮囊,正在用力的向皮囊中吹著氣。那皮囊迅速的膨脹了起來,大如車輪。
韓文這才恍然大悟,道:「原來他是要用這皮囊作皮筏,然後再乘著皮筏順流而下,直入神水宮。」
只見雄娘子果然已將皮筏在水中放下,又伸出一隻腳去探皮筏的載重量,然後就輕輕的坐了上去。
皮筏眼看就要順流而下,韓文因為水性不佳,正在發愁,不知該如何追下去,誰知就在這時,突聽「嘶」的一聲。
雄娘子忽然自皮筏上竄了起來,雪白的輕衣四散飛起,就像是已和凄迷的濃霧融合為一體。那皮筏在水中風車般不停的旋轉,越轉越小,轉過十七八次之後,「哧」的飛了出去。
暗中顯然有人將皮筏擊破了,皮筏泄氣,才會旋轉不停。雄娘子已落在岸邊,目光中充滿了驚駭之意,頓了頓足,剛想轉身飛奔,迷霧中忽然傳來一陣輕笑。
一個嬌媚的語聲帶著笑道:「你既已來了,何必走呢?」
只聽水聲欺乃,已有一葉輕舟,衝破迷霧,緩緩盪出,船頭上站著個苗條的白衣人影,掌中長篙一點,輕舟已燕子般飄到岸邊。
雄娘子長長嘆了口氣,道:「原來是你。」
白衣女嬌笑著道:「不錯,是我,你想不到吧!但我早已知道你會來的,早就在這裡等著你了。」
幽秘的絕谷、濃霧、流水,似女實男,死而復活的江湖巨盜,這一切本就充滿了神秘與詭異。現在,濃霧中竟又忽然出現了這燕子般的輕舟。幽靈般的美女,就連韓文也不禁覺得好奇心爆棚,猶如七八隻小貓兒一樣撓著心臟;
這一切事究竟是真?是幻?連他都有些分不清了。他只覺這白衣女子風姿綽約,彷彿絕美,但在這濃密的霧中。他卻也瞧不清她的面目容貌。
雄娘子沉默了很久,才嘆息著道:「我本來也不想來的,可是,我非來一趟不可。」
那白衣女戛然頓住了笑聲,道:「你難道已忘記了你昔日立下的毒誓么?」
這句話說出來,韓文忽然發現她的聲音很熟悉。接著。他又發現這白衣女和雄娘子站在一起,無論是裝束、姿態和風采,竟都有幾分相似。
雄娘子黯然道:「我沒有忘記,我只不過想看看我女兒的墳墓。」
白衣女道:「那也只不過是一杯黃土而已,有什麼好看的,你若想看。去看看那些被你害死的人的墳墓也一樣,天下所有的墳墓都差不多。」
她這句話說得忽然尖刻起來,韓文聽了這句話,才想起自然分辨不出,因為韓文想不到像宮南燕如此冷漠的女子,居然也有笑的時候。
誰知這時宮南燕竟又嬌笑了起來,柔聲道:「對不起。我並不是有意要說出那些話來傷害你的,你莫要生我的氣好嗎?我……我下次一定不說了。」
韓文幾乎又懷疑自己聽錯了。他幾乎不敢相信宮南燕竟會說出這種話來。但這女子的確是宮南燕,她輕盈的下了船,走到雄娘子面前,雄娘子只是木立在那裡,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宮南燕嫣然笑道:「這就是你本來面目么?難怪她總是說我長得很像你,甚至比你的女兒還像你……」
雄娘子忽然抬起頭,道:「她……她時常在你面前說起我?」
宮南燕道:「嗯!」,她繞著雄娘子走了一圈,又在他面前停了下來。一雙深邃的眼睛,瞬也不瞬地凝注著他,緩緩道:「你也時常想起她么?」
雄娘子嘆了口氣,道:「這些年來,我早已將什麼人都忘了。」
宮南燕吃吃笑道:「好個薄情的人。別人為了你死去活來,你卻將別人忘得乾乾淨淨,世上難道就真的沒有一個人能令你動心的么?」
雄娘子道:「沒有。」
他輕輕咬著嘴唇,就像是個嬌羞的少女。
宮南燕道:「我現在才知道你實在是個迷死人的妖精,也難怪那麼多女孩子心甘情願的為你死,就連我……我也……」
她的臉似乎紅了,垂頭去弄著衣角。
雄娘子眼睛里閃過了一絲光芒,柔聲道:「你也怎麼樣?」
宮南燕頭垂得更低,道:「別人都說你最了解女人,你難道就不了解我?難道還不明白我的心意?」
雄娘子輕輕拉起了她的手,忽又放開,長嘆道:「我還是不明白好些。」
宮南燕道:「為什麼?」
雄娘子柔聲道:「因為你和別的女孩子不同,我不能……不能害了你。」
宮南燕道:「我也是個女人,我也要……也要……」
雄娘子嘆道:「在我眼中,你永遠是那麼溫柔,那麼純潔,那麼可愛,只要能遠遠望著你,我已心滿意足了。」
他溫柔的敘說著,韓文在暗中連連咋舌,這些話,每一句都是女孩子最愛聽的,每個女孩子都希望她在男人心目中和別人不同,都希望男人崇拜她。
一個女孩子聽到這些話后,若還能拒絕他,那才真是怪事,韓文唯一覺得慶幸的是,幸好這裡沒有色狼在偷聽!這些話若被色狼們學會,世上更不知有多少女孩子要遭殃了。
但轉念一想,韓文又無奈的笑了,自己在暗處偷窺人家,難道就不是色狼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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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已升起,在如此溫柔的星光下,最堅強的女子也會變得軟弱起來的,宮南燕已偎入雄娘子懷裡。
雄娘子輕撫著她的柔發,輕輕道:「你總該知道,我們絕不可能永遠守在一起的。」
宮南燕道:「我知道。」
雄娘子道:「你不後悔?」
宮南燕道:「我絕不後悔,只要能有一次,讓我以後能有個甜蜜的回憶。就算要我死,我也心甘情願了。」
雄娘子不再說話,他的手滑進了她的衣服……韓文雖然不是君子,也不能再看下去了,他悄悄翻了個身。仰望著天上的星光,星星似乎在向他眨眼。
宮南燕竟是這麼樣一個女孩子,他實在想不到。可是,女孩子到了她這種年紀,可有誰不懷春呢?
韓文暗暗嘆息,暗暗鬱悶。他似乎有些後悔,自己好像是錯過了什麼機會!要是能出去大喊一聲——放開那個女孩兒,先讓我來,又會怎麼樣?
突聽宮南燕道:「你……你要到哪裡去?」
韓文忍不住扭頭瞧了一眼,只見雄娘子忽然自那小船里坐了起來,輕輕的嘆息著道:「我也捨不得走。可是時候已經不早呢,我一定要去……」
宮南燕道:「你要去找小靜的……」
雄娘子嘆道:「無論如何,我總是她的父親,總該去看看她最後的歸宿。」
宮南燕道:「你不必著急,我會帶你去的,現在……」
一隻粉光嫩嫩的手臂自小舟中伸出來,將雄娘子又拉了下去──他早就在等宮南燕說這句話了。
韓文自然也知道雄娘子這是在利用她。可是他既不能說破,也不能阻止,因為這是宮南燕心甘情願的。他知道當一個女人,決心要做這件事的時候,任何人都不能去阻止,否則她就算不殺你,也要恨你一輩子。
輕舟忽然劇烈的動蕩起來,風中傳來了**的呻吟。
星光更朦朧。
韓文只有閉上眼睛,但他卻不能塞住耳朵,過了半晌。只聽宮南燕夢囈般低語道:「你真……真的,難怪那些女人情願為你死,難怪她永遠忘不了你,只怕到死也忘不了你。」
韓文又不禁奇怪。
宮南燕說的「她」是誰呢?是雄娘子的情人?
雄娘子在低低的喘息,道:「你也很好。」
宮南燕膩聲道:「我難道比她還好?」
雄娘子道:「你為什麼總是要提起她?難道你和她也……」
宮南燕忽然吃吃的笑了起來。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你好?」
雄娘子似乎怔了怔,道:「你難道是因為她……」
宮南燕道:「不錯,就因為她得到了你,所以我也一定要得到你。」
這句話剛說完,雄娘子忽然發出一聲凄慘的呼聲。韓文吃了一驚,扭頭去看,只見雄娘子已**著自小舟里站了起來,顫抖著站在船頭上,星光下,迷霧中,他蒼白的胸膛上鮮血不斷的往外冒。
只聽宮南燕吃吃笑道:「你何必吃驚,我只不過想將你的心,挖出來瞧瞧而已。」
雄娘子雙手緊緊按在胸前的創口,顫聲道:「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宮南燕道:「你還不知道?你還以為我是真的喜歡你?」
她不停的笑著,忽然也站了起來,在低迷的星光下,她成熟的少女**,看起來晶瑩如玉。
但她的臉上卻帶著惡魔的妖氣,美麗的眼睛里,更充滿了怨毒和殺機,她瞪著雄娘子道:「老實告訴你,我早就想殺你了,我不能忍受她在我面前提起你,說我多麼像你,只要一提起你,我就難受得要發瘋。」
雄娘子嗄聲道:「你……你在吃醋?難道你竟會愛上她不成?」
宮南燕大聲道:「我為什麼不能愛上她?為什麼不能?」
雄娘子吃驚的瞧著她,人卻已倒了下去。
現在,韓文又不知道宮南燕所說的「她」究竟是男,還是女了。「她」若是男的,怎會是雄娘子的情人?「她」若是女的,宮南燕又怎會愛上她?
韓文實在猜不到她們這三個人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這三人之間的關係實在太神秘、太複雜了,信息量好大,難以分清其中的事實真像啊!
只聽「噗通」一聲,雄娘子已跌入流水,二十年的苦行懺悔,終於還是不能洗清他的罪孽。他畢竟還是死在女人手裡。
宮南燕站在船頭,痴痴的望著星光下的流水。然後她也躍入水裡。將身上每一分、每一寸地方都洗得乾乾淨淨,等她穿好衣服時,她看來又是那麼聖潔了。
夜色已濃,濃霧反而淡了些。
一聲嘆息,宮南燕已經準備離開了。拿起撐桿兒,豁然回身,卻是一個黑衣人站在她面前,這個人他見過,因此,面容才變得更加扭曲:「你……全都看見了?」
韓文點了點頭。道:「我正找不到去神水宮的路,載我一程吧!否則的話……」
「否則怎麼樣?」,宮南燕無比憤怒的想要出手,韓文只是輕輕伸手一點,她的肩頭便綻放一絲血花兒,身體戰慄。目光駭然:「劍神韓文……果然名不虛傳!不過……再見!」
宮南燕突然間跳下了河水,像是水裡的游魚,轉瞬之間便不見了,不過,韓文腳下的小舟也是漏了一個大洞,河水不住的冒了進來,看的他麵皮抽搐。水性差,是他的弱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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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揚樂聲忽然變急,如雨打芭蕉,珠落玉盤,錚鏘不絕,多年未有動靜兒的神水宮居然亂作一團。
星光下,三個人聯袂而來,劃破長空一般,這三人也不是別人,真是黃魯直、楚留香還有戴獨行了!這三位合計了一下就憑藉著對神水宮的了解。跌跌撞撞的闖了進來,這還要靠了黃魯直知道的一些信息。
剛剛闖進來,他們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兒,也就在這時,四面忽然出現了十餘條白衣人影。有的站在樹梢,有的隨風飄蕩,就像是一群黑夜的幽靈。
楚留香、黃魯直和戴獨行也似吃了一驚,身形急遽的自半空中下降,同時落在湖畔的一塊石頭上。
三個人背對著背,凝神待敵。但那些白衣人並沒向他們撲過來,只是遠遠的站著,靜靜的望著他們,異樣的沉靜,令人窒息。
到後來還是戴獨行這老爺子脾氣火爆,憋不住了,大聲道:「這地方就是神水宮?」
遠處也不知是誰,冷冷道:「你們既然來了,還會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楚留香在一旁,打了個哈哈,道:「初次上門的人,自然要先問問是否找對了地方。」
一人道:「你找對了。」
另一人道:「三位是從哪裡來的?有何見教?」
這人的聲音比較溫和,也比較有禮,楚留香已聽出她就是尼姑庵里的那個白衣美婦人,他們闖進來的時候,打過照面兒,而且,這個美婦人與蘇蓉蓉有些關係。
楚留香似乎還在猶豫著想些什麼,黃魯直已朗聲道:「在下柳州黃魯直,這位是丐幫的前輩戴獨行戴老爺子,還有一位就是名滿天下的盜帥楚留香。」
他一面說,楚留香一面在一邊兒暗暗苦笑:「此人果然不愧為君子,句句都是說的老實話。」
黃魯直、戴獨行、楚留香,這三人可說都是叱吒風雲,名震武林的大人物,可說是「跺跺腳四城亂顫」的豪傑。
但神水宮的弟子聽到他們的名字,卻連一點反應也沒有,那白衣美婦只是沉沉「哦」了一聲道:「很好,三位就請拋下兵刃,聽候發落吧!」
戴獨行仰天大笑了起來,道:「拋下兵刃,聽候發落?你說的是什麼話?我可實在聽不懂。」
白衣美婦皺了皺眉,輕嘆道:「螻蟻尚且偷生,你們何必一心求死?」
黃魯直像是生怕戴獨行又出言不遜,趕緊抱拳道:「在下等來此無惡意,只不過來找兩個朋友。」
白衣美婦厲聲道:「朋友?你可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哪裡有你們的朋友?」
黃魯直道:「他們自然不是貴宮弟子,只不過是……」
白衣美婦面色又變了變,截口道:「這裡絕沒有外來的人,普天之下,誰也沒有你們這麼大的膽子,敢趁夜闖入神水宮。」
黃魯直和楚留香對望了一眼,臉色都很沉重。
黃魯直沉聲道:「他們也許並沒有來。」
戴獨行冷笑道:「你以為他們也和你一樣都是君子,說的都是老實話?」
方才在湖邊巡弋的少女忽然一掠而出,厲聲道:「你們已是將死的人了,我們根本用不著再跟你們說話。」
黃魯直還未開口,戴獨行已怒喝道:「我老人家也根本懶得跟你們說話。快去叫『水母陰姬』出來吧!」
那少女冷冷道:「好,你們一死,我就帶你們去見她老人家。」
她話還未說完,楚留香已知道是非打起來不可的了,因為別人也許會受「神水宮」的氣。但戴獨行卻是誰的氣也不受的,脾氣火爆的很,心中也是暗暗準備著。
果然她的話剛說完,已響起一聲怒叱。
戴獨行箭一般直竄了出去,楚留香生恐他有失,也跟在身後。
戴獨行掌中兵刃只不過是條黑黝黝的短棒。丐幫弟子行走江湖時,除了這條打狗棒外,絕不許再帶其他兵刃。
這是丐幫歷代相傳的幫規。
楚留香對敵時平生從不使用兵刃,此時自然也不會用,身形如鬼魅一般游弋著,用輕功來鉗制「神水宮」如行雲流水般以陰柔見長的武功。
白衣美婦怒喝道:「二十年來。從來也沒有人敢在此地動武,你們的膽子倒真不小。」
喝聲中,已有七八個白衣女分別向楚留香和戴獨行迎了上去,她們的身法果然無一不是輕柔曼妙,超群絕俗。
黃魯直大叫道:「有話好說,何必動手。」
但他的話還未說完,已有三四個人將他圍住。掌影有如蝴蝶翻舞,四面八方的向他拍了過來。
黃魯直嘆了口氣,反手一撤,「嗆啷」龍吟,一柄精光耀目的長劍出鞘,化作了一道飛虹。他劍法雖沉穩厚重,不失「君子」之風,但招式之老辣,功力之深厚,果然不愧為一代劍法宗匠。
遠處的樂聲又轉急。似已覺出來這三人不好對付,急驟的樂聲中,劍氣刀光已瀰漫了整個山谷。對付楚留香的四個人顯然最是吃力,因為黃魯直和戴獨行自恃年紀和身份,還不肯出手太狠。
楚留香無奈的嘆了口氣。他心中憂慮韓文,天知道那廝是不是真的找水母陰姬決戰去了,當下,手中的功夫也是漸漸的快了起來,「神水宮」門下的掌法雖然變化萬千,詭秘難測,卻也絲毫占不了上風,反而被受壓制。
要知道這些白衣女子縱有獨步天下的「水母陰姬」之心法傳授,怎奈臨敵交手的經驗卻嫌不足。是以她們往往會錯過先機。
但楚留香、戴獨行,卻無一不是身經百戰的沙場老將,非但絕不會錯過任何機會,而且每一招出手之判斷都正確無誤,每一人都知道該在什麼時候使出什麼樣的招式,攻向對方最弱之一環。
以此刻的戰局而論,他們似已穩穩佔了上風。
可是,他們縱然能攻勝,又有什麼用呢?「水母陰姬」還是沒有現身,白衣美婦、宮南燕,這些神水宮的主力此刻也都還沒出手,形式對他們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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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哦哦!打起來了?」;
他們戰鬥的地方是在一面鏡湖邊兒上,而這面平靜的小湖當中卻是出來一個人,就那樣突兀的站在水面,或者冰面上,不是韓文又是誰?他站著的地方無非是寒冰綿掌造成的冰面了。
眼看著著這場戰鬥,韓文卻是盤坐在冰面兒上,先用內功蒸幹了衣服,打起坐來恢復內力,看都不去看,實際上他也想衝出去,加入戰圈;
畢竟這裡的人實在太多,清除一些小雜魚,才能讓他安心於水母陰姬相鬥,但他也知道自己若是這麼樣做,那麼他們四人也許都不免要葬身在這裡。
「挽弓當挽強,擒賊先擒王」,他算準「水母陰姬」遲早都要現身,只要她露面,他再出手就好了。
楚留香在被圍攻中,心裡雖然焦急,神水宮弟子卻更焦急。她們自視極高,從來也未將別人看在眼裡,總認為只要自己一出手,立刻就能將對方手到擒來。
卻不知對方這三人竟都是當今天下頂尖兒的高手,錯非是神水宮,若是換了別的地方,無論什麼地方,都早已被他們一腳踹平了。這三人聯手作戰。天下只怕還找不出比此更強的陣容。
突聽一聲嬌呼,已有一個白衣女凌空倒掠了出去,她左手捂著右臂,她的右臂軟綿綿的,看樣子是被打脫臼了。
戴獨行大笑道:「若非看你是個女人。這一棒就要你的命了。」
那少女「九妹」冷笑道:「棒猛而無勁,氣躁而不凝,這樣的武功,也敢來賣狂!」
戴獨行笑道:「如此說來,你武功必定蠻不錯的了,我倒想瞧瞧。」
九妹叱道:「正是要你瞧瞧。」
叱聲中。她也撲入了戰圈,另三個白衣女本來招式已遞出,但她一雙纖纖玉手卻先到了戴獨行眼前。戴獨行打狗棒一立,倏忽一掃,用了個小技巧,如果那九妹撞上這打狗棒。一隻青蔥玉手是必要筋斷骨折。
但她變招實在快,手腕一反,直取戴獨行左顎。這一招變化自然,絲毫不帶煙火氣,但也就因為她這變化太順理成章,是以久經大敵的戴獨行,早已算準了她的出手。
他的打狗棒早巳先在那裡等著她了。九妹不知道這是自己的經驗太少,出手的判斷不正確,只道對方已將自己使出的武功招式摸透了。她心裡暗暗吃驚,變招更不如方才凌厲流動。
戴獨行大笑道:「招快而無力,氣怯而不勇,這樣的武功,也敢在我面前賣狂,若非我憐香惜玉,你這隻春蔥般的小手,早就變成蔥花了。」
他這「蔥花」兩字當真用得妙極。楚留香聽得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但他也知道戴獨行這並不是在吃豆腐或開玩笑,這位老辣的前輩是在故意激怒對方,這「攻心之戰」正是老江湖們常用的手段。
九妹江湖不老,自然難免上當。臉都氣紅了,她求勝之心一切,出手就更難保持冷靜。戴獨行以一對四,棒如虛影,居然又佔了上風。忽然間,又是一聲驚呼,又有一人退了下去。
楚留香也大笑道:「小心些,若非我憐香惜玉,你這隻春蔥般的小手,就要變成蔥油餅了。」
戴獨行笑著道:「妙極!妙極!刀斬蔥花,棍打蔥油餅,現在只差黃老爺子的劍挑蔥油雞了。」
黃魯直卻沉聲道:「你們年紀太輕,臨敵經驗不足,心浮氣躁,再打下去,必有傷亡,還是快請你們的宮主出來吧!」
楚留香麵皮抽搐,好不容易活躍了下氣氛,你倒好,冷場帝啊!太正經了!暗嘆道:「此人果然是溫良君子,誠實不欺,看來這『君子劍』三字,倒的確是名實相符的。」
他心裡更焦急,因為他知道「神水宮」雄踞天下,必非徒具虛名,這些弟子的武功已算一流身手,「水母陰姬」必定更有驚人的絕藝,她一現身,局面必定要大為改變,只怕是凶多吉少。
但「水母陰姬」為什麼到現在還不現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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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鬥似乎陷入了詭異的平靜,韓文突然在鏡湖上霍然起身,因為忽然感覺到平靜的湖水中似乎有了湍激的水流,有什麼東西,什麼人要出現了!當下,足下幾點,讓開了這地方,跳進了水中。
在水中,只見一連串水泡自一塊巨石后沖了出來,接著,卻出現了兩個人。這兩人都穿著白色的長袍,雖然在水中,但長袍並沒有濕貼在她們身上,反有如在風中一般飄動。
韓文已認出其中一人正是宮南燕,她的眼睛在水中看來,顯得更朦朧、更深邃,也更美麗。她拉著另一人的手緩緩走了出來,她們在水中行動,幾乎就和在陸地上同樣安詳而自然。
韓文看不到另一人的面貌,只覺得她是個很高大的女子,幾乎比宮南燕高出了整整一個頭。這人難道就是那神秘而可怕的「水母陰姬」么?
只見宮南燕牽著她,忽然將她的手放在面頰上用力摩擦著,雙眼中流露出一種強烈的愛意。這人用另一隻手去撫摸她的頭髮,看來就像是一對很恩愛的情侶,絕不像是師徒間應有的舉動。
這人難道並不是陰姬,而是個男的?韓文又看糊塗了,這時宮南燕終於已放開手,但一雙充滿了愛意的目光。卻還是凝注在這人臉上。
這人卻已轉過身,韓文終於看到了她的臉。她有一雙很大的眼睛,很濃的眉,鼻子更堅挺,薄薄的嘴緊緊閉著。顯示出她是個很有毅力和決心的人。
這是張很不平凡的臉,那堅挺的鼻子使她看上去有一種懾人的威嚴,她的神情更顯出她一向是唯我獨尊,從來也沒有人敢反抗她,除了神水宮主「水母陰姬」外,別人絕不配有這麼樣一張臉。
但這卻並不像是一張女人的臉。若非她的身材很明顯是女人的,有了雄娘子的經驗,韓文幾乎要認為「水母陰姬」是個男人。
奇怪的是,她並沒有升出湖面,反而緩緩走到湖心,韓文這才發現湖心有塊白石。她就在白石上盤膝坐下。
她這是什麼意思?
上面已鬧得天翻地覆,她為什麼還坐在這裡?
韓文正覺得奇怪,「水母陰姬」已向宮南燕擺了擺手,宮南燕也向石頭這邊打了個手勢。
剎那間,但見一股強烈的激流,自湖心那塊白石下衝起,形成了一條水柱。將陰姬直託了上去。
平靜的湖面上,忽然有一條水柱衝天而起,升起三丈后,才四下濺出,就在這水柱的頂端,竟盤膝端坐著個白衣人。
星光燦爛,水柱也閃閃的發著光。遠遠看來,就彷彿白衣觀音自湖底飛升,端坐在一座七寶琉璃蓮台上,法相莊嚴。令人不敢仰視。
遠處的樂聲已變得柔和而莊嚴。
所有的白衣女子都退了下去,天地間彷彿只剩下了這如鏡的銀湖,湖上的蓮座,座上的法相。
楚留香、黃魯直、戴獨行,仰面而望。他們雖然經多見廣,此刻也不禁為之神魂飛越。
這時宮南燕也自湖心如飛仙般掠到湖岸,目如閃電,面罩秋霜,閃電般的目光一掃,冷冷道:「宮主法身已現,你們還不跪倒參拜?」
楚留香忽然笑了。他在這種時候居然還敢笑,膽子實在不小,連宮南燕目中都不禁露出了一絲驚奇之色。
只聽楚留香摸著鼻子嗤笑道:「法身?參拜?你難道真以為自己是神仙么?」
宮南燕皺了皺眉,裝作不認識楚留香,道:「這狂徒是誰?」
九妹搶先拜倒,道:「此人自稱楚留香,和他同來的還有『君子劍』黃魯直、丐幫戴獨行。」
宮南燕冷笑道:「你們三人是否自覺武功不弱,竟敢闖到這裡來?」
戴獨行仰天狂笑道:「在下等功夫雖不驚人,卻也還過得去。」
「水母陰姬」忽然道:「此人是誰的門下?」,她這句話不問戴獨行自己,反而問宮南燕,彷彿她根本不願和男人說話。
戴獨行不禁又笑道:「我老人家出道的時候,她還不知道在哪裡呢!你問她,她又怎會知道我老人家的來歷?」
宮南燕等他笑完了,才冷冷道:「此人本是橫行兩河的獨行盜,三十歲后,才改邪歸正,投入丐幫,明雖是當時幫主呂南的弟子,其實卻是呂南首徒朱明代師傳藝,傳授武功給他的,是以他入門雖晚,在幫中輩份卻很高。」
「水母陰姬」道:「他武功是否已得了朱明真傳?」
宮南燕道:「朱明號稱鋼拳鐵掌,內力之強,掌力之厚,在丐幫中可稱空前絕後,他怎麼比得上?只不過他本是獨行盜出身,是以輕功似乎比朱明還勝一籌,又因他本使的是劍,所以他的棍法中揉合了『七七四十九路迴風舞柳劍』的變化,在當今丐幫中,可算是第一人了。」
她居然將戴獨行的來歷和武功如數家珍般說了出來,這下子戴獨行可笑不出了,暗暗忖道:「神水宮弟子素來不和外人來往,誰知她們秀才不出門,竟能知天下事,看來神水宮倒的確有些名堂。」
只聽「水母陰姬」冷笑道:「就連朱明,平生也不敢妄入本宮一步,想不到此人的膽子竟比朱明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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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