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謝明燭握劍的手微微一僵。
林盡染面無表情,好像沒有聽懂。
柳暗花微微一笑,十分貼心的重複道:「一個月,你只剩下一個月了。」
哈?
林盡染一整個措手不及。
從小到大,向來是他林盡染給別人下死亡預告,啥時候輪到別人告訴他「你活不長了」?
我不信!
林盡染:「少嚇唬人。」
他早聽說虞美人是個喜歡捉弄人的小妖女,柳暗花近墨者黑,也學會了危言聳聽那套。
林盡染:「天機谷的妙算真君給我測過命,批我「命途多舛」,這裡面有個「多」字明白嗎?至少說明我很能活很長壽!」
「小弟弟,命格不是一成不變的,它是個玄之又玄的東西,就現在你一呼一吸間都在改變。」柳暗花抿唇笑道,「簡單點說,若你現在什麼都不做,一個月後你就死翹翹了,那現在給你測命會批四個字——英年早逝。」
林盡染:「……」
謝明燭收回洗塵劍:「可解?」
林盡染怔鄂。
柳暗花搖頭:「我才疏學淺,解不了。」
謝湘說過,謝明燭修習言靈之術,平日里說話需要謹慎再謹慎,為避免禍從口出,乾脆就不說話了。
兒時謝明燭寂寞,曾跟好友閑聊天,他很小心,只說些最普通最沒有攻擊性的詞語。剛開始確實相安無事,謝明燭很是歡喜,可說著說著,難免疏忽大意。
好友笑罵:「滾一邊去吧!」
他太得意忘形,話趕話沒有過腦子就說道:「你才滾。」
話一落,他眼睜睜看著好友原地下腰,被一股外力強行掰斷骨骼,團成了球狀,然後衝出房門滾了出去——
一路上都有弟子阻攔,可是沒用,他一直滾一直滾,直到謝明燭驚慌失措的大喊「停下」,他那全身骨折遍體鱗傷的好友才終於得救。
謝湘說,打那以後,謝明燭整整三個月沒開口說過一個字。
時至今日,謝明燭越發寡言少語。
其實說些普通的話不打緊的,但他謹言慎行,唯恐再發生兒時的那一幕。
林盡染算了算自己跟謝明燭相識至今,聽他說的話都是「言靈」,還從未正常的說過話。
他居然跟柳暗花說話了!
開一回尊口,居然是給柳暗花的。
柳暗花:「不過我那品格高貴博學宏覽端麗冠絕上能撫琴戰群魔……」
「打住打住!」林盡染掏掏耳朵,「你師父能解對吧?」
柳暗花很是驕傲:「對的。」
林盡染:「你覺得她會救我嗎?」
柳暗花抬起嫵媚的眉眼,喉結滾動:「大概……不會。」
林盡染輕笑一聲:「走吧少掌門。」
「誒,你別放棄治療啊!」柳暗花長裙委地,笑的眉飛色舞,「算你運氣好,家師遊歷東海,御劍三日便到。不妨去求一求她老人家,別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哦!」
林盡染當然不想死。
但要他去求母親的宿敵,這也很難。
虞美人怨恨素練,自然連帶著她兒子也討厭,當然了她不會真的見死不救,為了離鏡和流霜派之間不結仇,也為了仙道諸門同氣連枝的情誼,她必須得救。
但是,這其中可免不了刁難,甚至羞辱。
林盡染不想去。
世外高人有多是,不止她一個虞美人。
再說了,他自己也有招,還沒到窮途末路的時候。
日上三竿,癥狀都消退了。
林盡染跟謝明燭告別:「我不跟你去扶搖門了,就此別過。」
謝明燭問:你去哪?
「我解惡詛去呀。」
謝明燭:怎麼解?
林盡染故作洒脫的說道:「你別管了,也跟你沒關係。」
一旁啃包子的柳暗花先急了:「小弟弟,你這是為了爭一口氣致自己的性命於不顧啊!你簡直幼稚,愚不可及!」
「要你管?」林盡染白他一眼,邁步要走。
擦肩而過的剎那,柳暗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手如電:「看我縛魂咒!」
林盡染猝不及防中招,瞬間不能動彈了,他正要以真元衝破禁錮,冷不防腰上一緊,清淡的蘭花香氣從背後撲來,不等他反應,耳畔傳來低沉的一聲:「睡。」
*
林盡染是被凍醒的。
睜眼看見淡紫色的床帳,鼻尖索繞著淡淡的荷花香,房中門窗緊閉,他身上壓了三床被子,床下放了兩個炭盆。
沒看見謝明燭和柳暗花。
林盡染坐起來,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不過就沖頭暈乎乎的癥狀來看,他應該被熏了至少兩天兩夜的迷香。
你奶奶的!
屋子很大,正中央有塊屏風,一個女子的身形坐在屏風後面,穿針引線,繡的似乎是荷花。
林盡染一邊揉太陽穴一邊問:「您是……」
「魯莽衝動不計後果,單純幼稚一意孤行,師姐的兒子也不過如此。」
林盡染渾身一激靈:「你——」
虞美人探出頭來,高傲的眸子上下掃量:「可惜了這副好皮囊。」
林盡染心中微顫,所謂百聞不如一見,被譽為「天下第一姝色」的大美人,姿容必定勝過世間無數鶯鶯燕燕。
不愧為流霜派最受喜愛的小師妹,她真的很美,很媚,尤其是那一雙狐狸眼,勾魂奪魄,若說話的語氣不那麼尖酸刻薄的話,或許林盡染對她的印象會好很多。
少年掀被子下床,行了個晚輩禮:「林畫楓見過師叔。」
虞美人似笑非笑:「禮數倒是周到。」
「自然。」林盡染微微笑,「家母手把手教的。」
「呵。」虞美人不冷不熱的瞥了眼,「師姐中年喪子,我真為她痛心。」
林盡染聞言一笑:「師叔若討厭我,我可以立馬走人,何必在我臨走之前惡語詛咒呢?」
「詛咒?你命不久矣,還需我詛咒?」虞美人慢條斯理的起身,繞過屏風走了來,「看你年紀不大,倒挺能忍,被我如此說了也不動氣,還笑得出來?」
林盡染露出無奈的表情:「誰讓您是長輩呢,再討厭也是我娘的師妹,我能把您怎麼著呀。」
虞美人被活活逗笑了:「你還想把我如何?」
林盡染聳聳肩,不說了。
「你跟你娘一樣,打腫臉充胖子,明明有求於我,還端著那可笑的自尊心不願跪地懇求,甚至說些損人不利己的話來給自己壯氣勢。」虞美人坐下軟塌,美人無骨,嬌柔百媚,「吃虧的可是你自己呀。」
林盡染:「我沒想求您。」
虞美人一笑而過:「我那徒兒有個毛病,看見漂亮的東西就不忍其凋零,所以將你綁來,還說了很多好話。但是別人求沒用,你求也沒用。」
虞美人眸光冷了一度:「叫你娘過來吧!」
看,刁難了吧?
林盡染語氣稍涼:「叫我娘過來,讓她對你三跪九叩,為你端茶遞水當丫鬟,你可以盡情的折辱她,而她為了我必定會忍氣吞聲任你宰割。」
虞美人不置可否:「母親為了救兒子,應該的不是嗎?如果區區如此都受不了,那這娘也別要了吧?」
林盡染垂在身側的手收緊,再緩緩鬆開:「師叔別再自作多情了,我不需要你救我。」
虞美人看他不是開玩笑,逐漸正色起來:「你不怕死?」
「誰說我一定會死了?」林盡染走去坐下,和虞美人之間隔了一張矮几,「我不用求你,你也會主動救我的。」
虞美人愣了愣,很快就笑出聲:「我當你有什麼手段,小孩就是小孩!你所想的,不過是因為我流霜派掌門的身份,不得不救你對吧?」
林盡染:「這只是其一,我所要的是師叔既不刁難我,也心甘情願的救我。」
虞美人:「呵,憑什麼?」
林盡染:「都在道上混的,誰能不挨刀?指不定哪天,您的流霜派就有求於我林盡染了。」
虞美人冷笑:「小小年紀口出狂言。」
林盡染:「上一個這麼說我的,半年後痛哭流涕的來敲離鏡大門,求我贈葯。」
虞美人:「……」
林盡染喘口寒氣:「除此之外,若您直接救了我,也能落得個好名聲,您不是自稱品格高貴博學宏覽端麗冠絕嗎?趁著我病危而大肆報復同門師姐,這是品格高貴之人能做的?」
虞美人冷哼:「虛名而已,我才不在乎。」
林盡染:「師叔注重容顏,我手裡有很多美容養顏的靈藥,不知師叔是否感興趣?」
虞美人眼前一亮。
「以上,若師叔應允交易,那可是一箭三雕的美事。」林盡染眉眼彎彎,透出一絲邪氣,「考慮一下?」
虞美人明顯有所鬆動,但很快她又冷硬下來:「若我都不在乎呢?」
「那也無妨。」林盡染一臉的漠不關心,「即便師叔見死不救,我也有自救的法子。」
「說來聽聽?」
「只要讓自身修為超過施咒者,便可強行衝散惡詛。」
虞美人一怔,不禁刮目相看:「這倒是個辦法,虧你想得出來。」
林盡染嘻嘻笑道:「我手裡增進修為的葯也不少哦!」
虞美人眼角抽搐:「那你為何不用?」
「這是下策呀,短期內強行增進真元,太傷身了。」林盡染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思來想去,還是得多爭取一下您這個上策,對吧?您可得抓緊時間考慮呀,要是我自己解決了,那一箭三雕的美事就飛啦!」
虞美人咬住后槽牙:「……」
這小子。
當真是個魔王!
虞美人拍案起身:「小屁孩,膽敢威脅起我來了?」
林盡染急道:「冤枉呀,這怎麼能是威脅呢,明明叫商量。」
「若逼你選下策,你是不是會想方設法的傳揚出去,告訴全天下人我虞美人見死不救?」
「事實如此,莫要氣急敗壞哦師叔。」林盡染模仿那語氣模仿的惟妙惟肖。
虞美人活活氣樂了。
「師叔別生氣。」
林盡染扶著桌角起身,實在冷得厲害,也顧不得禮數不禮數了,他去床上拽條被子披身上,說道:「您跟我娘不對付多年,要您心甘情願的救我確實強人所難,但是您要這麼想,我拿三樣好處與你換,您也不吃虧對吧?到時外界知道了您不是免費救「仇人之子」,也不傷害您的面子和自尊,對吧?」
虞美人冷笑:「你倒是會為我著想。」
林盡染:「那當然,我可是人美心善霽月光風妙手回春的天才醫神,我是個好人。」
虞美人笑了,這回是真的被逗笑的。
「你爹是個謙謙君子,古板固執,冥頑不靈。你這幅樣子,真不知隨了誰……」虞美人喃喃自語,出神的望著林盡染。
林盡染圍著被子揮手:「師叔?」
虞美人回過神來,勾唇一笑:「成交。」
林盡染喜出望外,規規矩矩的站好行了一禮:「多謝師叔。」
虞美人起身又回到屏風後面,提起繡花針。林盡染忙跟上去,卻見虞美人理都不理自己,又開始繡花了。
「師叔?」林盡染賠笑道,「可是有哪裡不妥?」
虞美人慢條斯理的瞥他一眼:「急什麼,你那相好的去崑崙玉脈采一株雪參,七日方歸,等著吧!」
林盡染表情一木:「什麼相好的?」
虞美人答非所問道:「為你驅散惡詛,需得用雪參提前護住你心脈氣血,這事兒急不得,你還是祈禱他順利採摘,平安歸還吧!」
「等下。」林盡染傻眼了,「您是說……謝容與?」
「不然還是柳暗花?」
「……」
這下林盡染可沒法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