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阿金忐忑地盯著郁宸的背影。
等了很久,郁宸都沒有再說話。
阿金覺得應該是過關了。
他伸手捧起郁宸的杯子,一雙眼睛在郁宸臉上察言觀色:「我再去接點水。」
回來的時候,他把郁宸的水放在地圖邊,趁機又看了幾眼地圖。
然後試探著問:「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下雨的,昨天還沒有下。是今天早上下的嗎?」
「昨夜。」郁宸的聲音很冷淡,好像不想再被他打擾了。
要是剛來的時候,阿金就識趣地不會再說話了。
但現在阿金想要趁著郁宸沒犯聾啞病的時候,多和他說幾句話。
因為從郁宸這兒獲得消息,要比去樓下獲得消息更容易,也安全得多。
阿金「哦~」了一聲,偷眼打量著郁宸,然後把他擦過頭髮的毛巾遞給郁宸:「你的頭髮和衣服也被淋濕了呢。」
他看見郁宸側過臉朝他手裡的毛巾看了一眼,但是無動於衷。
他說了句:「沒那麼嬌氣。」
阿金覺得這話聽起來,像是間接在嘲笑他很嬌氣。
頓了頓,阿金放下毛巾:「那你明天還要議會么。」
郁宸道:「嗯。」
阿金就說:「不知道是不是淋了雨,我腦袋有些發昏。」
等了一小下,他又自言自語:「如果明天還沒好,我可以再睡個午覺嗎?」
又等了一小下,他自顧自地補充:「我的意思是我想請半天假。」
「隨你。」
阿金就又開始擦桌子。
里裡外外擦一遍,又來擦郁宸看地圖的桌子。
他看見那把被郁宸遺忘的槍,仍然放在那兒沒有被郁宸收起來。
不知道是沒注意到,還是他真的不要了。
阿金心想,他最好不要看到。
他在郁宸身邊躍躍欲試地站了會兒,看著他的冰塊臉,最終沒有去擦郁宸的桌子。
這天晚上阿金像往常一樣,給郁宸熱了土豆泥罐頭、牛肉,還有吐司。
他還給郁宸加了個餐——比平時多煮了一盤海帶。
吃飯的時候,阿金坐在郁宸的對面,時不時看他一眼。
快吃完的時候,他小聲喊了句「郁宸」,郁宸抬眸看他,還是那種晦暗不明的神色,阿金被他看了一眼,就垂下頭:「我覺得你和其他獵殺者不太一樣。」
這次郁宸倒是沒有不理他,他道:「是不一樣,我是頂級。」
阿金埋頭吃飯,他說的可不是這個。
晚上郁宸照常睡在裡間他的卧室里,而阿金就睡在外間的沙發上。
阿金看向郁宸背影的眼神,像是告別。
當天夜裡阿金失眠,他腦海里都是布萊克毆打其他人魚罵他們懦夫的模樣。
還有發臭的空氣,殘缺的魚尾,破碎的蹼爪。
他來的時候是想著,他變成人類不會鳧水,抓不了魚吃就會餓死。所以轉化成人形,假裝是人類,上船來一場長達半個月的謀生。
可是昨天在暗廊盡頭的鐵框前,他就改變主意了。
他要放了那些藍色人魚們,並且跟他們走。
他現在轉化人形的持久度還沒有過,轉化不了尾巴。但如果能找到腎上腺素放出人魚,布萊克一定會帶他走。
他的視線又落在郁宸桌上那把黑色的手/槍上,心裡有些小開心。
他甚至已經想好怎麼弄到五支腎上腺素了。
——如果郁宸不把這支槍收起來的話。
第二天吃過午飯阿金就縮在沙發裝睡。
他知道自己一吃飽就犯困,所以午飯沒吃幾口,以保持清醒。
到時間的時候,郁宸從椅子上起來系袖扣。
阿金知道他要去開會了。
他閉著眼睛,等待著開門關門聲。
等了會兒,沒聽到。
就把眼睛眯起一條縫,然後嚇得差點抖出來。
他看見郁宸就站在他的面前看著他,他身姿頎長挺拔,腰身悍利。
這麼站著的時候,擋住了身後的燈光,在阿金身上鋪下了一片陰影。
那陰影把阿金整個人包裹住了,還有餘。
阿金連忙又閉上眼睛。
破天荒地,郁宸主動說了句:「要走了。」
阿金知道裝睡被發現了,於捂著額頭,皺起眉,假裝成渾渾沌沌醒不來又睡不著的虛弱模樣:「嗯,祝你議事順利呢,等你回來我應該就好了,給你做晚飯吃。」
郁宸又看了他幾眼,沒再說話。他推開門又關上門,腳步聲很快就消失了。
阿金強迫自己等了會兒,直到確認郁宸不會因為忘記拿什麼東西又拐回來,才迫不及待地奔到郁宸常坐的桌邊。
手指有些發抖地把將那把被遺忘的手/槍裝進褲袋。
他發現郁宸攤開在桌上的地圖也沒有帶下去。
又是一件意外之喜。
地圖被阿金折起來放在了另一個褲袋。
阿金推開門要出去的時候腳步忽然頓住了。
他轉過身看了一眼因為被他實時打掃而整潔的房間,又把視線落在了廚房。
他想了想,去廚房煮了一盤海藻,又切了小塊牛肉擺了一個好看的拼盤。最後他拆開一盒土豆泥罐頭放在郁宸常用的飯盒裡,又給他擺盤了一盤沒熱過的吐司,放在餐桌上。
由於都是速食,除了海帶需要煮熟以外其他都沒加熱,所以阿金只花了十分鐘。
然後他脫下身上披著的郁宸的外套,疊得整整齊齊,就放在桌面上被他偷走地圖的位置。
這件外套阿金已經洗得乾乾淨淨,這幾天雖然又穿了,但沒有再把它弄髒。
這個動作只花了一分鐘。
阿金用了十一分鐘,為這半個月的一場夢畫上句點。
他自己細想的時候也會恍惚,一個人魚,曾依賴於他的天敵,靠獵殺者的庇護而活。
*
今天仍然下雨,天色比昨天還要漆黑一點,明明只是下午,黑雲逼壓,墨浪翻卷,連船隻都搖搖晃晃。
那些沒資格參加議會的低級獵殺者們仍在一樓狂歡,音浪此起彼伏,隔著厚厚的門牆,斷斷續續地被浪潮聲吞噬。
阿金走進大堂角落的時候,只有三個獵殺者注意到他,其他的都在彩燈交織的光線,跟隨著震得人耳朵發麻的音律搖頭晃腦。
那三個獵殺者剛好就坐在角落,沒有進入舞池,只是在閑聊。
看見阿金的時候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齊刷刷看向阿金,除了飲酒之外沒有任何動作。
阿金卻忽然朝著一個人走過來。
那人幾乎是一下子就跳起來了,表情有些苦惱,似乎想要走掉。
可阿金已經到他身邊了,並對他說了一句:「嘿,夥計。」
那個人總覺得阿金說這句話的時候,身上有船長邁克的影子。這句話幾乎是邁克跟人打招呼的口頭禪。阿金說這話的語氣,都像是跟邁克學的一般。
那人在其他兩人探尋的眼光里,硬著頭皮死死盯住開門的方向。
直到確認郁宸沒來,他才問阿金:「什麼事?別找我,我可跟你不熟。也沒有得罪過你。」
阿金聽到這話的時候,心裡的底氣更足了一些。
他讓自己的神情盡量像郁宸一樣冰冷,這樣就不會讓人看出他心虛或者緊張。
他又用郁宸慣用的語氣,沉聲說道:「郁宸和邁克在議事廳,他們臨時有些重要的事情,讓我來取六支腎上腺素。」
他故意多說了一支,是覺得這樣不容易讓人想到那「五條人魚」,從而產生聯想。
那個人看了看他的兩位同伴,兩位同伴聳了聳肩,顯然沒有打算多嘴把自己摻和進阿金的事情。
那人的表情有些煩躁,但還是克制住沒有罵出聲,他指了指舞池的方向:「我是邁克請來的獵殺者,你要支取邁克船上的物資,要去找打碟子的那位。那是邁克的下屬。」
阿金皺起眉,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他手心裡其實已經汗津津了,聲音極力維持平靜:「你把他叫來。」
他不想穿過人群,引來更多獵殺者的注意力。
那人又看了兩位同伴一眼,在同伴戲謔的眼神里露出了更多不耐,卻沒有發作:「我不去。即便是邁克,也沒有資格使喚同伴。我不是船上的工作者,你找錯人了。」
阿金偷偷地察言觀色。
然後他就從口袋掏出一把黑色的手/槍來。
他剋制著細微的發抖,在三雙眼睛震驚的神色里,抬起槍口,對準了那個倒霉蛋的腦袋:「那他呢。」
那人咽了咽口水:「郁宸的槍?」
阿金沉聲道:「那東西是他們拿來做研究的,急用。怕你們不認識我,郁宸就把他的槍給我作信物,還說:『如不配合,槍隨便開』。」
那人頓時起了一身白毛汗。
三人對視一眼,都覺得這是郁宸的風格。
郁宸人不在,但是郁宸的槍他們也不敢得罪。
那人也不在乎在同伴面前的面子了,當即穿過人群把打碟的邁克下屬叫來。
似乎是為了在同伴面前贏回在阿金面前畏畏縮縮的面子,他對邁克的下屬頤指氣使。那下屬一張臉皺巴巴地,顯得不情不願,又不敢得罪船長的客人。
隨後老老實實地提來了一個小箱子:「六支,腎上腺素。」
阿金點頭,他害怕得口乾舌燥,卻還在死撐,怕出問題,就說:「打開看看。」
那下屬就把盒子打開,阿金用餘光偷看周圍三個獵殺者,發現他們看著腎上腺素的時候,神情平常,沒露出什麼古怪。
阿金這才提著箱子離開。
一出了大堂的門他就拖著疲憊的雙腿走得飛快,因為他害怕那四個人湊在一起品出什麼,然後反應過來反手來抓他。
布萊克看見阿金的時候,臉上有責怪的神情,他把額頭抵在鐵籠子上,壓抑著聲音喊:「King,別再來了!」
阿金打開小箱子,從裡邊拿出六支腎上腺素,他的手穿過鐵籠子的縫隙申了進去,他聲音很小,透著一股初生牛犢的勇氣和堅定:「布萊克,瞧,我做到了。」
他看了眼布萊克的神色,又用更小的聲音絮叨了一句:「別小看我……」
阿金從前不知道腎上腺素是什麼,但是眼看著五條人魚打了腎上腺素,整條魚似乎在瞬間充滿了力量,達到了全盛的武力值。
阿金就嚇了一跳。
尤其是有一條人魚的腦袋都爛了,原本虛弱地連喘/息的聲音都聽不見,此刻也能跟著其他四條人魚一起,扯斷鐵籠子。
阿金帶著五條魚,一邊往外潛行一邊提醒他們不要發出聲音。
這一路並不長,阿金卻覺得走了一個世紀那麼遠。
終於踩著樓梯出了甲板,眼看船舷就在眼前,阿金忽然聽到了一聲「我靠」。
他下意識朝著聲音來處望去,就看見一個低級獵殺者拽著褲子,提著鳥,像是剛剛才在甲板上隨地小了個便。他大聲地喊:「人魚跑了,他媽的人魚跑了!」
阿金已經飛奔到船舷邊,他推著受傷較重的人魚急促地道:「快一點,動作快一點!」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了一聲槍響。
那個在甲板角落隨地小便的獵殺者舉起了槍,朝正在躍入水中的人魚掃射起來!
「砰」!
「砰」!
「砰」!
槍聲撕裂烏壓的雲層,穿透洶湧的浪潮,破入門窗緊掩的大堂。
就在布萊克要將阿金抱住,丟給已躍入海面的人魚手裡時,一枚子彈淬著火焰穿過了他的手腕骨。
阿金一下子跌在了地上,他扶著船舷站起來,就感到臉頰邊一陣火辣。又一枚子彈,堪堪貼著他的臉飛馳而過。
「是阿金!阿金是叛徒!快去通知郁宸和邁克!」
「阿金欺騙了郁宸,他竟然和人魚是一夥的,郁宸一定會打死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