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阿金害怕極了,幾次忍不住想要逃。可人類有毒箭,有射擊槍,還有殺魚用的電叉電網,輕舉妄動很容易慘遭射殺。
阿金捂著口鼻連呼吸都不敢用力,也不知道煎熬了多久,人類的吵鬧聲忽然安靜了一瞬,接著變成了竊竊私語。
「有人來了!」
「是他么?」
「是他!」
「噓……他不喜歡吵鬧。」
阿金怕得要死,他背對著那艘大船,背對著人群和那片廣闊如小片陸地一般的礁堆,他只能聽,不能看。
這更加重了他內心的恐懼指數。恐懼又使他的聽覺更加敏銳。他甚至已經聽到有人越走越近的腳步聲。
沒想到那些人類的反應和他差不多,在來者腳步聲及近的時候,人類們也壓低了聲音,空氣里的躁浮竟然在一種詭異的低氣壓里逐漸變得鄭重,似乎在刻意向來者表達尊重。
「船長,酒倒好了,給,給你!」
「我怎麼有點手抖呢?」
「船長別慌,你可是六芒星,跟七芒星也就差了一個角,氣勢別輸!」
阿金看不到說話人的樣子,卻聽得出他們的怯意。他把自己縮得更緊了。
*
正在說話的人,正是這條機械船的主人。一個六芒星的船長,和他的下屬。
下屬拿一個角來抬高自家船長的行為,惹得船上許多人暗自偷笑。作為獵殺者,誰不知道五芒星以上,一個角就是天和地的差別。
六芒星級的獵殺者固然也少,在麥哲倫星系總共萬把個獵殺者里,六芒星級別的獵殺者頂多超不過三十個。
可七芒星的獵殺者——在整個麥哲倫星系,只有一個!
那就是郁宸。
天上地下,僅有的一顆七芒星。
星芒等級按照精神力來劃分。如果說一芒星精神力的摧毀性相當於一把子彈充足的衝鋒槍,六芒星精神力的摧毀性相當於一架殲擊機,那麼七芒星的精神力摧毀性——直接相當於終極核武。
根本不是一個層次。
差一個角?沒把在場的獵殺者們笑死。可這裡除了船長是六芒星以外,其他的獵殺者們最高等級也只是四芒星,所以他們的嘲笑也並不敢掛在臉上。
甚至有人一邊在心裡嘲笑詆毀,一邊又在臉上諂媚,跟著船長的下屬點頭說:「是啊,您是六芒星,只不過大佬見大佬而已。」
六芒星船長心裡一飄,理了理衣襟,咬牙端起了酒杯。
這艘機械船有被精心布置過,有掛起的網燈,有擺滿了點心酒水的長桌,甚至船頭船尾還綁著氫氣球。
人們也各個身著禮服,派對氛圍濃厚。
可越是這樣熱熱鬧鬧,越是襯托得郁宸臉上的表情很臭,襯得他格格不入,傲慢無禮。
郁宸和船上那個倒三角大塊頭的六芒星肌肉男不同,他身姿挺拔,骨相俊美勻稱,臉也帥得叫初見他的那些男女移不開眼。
光是站在那裡,看上去就十分矜貴,他眉目間的冷意隔著那麼遠就能刺得人脊背發寒,那是一種上位者居高臨下的氣質。
他一身都是黑色,風衣是,短靴是,發色也是。顯得神秘不可捉摸。
六芒星搖晃著紅酒杯,走到郁宸面前,迎上郁宸晦暗不明的視線,剛建立起來的氣勢就沒了,他訕笑著一口喝完剛滿上的紅酒。開門見山:「終於等到你的大駕!我,邁克,六芒星,久仰你的大名,想和你交個……」
「讓開。」郁宸打斷他。
邁克一愣,下意識讓開路,就見郁宸把他和整座船視若無物,朝著淺水區緩步而去。
邁克沒想到郁宸會這麼不給面子,見他走過來還以為是被船上的派對吸引了,要上船呢,哪知道人家根本沒看在眼裡。
邁克尷尬了會兒,聳了聳肩追上去:「嘿,夥計……」
郁宸停了停腳步,並沒有回頭,「你能跟到這,想必是知道我的。所有人魚,由我處置。」
「哈?」
「否側就帶著你的船消失。」
「我同意!」
「點心不要,只要酒和那盤火雞。」他朝著淺水區突出來的幾塊礁石點了點下巴:「酒要整桶,派人送過去。」
邁克眉頭一挑,喜出望外:「這就來這就來。」
他跟著郁宸,讓下屬去端火雞和木桶酒,跟了兩步,郁宸站住,回頭看他:「和你的船一起,離我遠一點。」
邁克皺了皺臉,又笑著說:「船上有女人,男人也有!嘿嘿,還有在黑市拍到的發/情/期人魚奴隸,伺候人很舒服的!」
郁宸眼神冰冷地看著邁克沒有說話,邁克訕笑一聲,舉起手:「好的好的,我連人帶船立即遠離。」
邁克摸著腦袋想不通怎麼有人不喜歡熱鬧,還對白花花的誘人肚皮沒興趣。
不過他還是聽話地把船駛遠,卻沒有離開。保持了一段距離,不煩到郁宸,也不至於一眨眼就找不到郁宸。
邁克站在船舷邊抽了口雪茄:「郁宸說,抓到的所有人魚,由他處置。」
人們對這個談判結果不太滿意:「什麼叫由他處置?我們就是為了錢!都交給他我們賺什麼?」
邁克又摸了摸腦袋:「嘿,先穩住他再說。」
郁宸走近淺水區那片礁石的時候,敏銳地捕捉到礁石縫隙里小心翼翼瑟縮起來的那一抹聲息。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就坐在一塊露出淺水的乾淨礁石上,打開木桶酒塞。
過了會兒,他走進稍深的水域,用飛鏢抓住了一條海魚。
提著魚往回走時,他的視線捕捉到了一些不尋常的東西。
金色的人魚尾鰭蜷縮不住地從夾縫透出一縷輕紗來,像是努力躲在帘子後邊卻還是笨拙地露出尾巴尖尖的蠢貓。
郁宸嗤笑一聲,看見那發著抖的尾巴尖尖,又欲蓋彌彰地朝暗礁里縮了縮。郁宸放輕了腳步。
*
阿金並不知道他過於華麗張揚的尾巴尖尖已經出賣了主人。
他聽著大船載著熱鬧的聲音遠去,卻更加不敢動了,因為那個剛才還在被人議論紛紛的可怕傢伙,不知道抽了哪根筋偏不上船,還來到了他這裡。
阿金真是嚇得夠嗆。好在那個傢伙只顧著吃吃喝喝,似乎沒有發現他。
阿金忐忑了很久,直到那傢伙不再發出腳步聲,擂鼓一樣的心跳才稍稍平穩。又過了會兒,連那傢伙喝酒和切生魚片的聲音都聽不見時,阿金才小心翼翼地湊近礁石的裂縫,偷偷地朝著那傢伙的方向打量。
這是阿金第一次看見郁宸。
他覺得郁宸和他想象的很不一樣。
在阿金的想象里,這個人們談之色變的「七芒星」應該是凶神惡煞的,但事實上郁宸根本就不是那種青面獠牙的醜陋模樣,相反他好看極了,沒有齜牙咧嘴也沒有兇巴巴地瞪著眼睛。
彼時的阿金見人甚少,見魚也不多,幾乎被郁宸沉冷的外表欺騙了。他張著不諳世事的眼睛仔細打量郁宸,要不是人魚趨利避害的本能下意識地警鈴大作,他肯定還要多看一會兒,畢竟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視線一落在郁宸的臉上就不太容易挪開。
阿金看了會兒,又看見郁宸身邊的空酒桶,還有吃剩的火雞、切得整齊的生魚片。阿金的肚子又開始咕咕叫了。
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捂著肚子生怕肚子叫出聲。自從虛歲過了十八以來,他就發現自己很能吃,一天要吃個四五頓夜裡還會餓醒呢。
但他可不敢覬覦七芒星的食物。
在他的習慣里,吃完東西該睡覺了,不然會困得坐不住。郁宸肯定要睡了。等郁宸睡著,他就能安全逃走。
可是他在夾縫裡僵硬著肢體從大白天等到入夜,郁宸都沒有睡過去。阿金肢體又麻,肚子又餓,十分痛苦地趴在裂縫上去看郁宸。
不看還好,一看嚇得魚鱗都要立起來了——
他看見郁宸拿著刀,正在給自己放血!
郁宸的左手,有一道新鮮的刀痕,很深,很長,不太鮮紅的血液夾雜著霧蒙蒙的黑氣順著刀痕流淌極快,淌在地上,很快就染紅了大片大片的淺水。
阿金瞪大眼睛捂著嘴。他分明看見郁宸靠坐在一塊礁石上,右手攥著左手的手腕。
阿金怕疼,知道一定很疼很痛苦,但郁宸甚至沒有皺眉頭,他的表情和剛才很不一樣,變得十分暴戾,像是在死死壓制什麼。
直到,似是忍不住了,好像是低/喘了一聲,一拳砸在了地上。
然後阿金竟然感覺到整座礁石區,不論淺水還是深水都在那一拳之下劇烈震顫!許多礁石裂開了縫隙,甚至一些礁石受不住已經炸開。
阿金被身側的礁石扎得很疼又不敢動。他眼看著無數浪潮此起彼伏地湧來,湧起一座又一座水上高山又威力巨大地炸開……
直到他藏身的礁石也炸了,他才慌亂地奔逃向一座殘破的新礁石堆。他的心都跳出了嗓子眼,等確認郁宸似乎還是沒發現他沒有要連他一起炸了,他才又紅著眼睛開始新一輪的躲藏。
他忽然好想好想哥哥,好想老布魯斯,他覺得這個郁宸真是又可怕又變/態。
他不知道,遠處機械船上的人比他更慌:
「難怪他讓我們遠離……」
「難怪他會來這裡。」
「看來他精神力污染很嚴重啊,竟然是定期在這裡發病……真可怕啊……」
「天啊,他為什麼會用這麼殘忍的方式釋放被污染的精神力,對自己也太狠了吧,這個瘋子!」
於是船開得更遠了,生怕被殃及。
真可怕啊……
阿金也是這麼想的。
他東躲西藏了整整一夜,逃又逃不開,躲又躲不及,好在這些礁石炸來炸去最終還是一灘礁石堆,使他不至於光禿禿地無處藏身。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郁宸才停止他莫名其妙的可怕行為。
阿金偷眼打量停止自殘的郁宸,發現他終於消停了下來,靠在礁石上,看上去比沒自殘的時候虛弱。
但僅僅只是虛弱而已。
阿金現在真是又疲憊又餓,原本華麗的尾巴因為昨夜的雞飛狗跳,磨掉了大片的魚鱗,有一片都禿了,他的身上有許多擦傷,有些也見了血。
以前老布魯斯把他照顧得極好,哪裡有機會受這些皮肉之傷,他心裡都要把郁宸給恨死了。
到了正午,郁宸臉上竟然恢復了血色,他包紮了傷口,也不再流血了。
阿金焦慮極了。
到了晚上,阿金肚子都餓扁了,他害怕昨天晚上的事情再發生一次,好在今天夜裡並沒有,郁宸似乎不瘋了。
甚至開始享受起來,又抓了魚,切了新鮮的生魚片,有一條還起了架子烤起來。不知道在上邊撒了什麼東西,竟然該死地好聞。
阿金沒有聞過那麼香的燒烤味,肚子不爭氣地叫起來,口水都到了嘴角。
「好想嘗嘗啊,快餓死了……」
阿金是真的覺得快餓死了,他以前不是沒餓過,但老布魯斯從來不會讓他空腹超過兩頓飯的時間,而他已經一天一夜沒有進食了!
不知道是餓透了,竟然開始福至心靈,還是激發了深層次的求生慾望,他平時不太轉動的腦袋竟然聰明地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雖然看上去瘋狂又危險,可是他已經走投無路:「如果我變成人去和他打招呼,他會不會把我當成船上的人類同胞啊?人類之間相互分享食物,他昨天就吃了船長的烤雞。如果我假裝是船上的人類,像船長一樣誠心送出禮物,他會請我吃香噴噴熱乎乎的烤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