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驚心動魄
「文薈,你在想什麼呢?」唐進士說話了。
「沒——沒什麼——」袁三由不得抖了一下。
接著,他抽泣著問:「進士爺,您認識我爸呀?」
「認得,怎會不認得,唉——」進士爺嘆了口氣,「你爹在世那會子,逢年過節沒少來看我,有一年啊,還把你給帶來了,你那時候歲數太小,只怕記不得了。你爹過世后,我還讓人打聽你來著,可是那些人辦事不夠仔細,沒能打聽出你的下落。今兒早上,我吩咐人推著我到門口看看去,一眼我就認出了你。我剛要讓人過去把你喊過來,你就跑開了。所以啊,我才讓大猛去尋你。」
袁三聽了唐進士的話,覺著自己似乎還真的跟這位唐進士見過面,但朦朦朧朧地十分不清晰。
算了,不想那些了,眼下又跟唐進士見面了,唐進士還那麼有心,看來啊,自己這是要交好運了,有唐進士這棵大樹罩著,往後就不怕沒地方乘涼了。
想到這些,心情大好,眼淚立時收了回去,破涕為笑。笑得很傻。
「文薈啊,」唐進士又說話了,「這一陣時光,你還好嗎?」
「回進士爺的示問,」袁三說,「我好著呢,一人吃飽了全家不餓,天為羅蓋地為毯,日月星辰伴我眠,吃得好,睡得好,沒病沒災,一切都好。」袁三怕說大白話進士爺聽不懂,便搜盡枯腸,力所能及地使用點文詞。
「嗯——」唐進士滿意地點了點頭,「文薈啊,我問你點事情。」
袁三受寵若驚,趕忙說:「有什麼事情,進士爺只管問,凡是文薈知道的,一準兒不敢隱瞞。」
「沒這麼嚴重。」唐進士笑了,「我聽說,你會吹洞簫,還是無師自通,有沒有這回事啊?」
這番話一出口,讓袁三的心裡不禁咯噔了一下,心說:「進士爺的消息可真夠靈通的,連這麼一點小事他老人家都知道,這位進士爺八成是能掐會算的諸葛亮轉世吧?」
他不敢隱瞞,老老實實地說:「文薈不敢在進士爺面前說瞎話,我的確會擺弄幾下洞簫。但不是無師自通,是有人教過我。」
唐進士的眼睛突然一下就亮了,忙問:「那人是誰?長什麼樣子?叫什麼名字?」
袁三愣了一下,心說:「進士爺這是怎麼了,怎麼一提起教我吹簫的那人,他就這麼焦躁,難道他跟那人認識嗎?」他不打誑語地說,「那人是個小老頭兒,歲數我說不好,反正挺老。有天後晌,我到窪子地逮野鵪鶉,看見有個戴著破草帽的人在一棵大樹下面坐著,我沒理會他,他卻跟我招手。我不知道他喊我過去有什麼事,就大喇喇地跑了過去。等到了跟前,我看到了他的臉,嚇了我一跳。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見著長得那麼難看的人。」
「你快說說,那人具體是個什麼長相。」唐進士眼睛里的光更足了。
「怎麼說呢——」袁三想了想,「尖尖的嘴巴,一對黃眼珠兒,骨碌碌地特賊。小鼻子頭兒,兩邊長著幾根硬邦邦的狗油胡兒,鼻樑上還架著一副老花鏡。嘴巴一呲,滿口齊整的小白牙。說話啞聲啞氣的,就跟喉嚨里塞著什麼東西似的。還有,還有——對了,他還穿著一件藍布大褂——」袁三撓著頭皮使勁地回憶,也只能想起這些了。
「是他了,是他了——」唐進士激動地說,「那是黃老太爺,是大仙兒,黃仙兒。」
「大仙兒?黃仙兒?」袁三愣怔住了,「進士爺是說,那個小老頭兒是黃鼬成精?」
「不許對仙家無禮。」唐進士臉色瞬間端正了起來,「黃老太爺是得道的黃仙兒,你能見著他老人家,是你的造化呀。」
「啊——」袁三張大著嘴巴,直冒傻氣,「我見著黃仙兒了?哎呀,我當時咋就不知道呢,要早知道的話,我說什麼也要跟他討幾招仙決,起碼吃飯不用愁了。光教我吹簫,不能當飯吃啊。」
「胡說!」唐進士臉色凝重地說,「黃老太爺有心栽培你,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他老人家呢。」
「是是,」袁三趕緊認錯,「進士爺教訓的極是,我口臭,不會說人話。」
「文薈啊,黃老太爺都教你什麼曲子了?」唐進士換了一副笑臉。
「他也沒教什麼,他把他的洞簫給了我,非讓我吹奏幾個小過門兒,我頭一回擺弄那根帶窟窿眼兒的竹棍兒,弄不明白咋回事,他就在我的腦門上拍了一下。嘿,我立時就會了。」
「接著呢?」唐進士的眼神之中吐露出一種怪異的光,似乎源於嫉妒。
「接著呀,他把洞簫從我手裡要了回去,一連吹了兩個曲兒,然後問我記下了沒有。我說沒記下,他又在我腦門上打了一下,讓我拿著洞簫到遠處吹去。我聽了他的話,拿著洞簫跑到了遠處,再一回頭,他不見了。我也不知道記沒記住他吹奏的曲兒,胡亂吹了一下,居然跟他吹出的調調兒一個樣兒。我起初並不知道那是什麼調調兒,後來我吹給懂行的人聽,人家告訴我,那是《孤雁平沙》和《望穿秋水》。」
「那你現在還記得怎麼吹奏嗎?」唐進士語帶激動地問著。
「記倒是記得,但洞簫沒了。讓孫大聖給奪走了。」袁三老老實實地回答著。
「哼!」唐進士把臉一沉,「什麼孫大聖,不就是孫寶么。他一個不入流的混混兒,也敢自稱大聖,真是不知道自己的斤兩。」
「是是,」袁三在心裡把孫寶的祖宗八輩罵了一遍,「他是混混兒,不是孫大聖。他把我的簫給奪走了,我也不敢找他要,是不是被他當燒火棍兒了我也不知道。」
「嗯——」唐進士點了點頭,突然抬手一指,「文薈啊,你過去把那個匣子打開。」
袁三順著唐進士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只見在靠牆的一個長條案几上擺放著一個長條匣子。他依著唐進士的吩咐走了過去,雙手放在匣子上,卻猶豫著不敢開啟。
「打開吧,你看看裡面是什麼。」唐進士催促著說。
袁三好似得到了皇帝的聖旨似的,恭恭敬敬地打開了匣子。只一眼,便傻了。匣子里的,分明是他的東西——那支被孫寶奪走的洞簫。
「怎麼回事,我的洞簫咋跑到唐進士這裡來了?」袁三的心底泛起了疑問。
「你一定納悶吧?」唐進士笑了,「是我的管家老順在街上看見孫寶用這件寶器打人,於是攔下了孫寶,問了這件寶器的來歷,便花錢買了下來。既然這是你的東西,就物歸原主吧。」
袁三可不敢要,他看得出,也聽得出,唐進士捨不得這件東西。
「進士爺,這不是我的簫。」袁三撒了謊,「我的簫比這個要短,都快要裂了。您這支簫這麼古舊,還帶花紋兒,一看就是值錢的老物件兒。這不是我的,真不是我的。」
「真不是你的嗎?」唐進士笑著問。
「嗯。真不是我的!」袁三堅定地撒謊。
「既然這樣,那我就不為難你了。」唐進士就坡下驢,倒也乾脆。
嗐,文人嗎,都好這些雅緻的物件兒,所以一旦到手,就視若親生骨肉一樣對待,才不肯施於他人。想必他明知袁三是在撒謊,卻也不願意揭穿謊言,因為這個謊言對他實在有利。從這一點來看,這位唐進士的聖賢書還是沒有讀通透,聖人不飲盜泉的古訓,他在這一刻都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老傢伙,夠雞賊。
「文薈啊,你能不能為我吹奏一曲?」唐進士請求道。
萬沒想到,有錢的唐進士會求到一個小叫花子的頭上。袁三受寵若驚,顫巍巍地拿起洞簫,咽了咽口水,將洞簫的吹孔抵在嘴唇上,悠悠揚揚地吹奏起來。
他吹得是一曲《孤雁平沙》,蕭聲悲涼幽怨地迴繞在這堆滿了古籍的書房當中,只把那唐進士聽得潸然淚下。或許,他想起了與大奶奶在一起的時光,這一刻,兩隻相依相伴的大雁只留一隻,他不正是那隻孤雁嗎?
吹罷了,袁三竟也被自己的蕭聲感動的落了淚。他又何嘗不是一隻孤雁。
「好哇,好哇——」唐進士擦拭著淚水,「你小小年紀,就有如此造詣,難得,難得啊。」
袁三抽著鼻子說:「進士爺謬讚了,文薈不成器,只會這麼一兩首曲兒。」
「這就夠了。」唐進士說,「玩意兒不在多,在於精。這就很好,很好了。」
袁三心裏面高興,進士爺的誇獎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的。他把那支本屬於他的洞簫規規矩矩地放回了匣子,輕輕地合上了蓋子。
「文薈啊,」唐進士又說話了,「我想拜託你一件事情,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幫一幫我。」
袁三「咕咚」一聲跪了下來:「進士爺,您可千萬別說『拜託』兩個字,文薈受不起。您讓我幹什麼,我立馬給您去干,您就是要我這顆腦袋,我也會立馬揪下來給您。」
袁三嘴上謙遜,心裏面卻樂開了花,能給進士爺效力,是他的造化不說,進士爺是敞亮人,又豈會虧待了他。
果然,唐進士沒說讓他幹什麼事情之前,先行拿出一個小布袋,沉甸甸的,似乎是大洋。
「文薈啊,這個你先拿著,買雙棉鞋穿。事情辦妥之後,我另有賞。」唐進士將小布袋朝前推了推,示意袁三拿著。
袁三才不敢伸爪子去拿,呆立著不敢作聲。
「拿著吧,是我的一點心意。」唐進士說,「這件事情我不能託付給旁人,都不靠譜,也不合適。只有託付給你,我才放心。」
袁三感動的落淚,忙請進士爺示下,讓他幹什麼都行。
「唉——」唐進士似有惆悵地搖了搖頭,「這件事情干係重大,你要麼不幫我,要幫我,就一定要幫到底才行啊,你倘若半途而廢,我也就再沒指望了——」說著,唐進士的眼圈兒紅了。
「進士爺,您就明說了吧,再難辦的事兒,文薈也給您辦!」袁三語氣堅定,他這是在打包票。
「好吧!」唐進士猛然將眉毛一豎,「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我不許你告訴第三個人,你答應嗎?」
「答應!」袁三拍了拍胸膛。
「好!」唐進士接著說,「我要你給我找一樣東西,那樣東西可不是陽世的東西。」
「不是陽世的東西?」袁三心裡納悶,「那不就是陰世的東西了嗎。我一個大活人,怎麼能到陰世去拿東西。唐進士給我出的題太難,我倒是有心,但就怕沒力。」
「你為難了?」唐進士問他。
「沒有!」袁三說,「不為難!」
「好!」唐進士說,「那你就在明天晚上,去荒郊找一個無主的絕戶墳,把墳墓挖開,棺木撬開,給我從死人的腦袋裡取一條蟲兒出來!」
此言一出,袁三瞬時呆住了。他想起了孫寶,想起了親眼目睹到的畫面。
明白了!終於明白了,孫寶刨墳,原來是受了唐進士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