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寒氣逼人
話說得輕巧,可在這緊要的節骨眼上,哪還有心思睡大覺。袁三漫說此刻一點兒睡意都沒有,即便有了睡意,只怕也睡不著。
「張大哥,我不困。」他實話實話,還想著跟張十三多嘮一會兒。
張十三可好,居然打起呼嚕來了。
袁三心裡這個氣啊,憤憤地、不敢出聲地罵了一句:「真你媽的沒心沒肺。」
可不是么,前一刻還有說有笑,一眨眼就打起了呼嚕,人家這睡眠質量也忒好了點兒,這是袁三羨慕不來的。
一個人乾瞪眼兒實在無趣,索性側著往地上一躺,虛著眼皮瞄著燃燒正旺的火堆,腦海中如同拉洋片似的,浮現出一幕幕過往畫面。
在這些畫面中,有親人、有熟人、還有半生不熟的人以及仇人,其中也包括了交給他差事的唐進士。
唐進士那張和顏悅色,富貴且帶著威嚴的一張臉在他的眼前時隱時現。
忽地,那張臉一下便扭曲了,五官移位,猙獰不堪。兩個眼睛,吐露凶光;嘴角撕裂,露出獠牙。好好的一張人臉,全然換作一張鬼面。
袁三受驚,陡然坐起,額角上已經滲出冷汗。而一旁的張十三卻依舊睡得像頭死豬,呼嚕聲一聲接著一聲,睡得甭提多香了。
「唐進士是鬼,他不是人!」袁三驚魂未定地嘀咕著。
他用棉襖袖子擦去額角上的冷汗,重新側著躺了下去,心裏面忐忑不安,叫他感到很不舒服。
他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心平氣和一些。
他開始埋怨起了自己,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進唐家的門,更不應該接下唐進士交代的差事。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病么?袁三啊袁三,你也老大不小了,多會兒腦子能機靈點兒呢?你呀你呀,活該倒霉!
在自我埋怨之中,上下眼皮開始不聽話地打架,他強睜著眼,不準眼皮打架,但眼皮卻不肯聽他的話。沒多大會兒功夫,他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隱隱約約地聽著耳邊上有動靜。他以為是火堆里的木柴崩裂發出的響聲,也就沒有在意,連眼皮都懶得睜開。
可是,那動靜越發地大了,也越發地不像柴火發出的聲音。他心頭一慌,不由得睜開了眼皮。
火焰尚存,只是沒有原先那麼旺了。借著火光,視野所及之處,看得也算清晰。
有影子!
一個站著的影子。
雙腿已廢的張十三在這一刻居然是站立著的。
獨目當中,吐露邪光。
咧嘴在笑,詭異可怖。
在張十三的一隻手裡,有一柄牛耳尖刀,刀鋒透著寒氣,叫人感到刺骨的寒。
袁三張大著嘴,愣怔著,傻傻地不知所措。
張十三那張醜臉抽搐了幾下,從喉嚨里發出夜貓子般的笑聲。
「袁老弟,我的好弟弟——」張十三拖著長音,陰森森地,怪笑著說,「你捨得把酒肉讓給哥哥,證明你疼哥哥。既然疼哥哥,那就乾脆疼到底,把你這一身皮囊也舍給哥哥吧。」
說著,往前挪動了一步,弓著腰,將醜臉向前湊了湊,凝視著袁三那張死灰狀的臉,獰笑著。
袁三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好心餵了狗。
不!張十三不是狗,是一匹狼,一匹吃人不吐骨頭的狼。那把尖刀就是他的利爪,他要用這隻利爪剝人皮!
袁三想叫,喉嚨里卻好似堵著棉花套子似的,讓他叫不出聲。
袁三想跑,四肢卻好似灌了鉛似的,沉重無比,害得他動彈不得。
眼瞅著,張十三的「利爪」已經到了眼前。袁三無法逃避,只能任他宰割。
「好弟弟——嘿嘿嘿——」張十三狡笑著,仍如夜貓子叫般的難聽,「你不說話,那就是答應了呦。別怕疼,哥哥的刀快,一會兒就完事,你忍一忍啊。」
說著,將刀鋒橫亘在袁三的額頭上,輕輕一剌,袁三的額頭便裂開了一條大縫子。
袁三吃痛難忍,掙扎求存,「救命啊——」竟在一瞬間喊叫出聲來,手腳也似乎可以動彈了。
他亂嚎亂叫,手打腳踹,全然一副瘋癲狀。張十三試圖按住他,同時呼喊:「袁老弟,醒醒,醒醒……」
袁三猛然坐直了身子,他不再鬧騰了,呼哧呼哧地、惶恐不安地大喘粗氣,手腳不由自主地哆嗦著,額角不住地滲出冷汗,這一切全因過度恐懼所致。
「袁老弟,你做夢了?」張十三在一旁關切地問著。他既沒有站起來,手裡也沒有尖刀,語氣和藹可親,不帶分毫惡意。
袁三哆嗦著手,擦拭額角冷汗,用一雙驚魂未定的眼神打量著貌丑身殘的張十三。
半晌,才磕磕絆絆地說:「張——張大哥,我我——剛——剛剛做了個——嚇人的——夢。」
張十三呵呵一笑:「可不是么,連我都差點嚇著。你夢見什麼了?」
「夢見——」袁三沉頓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說,「夢見大哥您站站——站起來了。」
「唷!這是好事啊。我巴不得能站起來呢。」張十三大笑,分明很中意這個夢。
「不光站起來了——」袁三咽了咽口水,「您還要拿刀剝我的皮。」
「我要你的皮有啥用啊?」張十三笑著說,「你呀你呀,八成是緊張過了頭,所以才會做這樣的夢。醒了就好了,你瞅外面都已經亮了,咱該忙活著了。」
可不是么,老陽的晨光照了進來,天的確亮了。
袁三尷尬一笑,自言自語道:「瞧我的膽兒,比耗子還小,愣是叫個夢給嚇著了,真他娘的丟人現眼。」
咯咯一笑,又對張十三說:「張大哥,天既然亮了,我就該辦正事了。您不說您知道怎樣才能找到蟲兒么,您現在就跟我說吧,我早早地找到,早早地收工。」
張十三卻不著急,說:「你白天先找,晚上咱再忙活。這東西見不得光,見光就死。」
「嚯。還挺金貴。」袁三說,「那我現在就去找,您告訴我,怎麼才能找得到?」
張十三問袁三:「前陣子是不是下了一場小雪?」
「是呀。」袁三說,「今年頭一場雪,下的不大。趕上這幾天日頭足,早已經化乾淨了。您問下雪的事兒,難道跟找蟲兒有關?」
「沒錯!」張十三滿意地點了點頭,「袁老弟好機靈。」
「您別誇我,我這人不經誇。」袁三嘿嘿傻樂。
張十三說:「你要看仔細咯,看哪個墳頭上有雪,你再看一看墳頭是不是有蓍草,然後你把蓍草拔起來,看一看根兒是不是帶有綠頭。如果是的話,你就在墳頭做個記號。」
「您的意思是說,墳頭雪不化,草根帶綠頭,屍蠶就住在裡面?」袁三煞是好奇地問著。
「是這麼個理兒。」張十三說,「屍蠶是至陰致寒的活物,因為寒氣太重的緣故,所以墳頭上的雪不容易化。也正是因為寒氣太重的緣故,一般只長蓍草,而不長別的草。這種草有壓制邪氣的功效,正是一物降一物,滷水點豆腐。不然,躺在裡面的死鬼就會爬出來害人。」
「老天爺啊——真邪乎啊。」袁三唏噓道。
「嗐。」張十三說道,「天底下的邪事邪物多的是,你只是不容易看見罷了。就拿咱現在棲身的這個破磚窯來說吧,這裡面邪氣重得很,挨著你我身邊坐著的都有冤死鬼。」
「真的啊?」袁三趕緊瞪大了眼珠子,不安地朝左右、身後看了又看。
「你看不見他們的。」張十三笑著說,「咱們與他們井水不犯河水,他們過他們的日子,咱們過咱們的日子,誰也不礙著誰。要說,咱們只是借宿,不會打擾他們太久,他們不會有抱怨。」
「話是這麼說,可我這心裡還是虛得慌。」袁三尷尬地笑,眼珠兒仍左右亂踅摸。
「你不用怕。我更不會怕。你是童子身,我是殺人王,咱倆的陽氣加一塊兒,足以抵擋十萬陰兵。你放心大膽就是了。」張十三說罷,朗聲大笑。
「有道理。」袁三點了點頭,「再說了,我窮鬼一個,有什麼好怕的。比起鬼來,我更怕窮。嘿嘿嘿——」
笑夠了,便對張十三說:「張大哥,我這就去了啊。」
「慢著。」張十三伸手入懷,摸出一個大洋,拋給袁三。
袁三眼疾手快,穩穩地接住,不解地問:「大哥,您這是幹嘛啊?」
張十三回他:「老弟,刨墳挖坑是體力活,不吃飽了可不成。你回來的時候,多捎些好吃的,咱等吃飽喝足了,才有力氣幹活。」
「大哥,這個我不能要。我有錢。這個您還是留著吧。」說著,將大洋遞了過去。
「讓你拿著你就拿著,磨磨唧唧的,不像個老爺們兒。」張十三假裝不悅,「我不缺這東西,你只管拿著用。別磨嘰了,快去吧。」
「得嘞。」袁三樂呵呵地把大洋收好,「我這就去了啊。您多等會兒我,要是無聊,您就睡覺,我回來了喊您。」
「行了。快去吧。」
「好嘞。我去了。」
袁三出了破磚窯,仰臉看了看,今兒的天可真不賴。好好好,天公作美,助我成事。舒展舒展手腳,美滋滋地邁開了步子。
磚窯里,黑暗中,張十三用手輕觸著少了眼珠子的眼眶子,醜臉上露出一抹怪異的慘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