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陳年孽事

第39章 陳年孽事

聽說袁三要打聽唐家的事兒,老崴納悶了,他問:「你跟唐家也沒啥瓜葛,你打聽人家的家裡的事兒幹麼呀?」

「你別管。」袁三說,「我問你話,你說給我聽就是了。」

「我不管可不行,你小子指不定又憋著什麼壞水,我可不能看著你往歪道上走。」老崴義正辭嚴了起來。

「我是那種人么?我無非是聽了點兒關於唐家的陳年舊事,心裏面好奇,這才跟你這個『大明白』請教請教。你不想說,我也不逼你。往後啊,咱倆各走各的路,你是你,我是我,咱倆從此是路人。」袁三誠心擠兌老崴,他知道老崴的脾氣秉性,這招一準兒好使。

「別介呀。」老崴果然中計了,「咱倆是一根藤上的螞蚱,死都要死在一塊兒。」

「去你娘的吧,我為嘛陪著你死。你多大歲數,我多大歲數,你這不是咒我早死么。吃著我的羊肉,還咒我早死,你虧不虧心啊。」袁三假裝生氣。

「呸呸呸,瞧我這張破嘴,怎麼越來越不會說人話了呢。怨我,怨我,你消消氣,別跟我一般見識,你就當我越老越糊塗,糊塗人說糊塗話,都不是真的。你快問我吧,你問我什麼,我就答什麼,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準兒不會添油加醋,也絕不會藏著掖著。」老崴呲著僅剩的一顆大門牙,傻呵呵地尬笑。

見老崴上道了,袁三不由得心中竊喜,他端著架子,不緊不慢地喝了口酒,吃了兩片羊肉,吧唧吧唧嘴,才一字一頓地說:「——那——我——可——就——問——了——啊。」

「好好好,你趕緊著問吧。」老崴反倒有些迫不及待了。

「我問你——」袁三擺出一副大老爺的架勢,像是審問犯人似的,「在你眼裡,唐進士對他妹子唐小玉咋樣?」

「不咋樣。」老崴不假思索地回話。

「不咋樣?」袁三一愣,「他對他妹子不好?」

「談不上好不好,也說不上壞不壞,我在他家的時候,反正從來沒有瞧見過他對他妹子有過好臉兒,冷淡得很,明明是一家人,卻非要弄得跟兩家人似的。戲本上不也說了么:大富之家情義淺,不及窮家感情深。」老崴拿腔拿調地說著。

袁三眨了眨眼皮,思忖了片刻,又問:「唐進士跟他妹子長得像么?」

老崴想一想,說:「挺像的。只不過他妹子的個頭兒沒他高,比他也瘦,但臉幫子長得特別像,尤其是眉毛和眼睛,簡直跟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似的。」

「啪」,袁三用力一拍巴掌,「我就說是這麼回事。」

「怎麼了,嘛事兒呀。」老崴好奇地問。

「沒你的事,你少管。」袁三咧了老崴一眼,「他這妹子嘛時候不見的?」

「我哪知道呀。」老崴直眉瞪眼地說,「他妹子又不是我妹子,我操那個心幹麼呀。我記得——好像——好像有十幾個年頭了吧。」

「對——」袁三捏著下巴,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對得上。老驢撿著她的時候,就是十多年前。」

「誰?誰是老驢?撿著誰了?」老崴不解地問。

「哎呀!」袁三煩了,「你為嘛這麼愛多嘴呢?我不問你,你能不能別說話呀?這有羊肉,有爆肚,有燒餅,還有酒和這麼多小料兒,就堵不住你這張破嘴呀!」

老崴討個沒趣,小聲罵了句街,不敢再貧嘴了。

「我再問你,」袁三帶著火氣說,「親妹子丟了,當哥哥的就不著急嗎?」

「倒是聽說派人去找了,但沒能找到。聽人說,他妹子跟野男人跑了;也有的說,他妹子跳河死了,只不過唐進士在乎名聲,怕招惹上一個兄長逼死胞妹的罵名,所以沒有聲張。又不是自家的事兒,誰也沒心思去管,沒多少日子,也就黑不提白不提了。」老崴這麼說著。

「對了!」老崴在自己的禿腦門兒上使勁拍了一下,「我想起來了。」

袁三忙問:「想起什麼來了?快說給我聽聽。」

「我想起手絹上的字來了。」老崴說,「我在唐家打雜的那陣子,老聽唐進士的妹子念叨這兩句,在天什麼鳥,在地什麼枝,還沒事總哼哼《西廂記》里的唱詞,唱什麼『作一對並頭蓮朝夕相對,不強似狀元及第,衣錦榮歸。』你聽我給你唱兩嗓子,你聽聽咱這鶯鶯咋樣?」說著,老崴翹起蘭花指,做出一副閨門女思情郎的扭捏,掐著嗓子唱起了《西廂記》里崔鶯鶯的一段唱詞。

「打住,打住。」袁三起身捂住了老崴的嘴,「求你了,我還沒活夠,求你別唱了,讓我多活些日子吧。」

「咋著,不好聽啊?」老崴傻呵呵地問著。

「好聽,太好聽了,你比鶯鶯還鶯鶯,張生遇到你這樣的鶯鶯,非自個兒掐死自個兒不可。咱先說正事兒,多會兒我活夠了,我再聽你哭喪。」袁三抱拳相求。

「行!不唱就不唱。你說吧,什麼正事兒?」

「還是唐進士和他妹子的事兒。」

「還有什麼要問的?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你知不知道,唐進士和他妹子的關係為嘛不好嗎?」

老崴皺起眉頭,回想了好一會兒,才說:「我聽人說過,唐進士起先對妹子不錯,有好吃的、好玩兒的,都先讓給妹子。唐進士的老子,也就是唐二爺,是個不著調的人,要不是因為不著調,他家的西跨院就不會輸給孫寶的爸爸孫五。唐二奶奶倒是個吃齋念佛的老好人,但在家不主事兒,整天憋在佛堂裡面敲木魚兒念佛經。你想啊,當父母的這樣兒,對子女的管教自然也就疏鬆了。」

「嗯。」袁三點點頭,「是這麼個理兒。」

老崴喝了口酒,夾了一大筷子羊肉,蘸了小料兒,填進嘴裡邊嚼邊嘟噥:「你也知道,人家唐進士是讀書人,跟咱這樣的窮根子不一樣,人家會吃會玩,懂吃懂玩,好吃好玩,跟一大幫子同樣是讀聖賢書的人乘船遊河,結果船翻了,他落了水。」老崴已經有了醉意。

「這事兒你說過了,我也聽過了。我就問你,他跟他妹子為嘛從挺好變成了不怎麼好。」袁三有些煩躁了。

「是啊。要是唐進士不掉進水裡,他兄妹倆也就不至於鬧得跟仇人似的了。呃——」老崴打了個大大的酒嗝。

「你說話可越來越雲山霧罩了啊,這不就跟大騾子掉茶碗里一樣沒譜么?」袁三納悶地問。

「真事兒!」老崴語氣肯定,「唐進士不是掉進水裡么,可他不是沒死么,害他唐家不得安寧的邪祟也讓一個破老道給收拾了,唐進士回來了,領著一個大姑娘一塊兒回來的。」

「這事兒我也聽你說過了。別弄這些稀湯寡水的片湯兒,整點兒乾的。」袁三越發地不耐煩了。

「哼。不是人!」老崴罵人。

「呀!你個老不死的,吃美了你了呀,我招你惹你了,你罵我幹嘛呀?我看你是吃飽了撐得,想找倒霉是不是!」捋胳膊、挽袖子,作打人狀。

「不是罵你。」老崴緊著解釋,「是說唐進士領回家的那個大姑娘不是人。」

袁三愣住了,眨巴眨巴眼皮,似乎沒聽明白。

「你說唐進士領回家的大姑娘不是人?你別是喝高了,說醉話吧?」袁三半信半疑地問著。

「我沒醉,說得都是大實話。說醉話的爛舌頭。」老崴不承認自己喝高了。

「不是人,是什麼?」袁三趕緊追問。

「不知道。反正不是人!」老崴很是固執。

「不知道你念什麼秧子啊?你這不是瞎說了么?」袁三氣得瞪大了眼珠子。

「沒瞎說。」老崴辯解,「真沒瞎說。我看見過。」

「你看見過?」袁三好奇了,「你看見什麼了?」

「三兒,這也就是咱爺兒倆說話,你可不準跟別人說。」

「放心吧,咱著嘴比鐵棍還硬,打死了也不說。」

「要打不死呢?」

「那我就——那我也不說!」

「凈騙人。好吧,我就跟你說說吧,你聽好了啊。」

「快說吧,我快急死了。」

「唐進士把那個大姑娘領回家的當天,唐二爺就鬧騰開了。他讓兒子把那個大姑娘從哪兒帶來的送回哪兒去,還說什麼唐家是大門大戶,就算不如從前了,也不能讓一個窮根子家的女兒進門。要按以往,唐二爺鬧騰,唐進士就只有聽著的份兒,絲毫不敢跟老子翻呲。人家是讀書人,遵循孝道,要換成我爹那樣對我,我早就跟老小子折跟頭了。」

「別總拿你跟人家比,你算個屁呀。」

「是啊,我算個屁,可我沒把不是人的東西領進門啊。」老崴很是不服氣,「唐進士那天也不知道怎麼了,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跟老子當場翻了臉,說什麼已經跟那個大姑娘有了夫妻之實,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要麼他走,以後再不踏進唐家的大門,要麼就讓他跟那個大姑娘成親。」

「好!」袁三一拍桌子,「夠個男人!」

「唐二爺氣得吹鬍子瞪眼,大罵兒子是孽障,是家賊,是不孝子。唐進士也不頂嘴,任由老子罵他。末了,還是唐二奶奶替兒子說情,唐二爺才終於鬆了口,答應讓兒子跟那個大姑娘成親。但婚事全免,他不想叫津門父老看笑話。」

「婚禮這種事兒,不辦就不辦了,能過日子就行了,沒必要在乎那些老例兒。」袁三這一刻竟然通情達理了起來。

「婚事不辦,人家那個大姑娘也沒有不願意,從此寡言少語地跟唐進士過起了小日子。不過,這個新媳婦格色,跟咱們平常人家的媳婦不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袁三忙不迭地問。

「平常人家的媳婦,過了門兒之後,要每天早晨給公公婆婆請安,早早地洒掃庭除,做好了早飯,公婆不吃,媳婦就不能先吃,還要給公婆鋪被子、疊被子,倒尿桶子、屎盆子,哎呀呀,你聽聽,當個女人多不容易吧。」老崴竟對女人有了同情心。

「男女都不容易,老爺們兒不也得賣大力氣嗎,不然吃什麼喝什麼?」袁三不服氣地頂嘴。

「倒也是這麼個理兒。」老崴接茬說,「要不怎麼說唐家的新媳婦格色呢,這些新媳婦都會幹的活計,她一點兒都不會,就會睡大覺,一睡一整天,到了晚上別人該睡覺的時候了,她反倒不睡了。」

「呀——」袁三砸了咂舌頭,「是夠格色的。」突然眉頭一挑,「老崴,你老小子別是又胡扯了吧?人家的媳婦什麼時候睡覺,你一個外人怎麼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老崴不服氣地說,「我看見過,也聽見過。」

「你看見嘛,聽見嘛了?」

「一會兒我就告訴你。我還沒說完呢。」老崴又打開了話匣子,「唐二爺死膩歪這個兒媳婦,見了兒媳婦就指桑罵槐凈說些不中聽的風涼話,把兒媳婦貶的一文不值。可人家唐進士不在意,反倒把媳婦當成寶,老爹的數落就跟沒聽見似的,絲毫不忘心裡去。」

「有點子氣量。」袁三挑起了大拇指。

老崴接茬說:「咱再說吃飯吧,這個兒媳婦吃飯從來不上桌,打進門那天起,就沒跟公公婆婆在一張桌子上吃過一頓飯。說到這兒,就該說說唐進士的妹子唐小玉了。」

「哎呀——」袁三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饒了這麼一個大圈子,你總算繞回來了。」

老崴呲牙傻笑,說:「咱有嘛說嘛,小玉一開始對這個嫂子可是不錯,處處站在哥嫂這邊,沒少了替哥嫂說好話。有一回,也不知道因為什麼事兒,小玉沒打招呼就進了嫂子的卧房,等到出來的時候,臉色兒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說了你興許不信,那張臉都綠了。慘綠慘綠的。」

「呦——」袁三唏噓道,「我可聽人說過,臉色兒變綠,一準兒是讓什麼不幹凈的東西給嚇著了。」

「唐二奶奶瞧見閨女的臉色兒不好看,以為閨女病了,就問閨女哪兒不得勁兒。小玉光晃悠腦袋,說自己什麼毛病都沒有。唐二奶奶以為閨女來月事了,也就沒再多嘴,進佛堂念經去了。可沒想到,從外面回來的唐進士不幹了,他也不知道哪來那麼大的火氣,把妹子拉進書房,說得那個話簡直沒法聽。」

「你聽見了。」袁三問。

「聽見了。」老崴有些得意,「我那陣子剛好進了唐家,我這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愛看閑事,愛聽閑話,但唯獨不愛管閑事。我那天正好要去花園,巧不巧正好讓我給聽見了。我看看四外沒人,索性蹲在窗根下偷聽。我可沒想到,不聽還好,聽了之後,嚇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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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八地有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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