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醉酒失言
袁三一愣:「唐進士把他爹娘給弄死了?」
老崴搖頭:「沒親手弄死。但跟親手弄死也差不多少。」
袁三追問:「這話什麼意思?」
老崴嘆氣:「那晚過去之後,唐二爺跟唐二奶奶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唐二爺再也不出門花天酒地了,唐二奶奶也不吃齋念佛了。
到了吃飯的點兒,老兩口兒面對面坐著,一人手裡捧著一碗米飯,明明桌子上有菜,卻只吃米飯,一口菜都不夾。
人就跟沒了魂兒似的,眼珠兒直勾勾地不會打轉了,也不會說話了。」
說著,老崴拿起筷子,端起碗,直勾著兩隻眼,像個傻子似的依樣學樣:「就這麼一小口、一小口地把米飯填進嘴裡,吃完了之後,回屋睡覺。睡醒了吃,吃飽了睡。一天一天就這樣過著。這些都是我親眼看見的。」
「魔怔了。」袁三肯定地說,「一準兒是唐進士兩口子搞的鬼,要麼是下了什麼葯,要麼是施了什麼法,把親爹親娘當成活死人一樣養活。真他媽的不是玩意兒!」說罷,瞪圓了眼珠子,一副憤憤不平的表情。
趕緊又問:「唐小玉呢?她咋樣了?」
「嗐——」老崴嘆了一聲,「不出門了。整天把自己關在屋裡,一步也不出來。我估摸著,她是傷透了心,卻又無可奈何。所以啊,她把自己關了起來,權當懲罰自己。沒多少日子,我就讓人給辭了。後來發生了什麼,我就不知道了。有那麼大半年吧,唐二爺老兩口兒就入土了。再後來,小姐唐小玉也不見了。對了,還有那個胡老海,也就是胡小順的爹,也跟著老主人入土了。胡小順順理成章地成了唐家的管家,他一直沒有娶妻生子,一門心思給唐家當差。要不是因為他,唐二爺老兩口兒就不會有那樣的結局。讓我說啊,最壞的就是他。」
老崴端起酒盅,一飲而盡,頗為不忿。
「沒錯。」袁三點頭認可,「這老小子最不是東西。不過,唐進士也不是什麼好餅。我他媽怎麼就——嗐——」
老崴聽不明白袁三的話,醉醺醺地問:「你嘆什麼氣啊?」
袁三忙撒謊:「我就是替唐二爺老兩口感到不值。」他才不肯將唐進士讓他找屍蠶的秘密說出來。
接著,他又問老崴:「唐進士的老婆,到底是個什麼怪物,你沒打聽過嗎?」
「我哪敢呀。」老崴實話實話,「我自打那晚被嚇著之後,多少年了,我連想都不敢想。直到今天,才只對你一人說過,對外人,我連半個字眼兒都不敢說。我恨不能那晚什麼也沒看見,哪還敢到處瞎打聽啊。」
「她會不會知道呢?」袁三捏著下巴,自言自語。
他嘴裡所謂的「她」,正是在呂老驢家見到的啞大嫂。
他斷定,啞大嫂就是唐小玉。
但他並不想摻和這裡面的事兒,唐家的人是死是活,是好是壞,跟他沒一文錢的關係。他無非只是好奇,想要解開心中的謎團,所以才不遺餘力地探尋答案。
如今他已獲悉到大致的端倪。他卻不想再深挖下去。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是做人的常態,更是做人的根本。
吃飽喝足了的袁三,想起了藏身破磚窯,孤苦伶仃、忍飢挨餓的張十三。
他讓已經醉眼迷離的老崴自己先走。
老崴是個實誠人,非要讓袁三跟他一塊兒走。
袁三氣急了,凶了幾句,老崴才不得不識趣地、一拐一瘸地走開了。
羊肉館有現成的熟食,袁三一樣買了一些,又弄了二十個山東大饅頭,外加一罈子老酒。擔心張十三的禦寒的衣物不夠,便順道在估衣街買了一件老羊皮大襖。
抱著、背著、挎著,這一大堆東西,走一陣子、歇一陣子,到了天色擦黑的時候,終於看到了那座置身荒野中、孤零零如同荒塚的破磚窯。
「張大哥,我來了。」
未等進入磚窯,袁三先行喊叫。
無人回應。好奇怪。
難道張大哥睡著了?
「張大哥,是我啊。我給您送吃的來了。」
還是無人應聲。
袁三不由得心頭一凜,暗叫不好。莫非張大哥遭了算計?
他趕緊將東西放在地上,摸出洋火盒,「哧剌」划亮一根洋火,借著微弱的亮光,極力辨識洞中的一切。
直至火焰燒到他的手,他因吃痛而將幾乎燒盡的火柴棍兒丟掉,卻什麼也沒能看清。
他的心慌張成一團,手哆嗦著又將一根洋火划亮。急忙俯身抓起一把被風吹進窯洞的枯草,與火苗碰觸后,枯草燒了起來,窯洞中登時明亮了許多。
袁三擔心火焰熄滅,連忙又多抓了一些枯草。火焰照得黑麻麻的窯洞異常亮堂。他看得很清楚,張十三躺過的地方痕迹猶在,人卻無影無蹤。
他痴痴傻傻地呆立著,一片悲傷在心頭,他還沒跟張大哥相處夠,張大哥說過以後會帶著他一塊兒發財,一塊兒過好日子。眼下,張大哥不見了,許給他的諾言已然成空。
「沒義氣!」袁三憤然跺腳,「什麼好兄弟,好哥們兒,狗屁!都是騙人的鬼話!」淚花在眼眶裡打轉轉,卻極力忍著,不叫眼珠滾下來。
「說誰沒義氣?」身後冷不丁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袁三嚇了一跳,但已經知道了那人是誰。
急忙轉身,大叫一聲:「張大哥。」
正是張十三,卻不是以往的張十三。
以往的張十三無法站立,而此刻的張十三卻是站著的。
袁三才不管張十三是趴著還是站著,只要是他的張大哥就行。
「大哥,您怎麼——?」袁三納悶至極,他急切想要知道張十三是怎樣站起來的。
「老弟,這都是你的功勞啊。」張十三語帶激動,雙手緊抓著袁三的手,獨目中流露出感激之情。
「我的功勞?」袁三極為詫異,心頭陡然一驚,「難道是——」
事實正如他所想的一樣。
張十三說:「多虧了老弟送了一隻屍蠶給我,不然我到死也是廢人一個。」
此言一出,袁三反倒尷尬了,明明是人家張十三幫了自己的忙,現在反倒是人家客氣了。
於是趕緊說:「張大哥,您能站起來,兄弟真替您高興,我帶了酒肉,咱一醉方休。」
「好!」張十三用力在袁三的肩頭拍了一下,卻又臉色為難地說:「煩勞兄弟扶我一把,我這兩條腿還是使不上勁兒。」
「不急不急,」袁三趕緊勸慰,「傷風上火也要幾天才能好,您千萬別著急,再有個十天八天的,您就可以健步如飛了。」
「借兄弟吉言。」張十三語帶欣慰。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說說笑笑,好不痛快。
人生若得一知己,不枉人世走一遭。
「大哥,兄弟再敬您一碗酒。」袁三雙手捧碗,高舉過頂,語帶慷慨,「祝大哥早日復原,到時候咱哥兒倆走南闖北,上山下河,闖一番名堂出來!」說罷,先干為敬。
「好兄弟。就這麼說定了!」張十三將碗中酒一飲而盡,他是爽朗漢子,說話辦事從不拖泥帶水。
又是一番說笑,袁三感覺眼前全是重影,情知自己已經喝大了,卻不肯在張大哥面前服軟,依舊叫嚷著「喝喝喝」。
「老弟,別再喝了。酒這東西,喝好了為止,喝多了誤事。再說,你年紀尚小,喝多了酒容易傷身。」張十三將酒罈拿到一旁,不準袁三再喝。
同時關切地詢問道:「我問了你好幾遍,你這臉是被誰打的?這小子出手可夠重的,你給哥哥交個底,哥哥幫你教訓他。」
袁三呲著牙,醉醺醺地傻笑,不服氣地說:「不勞哥哥動手,早晚有一天,弟弟我要親手收拾了那三隻虎。不把他們的皮剝了,弟弟不算完!」好大口氣,全是醉話。
見他不肯說,張十三無趣地一笑,便不再追問。
不料袁三卻來了勁頭,話越說越多,牛越吹越大,天是老大,他是老二,這天底下都快容不下他了。
「大哥,見過鬼嗎?」
冷不丁地問出這麼一句來,直惹得張十三一笑。
「別光笑啊。到底見——沒見著啊?」
張十三僅是「嗯」了一聲。表示見過。
袁三已經醉糊塗了,那陰陽雙屍不就是鬼?不但張十三見過,他也見過。
「真見過啊?」袁三嘿嘿傻笑,「那——見沒見過妖精?」
張十三又「嗯」了一聲。表示也見過。
「真的啊?」袁三有那麼一點兒不信,「你見過每晚必須要泡池子,對著月亮吐舌頭的妖精嗎?」
這話剛說完,張十三一張醜臉陡然抽動了一下。
「老弟,你這是從誰的嘴裡聽說的?」語帶嚴肅,分明他知道這是個什麼東西。
袁三此刻已經醉得忘乎所以了,所以嘴上完全沒了避諱,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才不管說完之後會有什麼結果。
「是老崴,老崴說的。就是他他,他說的。」傻傻乎乎,結結巴巴,快要語無倫次了。
「誰是老崴?」張十三緊著追問,臉上的表情越發地嚴肅,獨目之中透著殺氣。
「老崴就是老崴唄。他呀,弔死鬼開窯子——死沒出息,偷看,偷看人家唐進士的老婆,洗洗,嘿嘿嘿……洗澡……沒想到,嘿嘿嘿……給嚇著了……」
張十三何其精明,怎會聽不懂袁三的醉話。
他的臉在這一刻變得扭曲,獨目中殺氣騰騰,牙齒咬得咯嘣作響,就連拳頭也攥得嘎嘎響。
為何袁三的話讓他有如此大的反應?
難道,他跟唐家有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