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恩養恩
車廂外的黃衫丫頭聽到動靜,掀開帘子一角輕聲問道,「奶奶又咳了?」
林氏點點頭,「這裡寬敞,菊月過來坐。」
菊月猶豫了一下,挪進來,挨著門口坐下,對林氏道,「***身子真該注意些才是。」她說著目光停留在林氏手邊的小桌上,伸手去拈被林氏扔在一邊的帕子,林氏忙去搶卻抵不過菊月靈巧,被她奪了去。
那帕子裡面明顯的暗紅色澤,對比著雪白的絹帕,更顯得觸目驚心。
「奶奶……」菊月的聲音帶了絲哽咽,「您這病不能再拖了。」
「我的身子自己知道。」林氏有些疲憊地閉了閉眼。
菊月低聲道,「再就是,不管二爺現在怎樣,也該讓他知道才是。」
林氏冷笑,「知道了,好趕緊告訴那人這個天大的好消息?還是告訴了,好讓他趕緊翻黃曆,好定成親的日子?」
菊月見她如此,知她是不聽勸了,只好又換話題勸道,「今天這事兒,奶奶也不該答應。奶奶要回娘家給夫人祝壽,這一路也要大半天時間,二爺怎麼也不該丟下奶奶一個人,先去送秀雲姑娘回家,這事旁人不知道便罷,若是知道了……」
「你這丫頭,年紀大了怎的如此嘮叨。」林氏看著菊月笑了起來,又忽而覺得喉嚨癢,拿起旁邊的小壺給自己到了一杯茶道,「他們是故意埋汰我,好讓我先服軟呢,理他就被他套了。旁的人愛說便去說,我也聽不得幾日了。」
「奶奶別說喪氣話。」菊月擰著眉道,「就算您不為自己著想,總也該為了幾個哥兒姐兒想想,他們還那麼小,那個秀雲姑娘又……」
「我都知道。」林氏抬手阻止菊月道,「菊月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懵懵懂懂的小丫頭,我也不是當年那個青澀傻氣的姑娘了。該做什麼我心裡有數。」
菊月點點頭,「奶奶卻是最聰明的,只可惜書讀得太多,反倒不好。」
「你又知道了。」林氏戳了戳菊月的額頭,笑道,「你跟我那麼些年,我什麼狀況你會不知道?若真有心,今後便禱告上天,讓我的淺兒別像她娘一樣。」
菊月心裡一酸,口上卻輕鬆地道,「人都說重男輕女,怎地奶奶卻是重女輕男?淺姑娘不是男孩兒,應該不會……」
林氏搖頭道,「她哥哥們各有退路,只怕最後還是我連累了她。」
菊月看著林氏微沉的臉色,忽然想起了什麼,低頭不說話了。
林氏見菊月如此,便也不再說話,閉目養神起來。
原本躺著旁邊睡著的小人兒卻醒了過來,秦淺睜開眼睛,卻剛好對上秦熙皺著眉頭的臉,嚇得她差點叫出聲,又被秦熙一眼瞪過來,把到嘴邊的話全嚇了回去,秦淺撇了撇嘴,委屈地想轉過臉尋求林氏的安慰,又被秦熙一把捉住,威脅地沖她齜牙,秦淺沮喪地低下腦袋,卻也聽話的不再動彈,秦熙卻皺著眉頭揣測方才偷聽到的那些話。
日頭漸漸偏西的時候,秦柏終於趕來,和林氏打了聲招呼,又說在那車上憋悶,還是乘了自己來的馬車,林氏冷冷笑了,沒說話,只是把秦燾接過自己車裡。
秦燾看上去更像秦柏一些,秦熙則是比較像林家人,林氏看著小哥倆並排坐在自己身邊,相似的小臉,卻是兩樣性格,不禁微微笑了。
秦燾坐在車上聚精會神地看著自己的母親給剛睡醒來的秦淺梳頭,秦熙斜睨著秦燾。
「你怎麼不直接住在她家算了,」秦熙哼了一聲,十分不屑。
「我本也想,可惜爹爹不讓。」秦燾似乎沒聽出秦熙的諷刺,無不惋惜地道。
「你,」秦熙氣不過,想起身來揍他,卻又因著林氏就在旁邊忍了下來,「那個女人給了你什麼好處,你要那麼向著她。」
「也不知道雲姨到底做錯了什麼,哥哥總是對她冷嘲熱諷,當初娘身體不好,還不是雲姨幫忙照顧我,不光疼我如親生,就算是哥哥和妹妹也都是周到殷勤,大家都說娘親不食人間煙火,可娘親卻總是說讓我讀那些經綸世故,只有雲姨從不拘著我讀書。哥哥還帶頭排擠雲姨,見不得爹和她說句話,吃頓飯,娘親卧床什麼事也不理,全是雲姨在忙前忙后,哥哥卻從來沒給雲姨一個好臉……」秦燾小聲嘀咕道。
「住口!」秦熙大聲呵斥,秦燾見狀不說話了。
林氏的眼圈紅了,卻沒有掉淚,只是哀傷地看著秦燾,替他撫平了衣服上的褶皺,秦燾鮮少和母親那麼親近,忍不住讓了一下,林氏臉色黯了黯,住了手,回身摟過旁邊的秦淺,對緊捏著拳的秦熙道,「他年紀小不懂事,難道連你也要跟著鬧?就快到你外祖家了,別讓人覺得秦家沒了規矩。」
秦燾皺了皺眉頭,又嘀咕道,「規矩體統,分明是不同的人,非要捆成一個樣。」
林氏皺了皺眉頭道,「你這是從哪裡學來的。你之前出言不遜,我當你是個孩子不在意,可萬事不能過。你心裡不認同可以,但是你若改變不了規矩,就得守規矩,你們一旦出了家門,就要代表一家的體統,讓林家看了笑話秦家是個沒規矩沒教養的人家,你心裡會更不好受,你現在小不懂得這些,自然覺得自在是好事,可人生在世,總得顧及其他人的想法,受拘束也是為了維護自己關心的人。」
秦燾小臉上寫著認真,抬頭對林氏道,「拘束就是不好的。」
「這麼熱的天氣,為什麼我們還要穿上好幾層的衣服?雲姨為什麼不能在咱家裡住,還非得每天回家?那是因為人都有羞恥心,裸露肌膚便是一種無禮,未婚的姑娘在別家住也是沒規矩。你不是最喜歡你雲姨?你可以去問問,她為什麼不能在咱家裡住,也是因為不合規矩。」林氏耐著性子對秦燾道,卻還是忍不住在最後刺了秀雲一記。
「我問過的。」秦燾撇著嘴道,「雲姨說是因為母親不同意。」
林氏聽了只覺得血氣上涌,幾乎要暈過去,羞憤交加讓她幾乎說不出話來,如果是秦柏或秀雲來說,她都能輕蔑的冷笑,可偏偏說這話的卻是自己的親骨肉秦燾,忍了半天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林氏扭過頭去,用帕子拭淚。
秦淺離林氏最近,立刻感覺到了母親散出來的羞怒,起身抱住母親道,「娘,燾哥哥不聽話,咱們不理他。」
秦燾見林氏落淚,也慌忙扶著林氏的手臂道,「母親莫要生氣傷了身子,是燾兒錯了,不該渾說。」
林氏對秦燾搖了搖頭,卻不再像方才那樣去撫摸他,而是轉身摸著小女兒的頭,勉強笑了笑道,「燾哥兒難得在我身邊一回,我又怎麼會生你的氣。只是方才那話不能在外面說,你年紀小不懂得,這麼說是毀了雲姨的清譽。熙哥兒也別說了,雲姨這兩天身上不好,讓你爹爹送一送有什麼的。」她垂下頭,掩住眼中劃過的一絲冰冷。
秦燾年紀雖小,卻也伶俐,想了想覺得林氏說的也對,便點頭道,「方才是燾兒造次,請母親寬宥。」
林氏面上點頭,卻覺得腹內生出一團怒火,自己親生的孩子,如今卻如此維護那個一直覬覦自己位置的女人,甚至不惜試探和羞辱自己的親娘,想到這裡,又忽而滿心苦澀,若不是當初秦柏堅持將秦燾送去讓雲秀帶,自己又因為生產之後差點沒命而沒多堅持,如今怎麼會出現如今這場令人恨不得即刻死了去的尷尬,這樣一來卻也是自作自受。
秦熙本想刺秦燾幾句,卻現母親的面色居然出現了些灰敗的氣象,驚得他霎時把所想的話全咽進腹內,按耐住心頭的火氣,示意安靜乖巧地坐在旁邊的妹妹過來。
「娘,哥哥拽我頭。」秦淺可憐兮兮地看著林氏。
林氏回過神,現秦淺的辮有些歪,看了旁邊低頭認錯的秦熙一眼,摟過撒嬌的秦淺,重新給她梳頭。
「我喜歡娘給我梳頭。」秦淺笑眯眯地道。
「娘親也喜歡給淺兒梳頭。」林氏看著小女兒的笑臉,心中一酸,只怕自己日後最對不住的便是這個笑眯眯的小女兒。
秦熙見林氏面色好些,忙跟著說了幾句打趣的話逗她開心,一旁的秦燾也覺得自己方才說話有些過,隨意說了兩句好聽話,這才讓林氏心裡微微開解了些。
馬車平穩快速的向京城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