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人販子
大漢國。
成陽郡。
連州。
張家村。
楊天鴻第一眼看到嫂子張花花的時候,就知道這個女人想把自己賣掉。
張花花嗓門很大,即便是昨天夜裡在隔壁跟李二牛偷偷摸摸商量的時候,說話聲仍然傳到了自己睡覺的這個房間。
「這個小兔崽子現在吃得越來越多,老娘沒那麼多糧食養活他。」
「以前小時候不說話,也就是當個悶葫蘆打整。現在大了,稀奇古怪的想法也就多了。特么的,居然跟老娘我說是要去私塾念書。這一年下來,得花多少銀子啊?」
李二牛是個木訥的老實人。對於張花花這個滿臉橫肉的兇悍婆娘,只能是當做王母娘娘一樣小聲小氣,小心翼翼侍候著。
「當年,那個女人把孩子送來的時候,不是留下了幾錠金子嗎?」
「金子?你還好意思說什麼金子?」
胖婆娘張花花如同尾巴被踩的貓一樣尖聲喊叫起來:「前年你娘死的時候,光是棺材就花了五兩銀子。後來我兄弟討媳婦,又是六十多兩。你那個死不掉的爹就是個爛賭鬼,這些年前前後後可是輸了不少錢。」
李二牛雖然老實,人卻不傻。被媳婦這麼一說,他心裡也來了氣,於是稍微提高了一點點音量:「那個……花兒,你娘去年祝壽的時候,酒席錢也是從那錠金子里出的。咱們用歸用,還是多少留點兒給天鴻吧!說來說去,那畢竟是他的錢。」
張花花的火氣更大了,幾乎是在咆哮:「什麼我娘?那也是你的娘。」
李二牛被嚇住了,如同小羊羔遇見餓狼,剛湧上來的那股氣瞬間消失,縮手縮腳,訕訕地連聲應和:「是,是,是……是我娘,我娘。」
張花花余怒未消:「家裡已經沒錢了,更不要說是什麼把這個小王八蛋養大。地里每年收上來的糧食就那麼點兒,總之老娘最多也就是明天早上在給他一頓窩頭加湯水,算是仁至義盡了。」
李二牛一陣糊塗,不明白媳婦究竟是怎麼想的:「以後怎麼辦?你總不可能把他活活餓死吧?」
「老娘養他那麼多年的銀子可不是白花的。這個小兔崽子吃了老娘多少,就應該給我老老實實一點兒不剩全部吐出來!」張花花模樣兇狠。
「才十歲左右的娃娃,怎麼吐?」李二牛以為的「吐」,是讓楊天鴻這個便宜弟弟早早出去幹活,當童工。
張花花充分顯示出一個邪惡悍婦應有的專屬特質,陰惻惻地說:「很簡單,找人牙子來,把他賣掉。」
……
張麻子是人牙子,也就是俗稱的人販子。
如果穿越的時間早一些,楊天鴻至少還有足夠的時間想辦法自救。
張花花和李二牛夫妻之間的對話,發生在昨天晚上。那個時候,這具身體還是另外一個人。
血淋淋的事實證明,吃飯看手機這種習慣要不得。
楊天鴻正吃著早餐,剛好看到群里朋友發的短視頻。內容有些不可描述,他看得津津有味,忘了嘴裡還有食物,結果油餅囫圇著沒吞下去,被活活噎死。
很湊巧,這具身體的原主也是噎死的。卡住喉嚨的食物是一塊窩頭。
更巧的是,這個年齡剛滿十一歲,被張花花虐待,長期營養不良,瘦至皮包骨頭的可憐人,名字也叫楊天鴻。
如此奇葩的死法發生在這具身體的原主人身上,也不知道究竟算不算是楊天鴻這個附體靈魂的一種磨難?
總之他從身體原主人,也就是被窩頭噎死的那個傢伙大腦記憶里找到了這些內容,也看到了眉開眼笑的張花花,從張麻子手中接過幾串沉甸甸的銅錢,還有一塊成年人拇指大小的銀子。
張麻子把楊天鴻五花大綁,嘴巴用一塊散發著餿味和臭味的破布塞住,整個人像貨物一樣,裝進了大木箱。
箱子里的空氣很稀薄,楊天鴻覺得自己快要憋死了。
這絕對不是幻覺,在這種箱子里呆得太久,絕對可以把人活活悶死。
把活人裝進箱子當然是為了便於運輸。路上很是顛簸,楊天鴻手腳都牛皮繩牢牢綁住。在半夢半醒之間,飢腸轆轆的他逐漸理清了思緒。
第一,我穿越了。
第二,這具身體的原主人與自己同名同姓,但是身世遭遇相當悲慘。似乎是某個大家族裡的私生子。他的母親,也就是悍婦張花花口中那個「送孩子過來的女人」,因為走投無路,而且身受重傷,這才在臨死前把當時尚在襁褓之中的楊天鴻,託付給路上偶遇的李二牛。並且拿出了身上所有的錢,一錠金子,作為酬謝對方撫養自己的費用。
第三,張花花把自己賣給了人販子。
總之,每件事情都充滿了憤怒和淚水,充滿了極其強烈的復仇慾望和不甘。
……
顛簸停止了,似乎是到了地方。
打開箱子,被一個袒胸露乳彪形大漢從箱子里拖出來的時候,楊天鴻只覺得一陣眩暈。這是長時間被關在黑暗環境里,缺少氧氣的正常反應。
等到逐漸適應光線,他看到了更多的箱子。
足足上百個,甚至更多。
這些箱子都是被馬車從不同地方運來,每個箱子里都有一個男孩或者女孩。大多數孩子年齡在六、七歲左右,還有一些與楊天鴻相仿。
如果再大一些,娃娃懂事,識數認人,就不值錢了,難以出手。
在大楚朝,私下買賣人口,是殺頭的重罪。
張麻子只能用箱子裝運買來的娃娃,掩人耳目。
並不是每一個孩子都像楊天鴻這麼幸運。因為缺氧,有幾個箱子打開的時候,裝在裡面原先活蹦亂跳的孩子,已經滿面青紫,變成了屍體。
張麻子用破鑼一樣的嗓子不斷叫喚著:「把他們儘快裝船,動作要快。滁州那邊的買家還在等著我們儘快過去交易,千萬不能耽誤了時辰。」
河道上停著一艘很大的木船。
與其他仍然還活著的孩子一起,被押上木船頂艙二層的時候,楊天鴻再次聽見了張麻子破鑼般的尖叫。
「你們這些飯桶,已經說過很多次,裝箱的時候一定要用軟木留出縫隙,要不就是在箱子下面打幾個洞。不要說是這些娃娃,就算是把你們裝進去,最多不過半個時辰,一樣會被悶死。」
「在路上就死了五個,這些都是錢,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
「好好動動你們的腦子,這些小崽子都餵過葯,在路上已經是半死不活,再把他們弄進船上的底艙,恐怕走到半路就要全部死掉。滁州那邊買家要的是活人,不是死人。這麼熱的天氣,你覺得小崽子們在路上還能撐多久?除了頂艙,難道還有更適合的地方嗎?記得打開窗戶,多弄點兒水,讓他們好好透透氣。」
大船的頂艙很是寬敞,傢具擺設也很精美。看得出來,如果不是因為路上運輸出了意外,張麻子絕對不會把這個地方讓出來,安置包括楊天鴻在內,仍然活著的幾十個孩子。
楊天鴻從未指望過張麻子會大發善心,把這些被買來的孩子放掉。
站在頂艙的窗戶前,楊天鴻看到了張麻子獰笑著,用匕首捅穿了一個壯漢的肚皮。
旁邊的其他人表情慌亂。
距離太遠了,楊天鴻對岸上聲音聽得不是很清楚,卻也從少許模糊的話語當中判斷出事情緣由。
被殺掉的男人是張麻子手下,背著他貪沒了幾十兩銀子。對於這種人,張麻子選擇的解決辦法就是直接掄刀子見紅,開膛破肚,然後把屍體扔進河裡餵魚蝦。
岸上繼續傳來關於這些被拐賣孩子命運的對話。
「張老大,這趟生意應該能賺不少錢吧?」
「賺個屁的錢,能保本就算不錯了。你沒見那幫蠢貨在路上就悶死幾個娃娃嗎?這些都是錢,是錢啊!」
「話又說回來,你把那些死掉的孩子裝進底艙做什麼?那下面位置不大,路上遇到官兵巡查很麻煩。」
「這你就不懂了,死人一樣可以賣錢,就是價格低了些。」
「哦?賣給誰?」
「關你屁事!」
從頂艙逃跑是不可能的。
所有窗戶都被封死,六個身材魁梧,滿面兇相的壯漢守在艙室里,凶神惡煞看著這些被嚇得半死的孩子。樓梯口還有另外兩個人,手裡拎著刀,一旦情況不對,張麻子一聲令下,頂艙里的人立刻就會把所有孩子殺得乾乾淨淨,然後毀屍滅跡。
張麻子做事情一貫很小心。按照以往的做法,都是把孩子裝進木船底艙。這次的天氣太熱了,其它地方過來的人,換了不少新手。否則娃娃們不會死那麼多,自己也沒必要把剩下的小鬼全部送進頂艙。
還是之前說過的那個理由:至少得要讓他們透透氣,等到晚上再把這些恢復過來的小娃娃送進底艙。只要有錢賺,規矩當然不可能一成不變。
楊天鴻在默默地喝水。
他一直在觀察著窗戶。
左邊,距離自己六米多遠的那一扇,雖然關著,落下了橫閂,可是窗框邊緣卻有好幾條細微的裂縫。只要力量足夠,就能把窗戶撞碎。
這大概是自己唯一的機會。
張家村旁邊有一條河,楊天鴻從這具身體的原主記憶里搜索到一些有用的技能。
原主會游泳。
問題在於:這扇窗戶方向不是對著船身側面的河流,而是面朝木船正前方。即便跳下去,也只能是落到前甲板上的位置。那個地方被人販子們守衛森嚴,如果楊天鴻真的這樣做,相信還沒等站起來,張麻子的刀就會朝著自己腦門上落下。
就算他為了錢,不會砍掉自己的腦袋,但作為懲罰,肯定會割掉楊天鴻身上的某個部位。
很多人都會殺雞駭猴這一招,無關於善惡。
……
裝船是一件麻煩的事情。
除了孩子,同時被運進船艙的,還有大量沉甸甸的麻布口袋。楊天鴻從窗戶里瞥了一眼,看到幾顆從麻布口袋邊角里漏出來的黃豆。
販運人口是殺頭的大罪。必須帶上一些用作偽裝的貨物。如此一來,人販子就變成了正經商人。
岸上的官道方向,遠遠走過來三個人。
中間的男人大約四十來歲年紀,身穿一套儒生的灰色袍服。面頰略長,顴骨微凸,黑色鬍鬚一直拖到胸前,整個人顯得超凡脫俗,卻又不失穩重,看上去就有一種隱隱的威嚴氣質。
在他的右邊,是一個花季少女。淡藍色裙裝使她顯得沉靜柔和,腰肢細瘦,修長潔白的脖頸,以及纖纖細指都充分詮釋了「美貌」兩個字的全部含義。
左邊,是一個年齡比少女略大些的年輕男子。冠袍服飾表明他已經成年,皮膚很白,有著濃墨般的眉毛,臉上帶著笑意。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種本該使人親近的笑意,總讓人覺得有些假。
年輕男子的腳步比中年人和少女更快一些,他直接走到在一群人當中顯然是領頭者的張麻子面前,抬起手,指著停在簡易碼頭上的大船,微笑著問:「你是船主嗎?」
旁邊正在搬運黃豆的十幾個人販子紛紛停下手裡的動作,用不善的眼光在三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身上來回打量。
這個臨時碼頭是人販子的秘密集散地,根本不可能有外人知道。
如果有外人不小心路過,應對方法也很簡單:直接殺掉就是。屍體往河裡一扔,餵魚。
幾個距離較近的彪形大漢已經在悄悄伸手摸刀。雖然並不清楚這三個陌生人的來意和來路,但只要張麻子一聲令下,管他是誰,統統亂刀剁成肉醬。
只是可惜了那個漂亮小妞,或者可以跟張麻子老大說說,留下來,晚上可以暖被窩。
接下來的事情,讓滿腦子殺意的人販子們大吃一驚。
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看到,心狠手辣的張麻子,臉上居然露出了討好般的笑。
他甚至朝著三位來人欠身行禮,忙不迭的點頭應和:「沒錯,這是我的船。有什麼需要在下效勞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