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冒(1)
門被人從外面打開。
宋吟看過去,是他那好幾天沒聯繫的丈夫回來了。
外面下了大雨,男人脫下厚重的外套,掛在玄關,隨即轉頭望向沙發上微微僵硬的宋吟,溫柔一笑:「小吟。」
宋吟被他叫得顫了顫,更加拘束,躲避地看向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沒有任何回應和表情,反而是往沙發邊上靠近了些,如果男人坐過來,能最大程度拉開距離。
男人沒有在意,以為是自己的失聯才讓宋吟這樣生分,他嘆了口氣,正要解釋什麼,手機響了起來。
他為難地看了眼宋吟,見宋吟的注意力不在這邊,只好先轉頭去接電話。
黎鄭恩一身利落的黑衣,包裹著寬闊的脊背,起伏的腰腹,雖長得端正英俊,但讓人倍感壓抑,或許有他這樣心性和能耐的人,都藏了些不可估量的城府,笑是笑著的,感覺卻並不暢快。
然而不管他長什麼樣,宋吟都沒法欣賞。
宋吟生了病,不是那種一步三喘身體上的缺陷,而是對人類面部的認知出了問題。
意思是如果兩個人身高體型差不多,那在他眼裡都是一樣的,只能靠聲音辨別。
宋吟聽著黎鄭恩通話,因為男人有意地壓低了對話聲,他只能聽到模模糊糊的音節。
只見男人眉毛從松轉緊,溫和的聲音帶上隱怒,單手按斷電話,拿下還沒掛熱乎的外套,擰開了門,「對不起,我今晚不回來了。」
沖宋吟留下一句抱歉的話,黎鄭恩急匆匆出了門。
這扇門剛被打開沒多久,又被關上。
「……」
牲口。
宋吟面無表情,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壓了壓翻湧上來的煩亂。
這個牲口說的就是黎鄭恩。
七天都沒回來過一次,期間像是人間蒸發,好不容易露面了,別人一個電話就叫走,對家裡的人不聞不問,不是牲口是什麼?
宋吟抿掉唇上的水漬,站起朝房間里走去,他原想拿件衣服進浴室洗澡,卻在打開衣櫃的時候,看到櫃門上貼著的一張方形記事貼。
他能這麼通暢地罵黎鄭恩,全因為這張紙。因為黎鄭恩不是他真正的丈夫,他也不是這裡的人。
三天前他飛來橫禍,收了件快遞,人就被卷到了這裡,那自稱系統的東西,往他腦袋裡塞了一堆需要牢記的規則和引導劇情。
……至於那段類似遊戲簡介的文字,宋吟一字一句全都記得。
【引導劇情】:
【7月24日,宋吟被確診為艾爾默臉盲症。
那是個很糟糕的病,患者認不清身邊的朋友、親戚、家人甚至是仇人,宋吟很沮喪,他這個病不僅讓他和身邊人關係變得僵硬,甚至還影響到了他的工作,因為公司不會招這樣一個連顧客都認不得的廢物。】
【宋吟丟了工作。
所幸他的丈夫依舊很愛他,丈夫和他說,可以養他,他不需要工作。】
【宋吟說不感動是假的,他和丈夫沒有多深的感情基礎,可丈夫卻處處表現得像個紳士,宋吟只覺得糟蹋了這樣一個好人。】
【宋吟無法在經濟上和丈夫分憂,便想在其他方面補償自己的丈夫,他做起了稱職稱責的人.妻,早上他會比丈夫起得更早,為丈夫做一頓熱騰騰的早飯,等晚上回來會接過丈夫的衣服,幫丈夫按摩頭部。】
【可最近,公司似乎出了問題,丈夫開始頻繁接電話和外出。】
【不知從哪天起,丈夫晝出夜歸,忙得腳不沾地,和宋吟說的話掰掰指頭也能數過來,宋吟說不清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他還是安分守己地準備早餐、午飯、晚飯,不過丈夫很少能享用,宋吟恍惚間覺得自己都快想不起丈夫的聲音了。】
回憶完,宋吟又看向了那張記事貼。
上面簡單粗暴寫著三行字。
1.丈夫頻繁外出,原因是____。
2.去一趟私家停車位,打開後備箱,裡面有____。
3.(該問題暫時封鎖,需玩家把劇情進行到一定階段)
根據宋吟這兩天不動聲色的觀察,他發現這張記事貼上的字只有他能看到,而從這裡出去的辦法,他也有了一定的猜測。
如果把這裡當作一場遊戲,那麼進入副本后,玩家首先會收到一張記事貼,上面是幾條以完形填空形式出現的問題。
接著系統會發放一段引導劇情,玩家需要根據劇情提供的現有線索和人際關係自行探索,找出完形填空的答案,填對即可通關。
這些都還只是宋吟的猜測,但卻是最有可能的。
宋吟不是隨遇而安的人,消化並接受這個事實至少用了好幾天的時間,今晚黎鄭恩回來的前一刻,他剛說服自己,決定發條簡訊問問他的「丈夫」車鑰匙在哪,好回答第二條問題。
還沒發出去,黎鄭恩就開了門,結果只露了個臉,又走了。
宋吟垂眼嘟囔了句牲口,拿起衣服進浴室,出來便往床上躺。
這一覺宋吟睡得不安穩,醒了外面還在下雨。
他撩起帘子看了眼窗外,心情不好,感覺周圍太安靜,隨手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讓卧室多了點聲音。
他目的不是為了看電視,所以在進浴室前,也沒有聽到主持人無波無瀾的報道,「九月七日晚,某集團一名高管遇害,兇手逃逸,遇難者不知所蹤,請在某某區的居民注意安全,減少出門……」
……
天氣很糟糕,暴雨雷鳴,雨汽氤氳,水絲蠶食著空氣中的溫度,窗戶被拍打的巨響不絕於耳。
宋吟一向不喜歡下雨,下雨總會發生些不順心的事,比如今天,他在鏡子里看見燒紅的臉色,感覺到自己發燒了。
人倒霉起來就是這樣。
一件接一件的。
先是被弄進來就算了,還要生病。
宋吟眼皮微顫,進氣有些困難,眼裡噙著水光,白皙的脖子全是紅通通的。
他遲鈍地思考了下,才想起當務之急應該要先找葯,宋吟渾身發軟地走出卧室,意識昏沉中,他聽到有人在開門。
……黎鄭恩?宋吟眨了眨眼,調轉方向去了門口。
他滿腦子想著黎鄭恩知道家裡儲存葯的地方在哪裡,沒有多想,門一開,纖細的手指就伸了出去,捉住男人的手腕,輕聲道:「你回來了。」
宋吟不太能思考,怕黎鄭恩又像昨晚那樣接了電話就走,只好先發制人地捉住黎鄭恩。
門口,男人猛然一震,僵硬地看向宋吟,似乎沒想到會遭遇這樣的「襲擊」,竟顯得手足無措起來。
可驚慌過後,不知怎麼,也沒有掙扎。
宋吟看出他的異樣,暈沉沉地呼出口熱氣,問道:「怎麼了?」
不少人說過,宋吟長得很妖氣。
眉眼細長,肩是平直的,頸是修長的,眼睛生得巧,即便是不笑,也有未語先笑的風情,唇瓣紅軟,似乎湊得近了,能聞到如蘭似玉的香。
他這副樣子,做什麼都彷彿在勾著人。
就像現在,他並沒有做什麼過分的,只是握住手腕,頂多幾根指腹碰了下。這樣碰陌生人,都不算騷擾的舉動,就讓男人大腦宕機,傻愣愣地冒出兩個字:「好軟……」
宋吟沒有聽清他無意識的喃喃,微蹙眉,疑惑道:「嗯?」
男人恍然清醒過來,唯唯諾諾地垂下視線,打磕巴道:「啊,抱歉,我是說,您握錯人了,我不是黎先生,黎先生在我旁邊,我是他的助理。」
換句話說就是,你抓錯老公的手了。
宋吟愣了兩秒,這才發現後面還有一人,那人垂著眼皮朝他看過來,情緒並不高漲,還有些陰沉,他吞咽了兩下,默默收回握住助理的手。
……要命。
生病誤事。
叫錯人,還是叫錯關係這麼不一般的人,該怎麼收場?
宋吟心虛地抿緊了唇,他還沒有處理過這種烏龍,努力思索接下來要說些什麼比較好,助理身後的男人便一言不發走了進來。
宋吟下意識側身,朝男人寬硬的後背看了眼,心想,這是生氣了吧……
也能理解,對象在眼皮子底下和別人握手,任誰都會惱火的。
宋吟聽過助理的聲音,在黎鄭恩身邊做事的人似乎都知道他的病,也很照顧他。
這些天黎鄭恩沒回來,助理叫人給他送過飯,還給他打過一次電話,不過說話的是黎鄭恩,電話里黎鄭恩匆匆囑咐讓他注意身體。
所以他沒懷疑助理的身份,更沒有想過,進來的男人……
並不是黎鄭恩。
男人和黎鄭恩的身高都近一米九,只不過要凶點,眉眼銳氣逼人,覆在緊實肌肉上的衣服嘩啦啦往下流著水,他沉默地左右環視,像在找什麼東西。
在他臉上找不出絲毫冒認別人身份的緊張。
助理和他不同,目光閃躲,雙腳都快抖成篩糠,畢竟這悄無聲息的偷天換柱,他是知情人,更是助紂為虐的一方,難免會害怕,人之常情。
他耳廓有些紅,偷偷看了下宋吟,「我來是想和您說些事。」
宋吟把注意力從「黎鄭恩」身上收回來,分給他:「什麼事?」
因為發燒,宋吟聲音比平時低,唇瓣嫣紅,眉梢和眼角肆無忌憚勾著人。助理是第一次見他,實在沒想到會這麼漂亮,來時打好的腹稿忘了個精光。
他瓮聲瓮氣地現編:「公司最近出了事,黎先生很忙,經常加班到深夜,昨晚嗓子還熬壞了,做了個聲帶手術,所以黎先生近期恐怕說不了話。」
他遞過去一張紙,「這是我的電話,生活上如果有什麼不便,可以打給我。」
「那麼我就先走了。」
助理交代完沒多停留,他一走,房裡只剩下兩個人。
宋吟蹙著眉,還在回想助理的話,昨晚黎鄭恩的聲音聽著還很正常,為什麼突然嚴重到要聲帶手術?
……算了,這個到時候再說。
正在發燒的頭重腳輕和無助感,讓宋吟沒有空閑想太多,他向前走了兩步,捉住男人的手:「那個……我發燒了,家裡還有沒有葯?」
宋吟的臉是很容易起變化的,喝酒會紅、激動會紅,現在生病了更是。
他想了想,聲音低下去一點,讓請求聽起來更誠懇:「你幫我拿一下可以嗎?」
如果不是他不知道葯都放在哪裡,他也不會拜託黎鄭恩。
宋吟一張臉不大,此時紅了大半,呼吸聲悶悶的,是難受過頭的模樣,然而被他攏住手腕的男人卻忽地臉色一變,像是被電打般,收回了手。
男人握緊掌心,滾著喉嚨抬眼,後知後覺想起這樣做會引起懷疑。
而在他面前的宋吟也確實盯著自己的手,露出了些許茫然的神情,男人慢慢將目光下移,正好看到宋吟張開唇瓣。
「黎鄭恩。」
這一聲還是用輕啞的嗓音叫的,不大聲,也不凶,可偏偏讓男人像被質問一樣,後背泛起細微麻意。
宋吟皺起眉,不解地看著他:「你有事瞞著我嗎?不是我多想,是你做的事情就很讓人誤會。先是做手術不告訴我,再是幾天幾夜在外留宿,回來了態度還這樣。」
「你……」他頓了頓,低著聲,頭昏腦漲地做出合理猜測:「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男人:「……」
這句話過去兩秒,宋吟輕微睜圓眼,哪怕是還在生病,也意識到自己這句話毫無證據,單純像在對久未出現的丈夫發脾氣。
宋吟頭疼,怕會影響劇情和任務,有些懊惱自己不假思索的求助,小聲改口:「我亂說的,你去忙吧,我自己找。」
說完,宋吟轉過身,慢吞吞走到柜子前拉開翻找。
他實在是很不舒服,好幾次注意力不集中,拿起一樣東西看,又不小心弄掉,怪可憐的。
所以,也許是哪根筋搭錯,又或許是看見那副樣子,軟下了態度。
被扣了個紅杏出牆帽子的男人,直邦邦在原地站了許久,在某一刻突然邁開步子走了過去。
他個子太高,冷不丁出現在宋吟旁邊,惹得宋吟哆嗦了下,「……黎鄭恩?」
「等等,你要帶我去哪?」
男人沉著眉眼,不由分說把宋吟帶到沙發上,正要轉身走,看到宋吟抿唇無助的樣,又莫名停下。
眉頭緊擰,糾結了三四秒,男人捉過了宋吟的手,如果宋吟這會頭沒那麼痛,就會發現他的表情和動作是有點生硬的。
他用微礪的指腹在宋吟手心裡寫字。
宋吟愣了愣,在大腦灼燒的痛感中,辨認出那幾個字。
我、去、買、葯。
宋吟不確定是不是對的,男人已經鬆開他的手,徑直打開門走了出去,宋吟愣愣看著,還沒回過神,突然,聽到一陣響聲,他眼睫顫了下,沒想到是什麼東西在響。
循著聲音找過去,才發現是手機。
這倒是稀奇。
他被抓進來的這一周,這部手機就沒響過,足以見得原來的宋吟是個沒什麼社交的乖巧人.妻。
有誰會聯繫他?
宋吟不知道手機密碼,打不開,但在鎖屏上看到了兩條簡訊,是備註「林」的人發來的。通常備註單字的人,關係都不一般,簡訊的內容也證實了確實如此。
確實很親密。
——你老公在不在家?晚上我在家裡等你,地址你知道。
——別讓我等太久。
宋吟:「?」
宋吟:「……」
宋吟冷靜地退出去,過了幾秒,重新點開那條簡訊,然而沒有任何變化,幾行字原封不動出現在眼前,宋吟閉眼,睜眼,深呼吸,還是剋制不住顫抖起來的手指。
這是什麼啊?
怎麼會有人給他發這種怎麼看、怎麼不正經的東西?
宋吟感覺現在不僅頭疼,渾身都疼起來,他剛才還在懷疑黎鄭恩朝三暮四水性楊花,在婚內搞些不正當行為,現在看來……
在外面有人的是他。
他才是不安分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