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104
晉王寫給於子林的信,轉了一圈,最後又落到了劉子岳手中。
甚至,於子林也從連州趕到了并州,與劉子岳商議這事。
一次性湧入十數萬百姓,而且還都是跟反民有千絲萬縷的聯繫,甚至這裡面可能就暗藏著一部分反民,於子林有些擔憂,怕這麼大批人會引起動蕩和事端。
對於他的顧慮,劉子岳笑道:「子林考慮得是,這事是得提防,但也不必太過擔憂,只要能讓他們在南越安居樂業,好好生活下來,問題不大。」
這些人說到底都是普通的百姓。
普通百姓求什麼?就求一個生存罷了,只要能有口吃的,一家老小餓不死,他們都不會鋌而走險去造反的。
所以即便這次來的人中可能混雜著一些不安好心又或是野心勃勃的傢伙,但只要百姓的生活還過得去,他們就沒有任何的民意基礎和活動空間,無法煽動百姓。
南越恰好有滿足這一點的物質基礎。
南越即便是冬季,氣溫也很高,種植的作物長得也非常快。雖然冬季沒法種植水稻這樣能長期儲存的糧食作物,但可以種一些芋頭作為主食,再種些成熟周期比較短、產量比較大的作物,比如蘿蔔、青菜等等,這些一兩個月就可收穫。
他們現在要做的就兩件事,一準備糧食,二準備人手。
南越這幾年囤了不少糧,勻一部分出來,借給這些百姓度日,未來三五年內還清即可。此外,多種植周期短的蔬菜,主糧不夠就白菜、蘿蔔、青菜等湊數,也能墊墊肚子。
至於人手,當然是要震懾這些百姓,以防被有心人蠱惑作亂,也防止混在裡面的那些整日無所事事的扒手、混混惹事。
劉子岳當即安排道:「這麼多人,分到一處不安全,也不便於管理,從并州開始分流,并州留一萬,封州、袁州各安排一萬,連州、高州和唐州各安排兩萬人,剩下的一萬,安排到廣州,若還有多餘的安排到附近幾個州縣。咱們這裡做了初步的分流后,到了各州,還要繼續細分,盡量將這些人打散安排,每個縣、每個鎮安排多少人,都要事先安排好,每個地方都不能超過一千人,最好幾個姓打亂安排在一處,以免同姓同宗佔據一地后坐大。」
古代交通通訊不便利,又人生地不熟的,將他們這麼一分開,以後根本不可能聯繫了。
十萬人聚在一起,隱患太大,但幾百人一處,完全不用擔心了。人生地不熟的,只要有口飯吃,他們就不會動什麼歪腦筋。
「殿下說得有道理。」於子林讚許地說,「那這邊就交給殿下與穆大人、趙將軍,臣回連州了。」
他得趕緊回去規劃一下,將這兩萬人安排到何處,還有相應的糧食調配,免得人來了,什麼都還沒弄好。
劉子岳攔住了他:「等一下,最近讓鐵礦那邊多做一些農具,送到興泰,將興泰的舊農具拿過來,廉價折舊賣給這些百姓,若是沒錢的,先記著,等秋收后再還。」
這倒不是劉子岳歧視這些襄州來的百姓,不肯給他們好東西。而是這些人里藏沒有藏著反民不好說,鐵器給得太好,萬一最後變成了武器怎麼辦?
此外,十萬餘百姓,怎麼也要給個幾萬件農具。農具的用鐵量雖不如兵器,但加起來也不少,新的價格高昂,這些老百姓恐怕是承受不起,還不如弄點舊的,半賣半送,這些背井離鄉的百姓也能承受。
於子林點頭:「是,殿下,臣這就去安排。」
交代完,劉子岳沒有留他,只是分別寫了信給公孫夏、黎丞、鮑全還有郭富等人,讓他順路捎帶回去。
而劉子岳繼續留在并州觀望局勢。
於子林走後的第八天,第一批襄州百姓就被送了過來,總計有一萬多人,停留在距并州城百餘米外的空地上,一個個衣衫襤褸,神色木然,臉上沾滿了灰塵,衣服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
看到是分批送來的,穆慶大大地鬆了口氣。
要是十萬人一股腦地送過來,他還真的要頭痛,光是怎麼安置、運送這批人都是個麻煩事。
雖然很想要這些人,但穆慶並沒有投效晉王一派,相反,公孫夏還經常不買晉王的賬,所以未免對方起疑,穆慶故意沒給對方好臉色,傲慢地讓對方將朝廷的文書送來,有朝廷的命令他們才願意借道,否則免談。
喻百勝派人押送這一萬多人是一名校尉,姓張。
聽了這話,頗有些火大。
這趟差事,沒什麼油水不說,風餐露宿,非常辛苦,也沒什麼功勞,一路上破事還多。
而且只要稍微動幾下棍子,這些個刁民都用瘮人的目光盯著他們,搞得他們最後也只敢用嘴皮子催催,不敢動手了。沒辦法,他只帶了兩千人,這些刁民可是有一萬多。
若不是在路上承諾會讓他們安然到南越,在南越給他們分地,這些人哪會這麼聽話。
現在又在并州遇到了刁難,張校尉渾身都寫滿了暴躁。
好在文書帶上了。
他直接到城門口,表示要見并州知府。
劉子岳不便出面,對穆慶說:「見吧,唬弄唬弄他,將他的人擋在城門外,其他的百姓都接手了。不過入城檢查這一關要做到位。」
免得有人攜帶了利器進城。
穆慶點頭,整了整衣冠,帶著城中的守軍,前去會張校尉。
雙方在城門口碰頭,穆慶態度高傲,背著手說:「你就是張校尉?文書呢,拿來我看看。」
張校尉將文書遞了上去。
穆慶看上面有朝廷的印章,還責令各州府配合,哼了聲,將文書還給他:「張校尉,朝廷有令,我們并州定當配合,不過咱們并州可都是老實人,從不曾出過什麼刁民犯上作亂的事。這次來了這麼多刁民,不會在咱們并州引起什麼混亂吧?」
說完,還往張校尉背後望了望,一副有些瞧不上眼的模樣。
這樣的目光張校尉見多了。
他帶的這些都跟反賊有關的刁民,不少人都怕跟他們扯上關係。
別說穆慶了,張校尉自己內心都是嫌棄不屑這些刁民的。
他說:「穆大人,這些人都是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農民,文書已經看過了,可以了吧?」
穆慶怎麼可能讓他帶著兩千人入并州,再一路南下,萬一被這夥人發現了什麼就麻煩了。
扯著嘴角冷冷一笑,他正想拒絕,遠處來了一隊飛騎,直奔城門口。
到了近前,那隊人馬跳下了馬車,朝穆慶拱手行禮:「穆大人,小人等是連州知府於大人的麾下,於大人派我等來接從襄州送來的人,還請穆大人行個方便。」
穆慶冷哼一聲,讓開了位置:「是嗎?既然於大人有了安排,那本官就不操心了,你們自己交涉吧。」
張校尉一聽說是自己人,終於不用跟橫挑鼻子豎挑眼的穆慶打交道,鬆了口氣,上前笑道:「不知尊姓大名,張某乃是喻將軍麾下一名校尉。」
范炎抱拳笑道:「巧了,在下也是南越水師的一名校尉,姓范,單名一個炎字。這次奉於大人之命,帶了一千五百人前來接應。張校尉辛苦了,此去連州,還有數百里,道路崎嶇,不若接下來的行程就交給在下。」
說完將印有連州知府大印的公文遞給張校尉,以證實其身份。
張校尉巴不得能早點甩掉這個燙手山芋,如今有人來接,能少跑好幾百里,來回就是上千里,他自是高興不已,見公文沒什麼問題,痛痛快快地答應了下來:「如此就有勞范校尉了。」
於是范炎帶了人去跟張校尉的人交接,清點人數。
穆慶冷眼譏誚地看了雙方一眼,最後只留了一些衙役守著城門口,轉身就走了,明顯是不屑管這事。
而張校尉更是在與范炎交接完之後就迫不及待帶著人返回了襄州,似乎一刻都不想在這地方呆了。
看著他如逃難般的背影,范炎笑了笑,眼神有些得意,這傢伙,中了他家殿下的計都不知道。
收回目光,他掃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百姓。
對上他的目光,那些百姓連忙低下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連小孩子好奇地盯著他看,都被大人按下了頭。
范炎清了清嗓子說:「一會兒我們安排大家排隊入城,請大家保持好秩序,不要亂沖亂跑,脫離隊伍,否則一旦被抓住,格殺勿論。此外,身上攜帶有鐵器的,通通上繳,不許保留。現在開始排隊,第一隊,一千人先入城。」
士兵們連忙上前清點人數,點出一千后,帶著這些人先進城。
到了城門口,左側已經搭起了一個棚子。凡是進城的人都要搜身,男人在城門口搜,女人則進棚子里由城中的婦人給她們搜身,除了鐵器,其他都不會沒收。
剛開始有個婦人不肯搜身,哭哭啼啼的,生怕藏在小衣中的一個銀手鐲被搶走了。
但最後搜查的人將手鐲原封不動地還給了她,還笑著說:「我們只沒收鐵器,不用擔心。」
那婦人吸了吸鼻子,感激地點了點頭,趕緊藏起了銀手鐲,出了棚子,眼睛還紅彤彤的。在另一側排隊等待搜查的男人看到她,眼睛很是著急,她輕輕沖對方搖了搖頭,表示沒事。
這樣的小插曲在搜查的過程中,時常上演。
但等他們進城后就會發現,事情跟他們想的完全不一樣。
原先那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穆大人背著手站在幾口大缸前面,大缸里冒著騰騰熱氣,粥的香味撲面而來。
一時間,這些人的眼睛都紅了,不約而同地望了過去,眼睛粘在大缸上,挪不開眼,到處都是咽口水的聲音。更有骨瘦如柴的孩子睜著兩隻烏黑的大眼睛,巴巴地望著那大缸:「娘,我餓……」
婦人趕緊捂住了孩子的嘴,生怕孩子惹怒了那位穆大人。他們可都是罪人,哪有資格吃這些。
但下一刻,幾個衙役挑了好幾筐竹筒過來,鋸成一節一節的,還經過了簡單的清洗,看起來翠綠翠綠的。
衙役將竹筒擺在大缸前,敲了敲鑼鼓:「安靜,都安靜,這個竹筒就是你們以後喝水吃飯的傢伙,每人一個,各自拿好了,弄丟了自己想辦法。現在排好隊,過來領粥,一人一勺,每個人都得在這裡喝完,不許帶走,否則拿回去被人搶走了,或是因此打架鬥毆,鬧出事端,相關人等通通不再領粥,伙食自理。」
這些人這才相信原來這些粥都是給他們的。
雖然粥里加了很多蘿蔔、青菜,估計只有一半的米,但對他們大部分人來說,都是一種奢望。他們中很多人好幾個月沒吃過大米了,乾旱后連菜都沒得吃,只能啃樹皮吃野草。這些吃光了,連地下的樹根都挖起來吃了。
如今能吃上蔬菜粥,對他們所有人而言無疑是種天大的恩賜,是他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不少眼神麻木無光的百姓抬起了頭,熱烈的望著面前的幾桶粥。
不知是誰帶頭,跪了下去,邊哭邊大聲高呼:「青天大老爺,謝謝青天大老爺……」
劉子岳看著這一幕,心裡像是堵了一團棉花,酸澀不已。
僅僅一碗粥,而且還是添了許多各種菜葉子充數,只加了一點鹽,其他什麼都沒放的粥,就能讓百姓們如此動容,只能說這個時代,人命太賤了。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是哪個時代都有的寫照。
穆慶看著這一幕也很難受,在地方為官多年,雖見過不少貧困的百姓,但都沒法與這些人相比。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青壯年,但很多佝僂著背,像五六十歲的老翁老嫗。
後面都已經安排好了,趙世昌帶著人維持秩序,府衙在城西的空地上搭了些臨時的棚子,讓老弱婦孺擠一晚上,其他青壯年只能露天歇息了。好在,南越氣溫不像北邊那麼低,凍不死人。
劉子岳問他:「路上都做好了安排吧?」
「殿下放心,臣已經跟徐大人商量好,在并州到封州中間,設了兩個點,送了一批糧食過去,他們明天傍晚到了就有東西吃。」穆慶說道。
這些百姓只吃早晚各一餐。
他們在兩州之間,設了兩個吃飯休息的臨時營地,晚上抵達吃一頓,早上起來出發前再吃一頓。這樣也可鼓勵這些百姓走快一點,早日到達南越。
他們安排得很妥當,但劉子岳可沒喻百勝那麼放心,次日還是讓趙世昌點了三千人護送隊伍南下。
這一萬多人送走後十天,第二批又來了,這次是兩萬多人。
照舊是上次的那套說辭,於子林派人來接,讓他們將人送到并州即可。
因為有了第一次的經驗,這次安排得更妥當。一批批的人員通過這種方式,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南越,僅僅十月份,便送去了七八萬人。
於子林還特意給晉王寫了一封信,半真半假地說了自己的安排。
晉王對目前的狀況非常滿意。
這些人一走,襄州幾乎是空了一半。
喻百勝和黃思嚴一點壓力都沒有,兩隊人馬都是做做樣子巡城,還可借著戰爭的名義不斷地向朝廷伸手要銀子,可謂是一舉兩得。
唯一讓晉王有些頭痛的是,最近朝廷催他回京的聖旨一道又一道,越來越密集。
估計是延平帝見平亂將成,擔心晉王在南邊坐大,不受其控制,因此急詔他回京。
晉王自是不願回去,借口都有現成的。天牢陰冷潮濕,導致晉王的舊疾複發了,現在身體不好,大夫說了不宜長途跋涉,需得靜養一段時間。
只是這種借口,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
晉王還不願意正面與朝廷與延平帝撕破臉。他現在手裡雖然有些兵力,可要跟朝廷對抗,還遠遠不夠,因為他手裡沒有足夠的銀子和糧食,能夠長期與朝廷對峙。
此外,晉王也不希望跟朝廷發生戰爭。
因為他不想接手一個滿目瘡痍的國家,也不想成為劉氏的罪人。
現在大景的局勢並不好,各種天災人禍不斷,國庫年年超支,入不敷出。北邊還有拓拓兒虎視眈眈,一旦內亂,拓拓兒人很可能會趁機南下,後果不堪設想。
而且發生大規模的戰事,意味著又要燒銀子,國庫缺錢,只能加稅,又可能進一步加劇各地的動蕩,從而威脅劉氏的江山穩固。
所以不得萬不得已,他是絕不會與朝廷撕破臉的。
琢磨許久,晉王決定想辦法拿楚王開刀,先除掉錢家這個隱患。
他寫了一封密信派人送入了京城,交給傅康年。
***
自從晉王南下后,延平帝雖沒明確地撤了傅康年的職,但對其態度甚是冷淡。
皇帝的態度就是風向標,哪怕往日里傅康年為人還不錯,但現在除了晉王一派的死忠官員,其他人都不敢跟他走得太近。
他的日子不好過,陳懷義等人也差不多。
最近幾次大朝會,陳懷義每次一提什麼,都被延平帝給駁回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即便晉王去了南邊平亂,陛下對他也沒多少好感,防備得緊。
晉王一派留在京中的官員,日子有些艱難。
這日,傅康年又被延平帝找機會削了一頓。
他垂頭喪氣地出了宮,望著天上高懸的太陽,明明是個艷陽天,但他們這苦日子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熬到頭。
「大人,殿下派人送了一封信過來。」親信上前低聲道。
傅康年精神為之一振。
自從去了江南,殿下除了一封報平安的信,再也沒有派人私底下給他送過信。雖然能從江南駐軍的戰報中窺得殿下近日情況還不錯,可傅康年還是有些擔心。
而且現在這種局勢,雖說晉王逃離了牢籠,可他們晉王一派在朝堂上被打壓得實在是厲害,長期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
想必殿下這次送信來就是說這個。
傅康年急急忙忙上了馬車,沒等回府就讓親信將信遞上來,拆開一看,看完后,他重重點頭,是該如此。
「讓車夫掉頭,去陳大人府上。」
陳懷義正窩在府里自個兒下棋,看到傅康年過來,高興極了:「傅大人,你來得正好,陪我殺完這一局。」
傅康年應下,坐到他對面,然後擺了擺手,讓伺候的下人都退下去:「我與你家大人有事要談,這裡不用你們伺候了。」
下人退出,並貼心地關上了門。
陳懷義放下棋子,抬頭好奇地看著他:「可是殿下那邊來了消息?」
也只有這個能讓傅康年如此迫不及待吧,連禮節都顧不上了。
傅康年從懷裡掏出了信,遞給陳懷義。現在他對陳懷義是信任得很,這幾次出事,殿下能有轉機,陳懷義功不可沒。
所以一遇到這種大事,殿下又不在京中,他第一個找的人就是陳懷義。
陳懷義看完了信,點頭道:「確實該如此,錢茂還關押在大牢中吧?」
傅康年點頭:「鑄幣司的一些人都處理了,就還剩下他和幾個官員。一是戰事吃緊,國庫困難,陛下一時半會兒顧不上他,二來也是錢皇后那邊苦苦哀求。這麼下去,錢家的事恐怕會不了了之。」
後面,錢茂頂多也就削爵,將貪污的款項填補出來就罷了,錢家還是安安穩穩的國舅爺。
陳懷義嘴角勾起,笑容有些刻薄譏誚。貪污八十萬貫錢,就這麼輕輕放下了,陛下真是越老越糊塗了。
他不甘,傅康年更不甘。
同樣是犯事,錢茂貪污了這麼大筆銀子,他家殿下不過就是暗中到處散播了前太子救災的「光輝事迹」而已,陛下就不依不饒的,將他家殿下打入了天牢,如今也對他們防備得緊。
這心也未免太偏了。
「咱們不能讓錢茂有出來的機會。」傅康年咬牙切齒地說。
錢茂可是楚王最大的支持者,把他弄下去,楚王就等於斷了一臂。
陳懷義捻起棋子,慢悠悠地落下,意味深長地問:「傅大人是想錢茂倒霉,還是讓他背後之人也無翻身之地呢?」
傅康年自然是希望連同楚王一同弄下來,到時候陛下就是再不滿意他們家殿下,又能選誰?
他連忙湊近陳懷義,低聲問道:「陳大人可是有什麼好法子?」
陳懷義抬頭看著他:「傅大人可能不知道,聽說楚王最近迷戀上了雲香樓的一個姑娘,三天兩頭去雲香樓,每次都喝得酩酊大醉。這人嘛,要是喝醉了,說出什麼不合事宜的話,觸怒了陛下可就難說了。尤其是雲香樓,權貴雲集,目睹者甚多,想壓都壓不住。」
傅康年馬上領會了其意思,撫掌大笑:「陳大人,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下棋,下棋,說好陪我下棋的,怎麼又扯到別的地方去了。」陳懷義輕咳一聲,卻不再提這個。
***
楚王最近的日子有些逍遙快活。
晉王明顯不受寵了,老三都降為了郡王,二哥四哥都死了,現在無論是立長還是立嫡都沒人能與他相爭了。那個位置啊,十拿九穩是他的了。
至於舅舅因貪污入獄,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他母後有的是辦法。
父皇本是想處決了他舅舅的,但母后一哭著求情,又讓舅母將家中的銀錢全部獻給父皇后,父皇的怒氣明顯消了,估計過不了多久,舅舅就能平安出獄了。
朝廷這些個見風使舵的官員看到了風向標,最近不少人主動投靠他。
楚王這日子說是春風得意也不誇張。
以前還有錢茂管著他,約束勸諫他的某些行為,現在錢茂進去了,壓根兒沒人管他,也不敢管,楚王就跟脫韁的野馬一樣,徹底放飛了自我,日日流連青樓楚館,好不快活。
最近他迷上了雲香樓的一個名叫珠玉的□□。
珠玉是雲香樓的花魁,年方十八,生得艷麗如芙蓉,冰肌玉膚,身上自帶一股天然的香味,一顰一笑風情萬種,是楚王府中那些姬妾所不具備的。
只一眼,楚王就沉淪了。
從此一發不可收拾,三天兩頭往雲香樓跑。
至於將珠玉帶回府中?
楚王可沒這想法,他這人喜新厭舊,珠玉又是這種出身,哪適合帶回去,只怕到時候王妃又要在他面前哭鼻子了。
這日,跟幾個朋友出城玩了一圈,回城后,楚王又想起了珠玉,便掉轉馬頭到了雲香樓。
時值傍晚,雲香樓上張燈結綵,鶯歌燕語不斷,到處都是一副活色生香的景象。
楚王直接去了珠玉的房裡。
珠玉很是驚喜,連忙讓人上了酒菜,端著酒杯嬌滴滴地望著楚王,眼神幽怨:「殿下,您都好久沒來看奴家了,奴家還以為您已經忘了人家。」
楚王掐了一把她的臉:「我忘了誰也不會忘了你啊。」
珠玉這才高興了,含羞帶怯地說:「那奴家敬殿下一杯。」
楚王高興地喝下,手不老實地在珠玉的腰側打轉。
珠玉羞得滿臉通紅,連忙又倒了一杯酒:「殿下剛從城外回來,先吃點東西果腹吧,要是餓著了殿下,就是奴家的罪過了。」
說著還夾起菜喂楚王。
楚王很吃這一套。他就跟沒長手一樣,就著珠玉的筷子,吃兩口東西,喝一杯酒,不知不覺一壺酒就下了肚。
楚王酒量不是很好,有些暈暈乎乎的,他抱著珠玉親了一口:「夠了,我現在不想吃飯喝酒,只想吃你這個美人。」
兩人在榻上滾做一團。
就在這時,隔壁忽然傳來了一道高亢的聲音。
「若非殿下遭受奸人陷害,如今哪會兒是這樣!」
「可不是,陛下最是疼愛太子殿下,只認殿下這一個嫡子。」
「別這麼說,還有楚王呢。」
「楚王算什麼?沒看太子殿下都不在了,陛下也沒擁立他的意思嗎?」
「就是,陛下願意立平王,都不願意立他。他哪能跟太子殿下比啊!」
「別說太子殿下了,就是晉王也不及。若非晉王犯下這等事,若晉王是投胎在元后腹中,哪還能輪到他!」
「現在也沒輪到他啊,現在這種情況,陛下不也沒立他嗎?」
……
這些話,一句句都直戳楚王的痛點。
同是嫡子又如何?父皇的眼中,只看到了二哥,從沒看到他。
而且他這個嫡子,以前也不如大哥三哥更受父皇信賴。父皇給大哥三哥委以重任,卻很少交給他什麼重要的差事,朝堂上有什麼事也是問那三個哥哥。
他到底哪裡比他們差?
楚王不服氣。
若是換了其他的皇子,即便再生氣,這會兒肯定也是讓人去將隔壁幾個人給抓了,非議皇室,非議皇帝,那可都是死罪,直接投入大牢就是,何須自己動手。
但楚王不一樣,他性格衝動暴躁,又喝了不少酒,一時情緒上頭,丟下懷裡的珠玉,起身出去,一腳踢開了隔壁的門,怒吼道:「你們什麼東西,敢議論我?」
「老子是皇后嫡子,遲早會當上皇帝的,朕要將你們通通,通通都給殺了,殺了,都殺了……」
他扯著嗓子大吼,嘴裡翻來覆去就是,天下遲早都是他的,別的王爺都爭不過他等等。
楚王的隨從聽到這些話,差點昏厥,連忙沖了上來攔住他:「殿下,別說了,您喝多了,咱們先回去吧。」
闖下這等大禍,都怪他們沒看好殿下,只怕這次他們的小命都要丟。
可楚王的力氣很大,一把推開了他們:「你們讓開,朕要殺了這些狗東西,朕遲早是皇帝,他們敢對朕不敬通通都殺了。」
這番鬧劇鬧得太大,一時之間雲香樓里不少嫖客□□都跑了出來,驚懼地看著楚王。還有跟楚王不大對付的子弟興奮得眼睛都紅了,楚王這是自己找死啊,他們連忙對身邊的隨從交代,讓其快點將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傳出去。
***
宮裡,錢皇后絲毫不知道她的好大兒喝醉后不受激,衝動之下幹了大事來拖她的後腿。
她坐在梳妝台前,細細地描眉,又問宮女:「東西都準備好了吧,可都要準備陛下愛吃的。」
「娘娘放心,老奴剛才去看過了,都已經準備好了。」德福笑眯眯地說,「娘娘今天真好看,陛下見了肯定歡喜。」
錢皇后保養得不錯,但到底是四十歲出頭的人了,哪及那些剛入宮的青蔥小宮女。
她輕撫著眼角的皺紋說:「本宮也老了。」
今日是十五,月圓之日,也是陛下必到坤寧宮的日子。
錢皇后看延平帝的氣已經消得差不多了,準備好好表現,爭取今晚能讓延平帝開恩,放了錢茂。畢竟錢茂年紀也不輕了,一直關在牢中也吃不消。而且兒子要上去,以後還得多靠這個舅舅在外面扶持。
她讓宮人準備好了延平帝最喜歡的菜和酒,又打扮成延平帝最喜歡的樣子,殷勤小意至極。
酉時三刻,延平帝帶著一身寒氣到了坤寧宮。
錢皇后趕緊帶著人出去迎接。
延平帝進了內殿,看到宮人們端著菜上桌,笑道:「今日有些事來得遲了,讓皇后久等了。下次朕事情忙,皇后你就先用膳,不用等朕。」
錢皇后溫柔大方一笑:「臣妾不餓,臣妾跟陛下一塊兒用膳啊,覺得這飯菜都要香上好多,每次都能多用一碗。」
這種直白的恭維讓延平帝很受用。
他哈哈大笑:「好,以後朕得了空,多來陪皇後用膳。」
錢皇后更高興了,夾起菜,輕輕放入延平帝的碗里:「陛下,這是您最愛吃的羊肉鍋子。這道羊肉臣妾命人先將羊肉用冷水浸泡……」
「果然是不錯,羊肉軟嫩,沒有任何的腥味。」延平帝讚不絕口。
錢皇后又給他斟了一杯酒,正要遞過去,卻見大太監鄔川急急忙忙地走了進來,跪下道:「陛下,出了點事!」
「什麼事?」延平帝放下筷子,看向鄔川。
他用膳的時間,沒什麼要事,鄔川是不會來打擾他的。
鄔川看了一眼端著酒杯,笑盈盈的錢皇后,似乎有些為難。
延平帝不耐煩地吼道:「說,吞吞吐吐做什麼?」
「是,陛下。傍晚,楚王殿下在雲香樓里與兩名男子發生了爭執,吵了起來……」
「這種事不是應該找牧福嗎?說重點!」延平帝皺眉。
錢皇后的心已經提了起來,單是打架這種事,完全不足以讓鄔川這時候來稟報。子安在外面到底幹了什麼?不是讓他這陣子小心點,別惹他父皇生氣的嗎?
鄔川垂下了頭,不敢看錢皇后的眼睛,低聲道:「楚王殿下酒後失語,說了些不當的話,如今已被送去了府衙,牧大人沒法處置,在外面聽候陛下的旨意。」
延平帝緊抿著唇:「楚王到底說了什麼?」
鄔川不得不硬著頭皮轉達了楚王說的話:「楚王,他……他說,他遲早要當皇帝……」
砰!
延平帝還沒發話,錢皇後手中的酒杯已經重重地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