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106
劉子岳將此事告訴了穆慶,讓其在并州也設立暗卡攔截曹正卿后便立刻出發返回了興泰。
他回到興泰的第一件事便是讓冉文清彙報曹正卿的情況。
監視和過濾曹正卿的信件這事一直是由冉文清負責。
他慚愧地說:「殿下,是臣失職,竟沒發現曹正卿要跑路。」
賀州距興泰還有好幾百里,冉文清事情多著呢,也不可能天天盯著一個曹正卿。劉子岳坐到主位上:「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還沒有發現曹正卿的蹤跡嗎?」
「沒有。」冉文清嘆氣,將一疊卷宗遞給了劉子岳,「殿下,這是曹正卿這幾年在南越的生活。除了第一年他去過廣州一趟,後來都一直安分守己地呆在賀州,每兩個月一封信,向晉王彙報賀州和他從同僚、商旅中聽來的南越的消息。他與晉王那邊來往的信件,臣都派人抄了下來。」
劉子岳點頭,翻開卷宗,確實很詳細,連寫信人的筆跡變了都有註明。最前面還有信件來往統計的目錄,劉子岳翻著目錄,很快發現了異常:「這裡,去年秋天,他怎麼有一個月沒給晉王寫信?」
本來都是整齊的兩個月,但十月曹正卿卻沒給晉王寫信,而是晚了一個月,十一月才寫的。
冉文清翻到六月曹正卿給晉王的通道:「殿下,可能是這封信的緣故。當時,曹正卿在信里向晉王表達了想回京城的意思。但當時七八月的時候晉王不是出了事,中秋節后才放出來嗎?估計是那段時間收到了曹正卿的信,晉王府里一片亂糟糟的,也沒人顧得上曹正卿,就沒給他回信。」
「曹正卿很可能是覺得晉王連這種要求都不答應,心裡不大高興吧,就推遲了一段時間回信,而且後面信的內容越來要簡單,就寥寥數語。」
劉子岳頷首,翻開了信仔細。
剛來南越時,曹正卿的信確實越來要厚,但到後面就只剩兩三頁紙了。去年十一月起,更是簡單,只有一頁紙,連內容都有些大同小異,無外乎是賀州人口穩定增長,南越糧食大豐收等等。像極了打工人每個月做工作彙報時的樣子,透過紙,劉子岳都能看得出曹正卿的敷衍。
就因為晉王沒回應他的請求,繼而對晉王失望?所以連寫信都不積極不認真了?
若真是如此,那今日曹正卿怎麼會突然失蹤了,都十幾天過去了,還沒查到他的行蹤。
這說明,曹正卿肯定是預謀已久,而且應該找到了人掩護他,否則他不可能逃過南越官兵的追查。
劉子岳將卷宗放下:「只怕就是這封信沒回壞了事。」
冉文清拿起卷宗認真看了一會兒,皺眉道:「可……並不是咱們攔截了晉王的信,而是晉王真的沒有回他啊。」
劉子岳苦笑道:「時也命也,這麼幾年,他的信晉王那邊每封都回了,即便許多是幕僚代筆回的,但也是回了,獨獨他要回京城這封信,晉王那邊擱置不理,他會怎麼想?曹正卿在賀州多年,恐怕早就覺察到了一些不對勁兒,這次試探寫出一封信,結果就這封想回去的信沒了消息,此後的信中也沒對此事做任何的解釋,他會不會懷疑是有人扣押了這封信,不讓他回去?」
別說,還真有可能!
冉文清氣得捶桌子,這種離奇的巧合肯定了曹正卿的懷疑,進而讓他產生了跑路的念頭。
冉文清苦笑道:「是臣失職,沒發現這個紕漏。」
劉子岳搖頭:「這怪不得你,今日他若不鬧出這樣的事,我都忘了還有他這一號人物。」
曹正卿不過是一個小人物罷了,又一直安分守己的,時間長了,恐怕盯梢的人都懈怠了。說不定,他就是發現了有人在盯著他。
現在再責備誰也無濟於事,劉子岳問道:「這事通知了公孫大人嗎?」
冉文清點頭:「通知您的時候,臣也寫了一封信去通知相爺,相爺也在高州碼頭和城門都設置了關卡。」
可現在都還沒有消息,只怕是沒什麼好消息了。
不但沒好消息,次日,公孫夏還親自過來,告訴了劉子岳一個壞消息。
「殿下,不用查了,現在已經追查到曹正卿是從高州碼頭離開的,乘坐了一個商戶的船北上,時間是在十三天前。」
冉文清怔了片刻,詫異地說:「那他……豈不是在咱們大家知道前就已經離開了賀州。」
公孫夏點頭確認:「沒錯,我派人查過他們的路線。從賀州出來后,他們就迅速趕往了高州碼頭,期間除了晚上住宿,不曾在任何一地停留。」
等賀州的人發現他們不見,再將這個消息傳到各州府已經來不及了。
冉文清很是無奈:「那完了,殿下怕是藏不住了。」
公孫夏還算鎮定,他說:「殿下不可能一直躲躲藏藏,也是時候露露臉了,否則全天下都忘了還有一位太子殿下。」
躲起來是好事,但也不完全是好事。
現在除了晉王,其他幾個強勢的皇子都倒得差不多了。晉王在延平帝那裡有前科,如今窩在江南不肯回去。這種情況,延平帝為了制衡晉王或是不想將皇位傳給晉王,再立一個太子也不是不可能。
至於曹正卿那裡,公孫夏道:「殿下,微臣查過了,帶曹正卿走的是一個外地來南越經商的小商人,姓辛,這是第二次來南越,只到過廣州、高州、南州與賀州四地,一個地方僅僅呆了數天,應該知道不了多少有用的消息。曹正卿那邊也一樣,這幾年咱們的人都盯著他,他不過是從坊間茶肆同僚口中略微知道一二罷了,甚至恐怕連南越的具體情況,殿下的情況也不知道,不足為懼。」
冉文清聽得一喜:「相爺,照您這麼說,那殿下是不是可以再潛伏一陣子?」
公孫夏不贊同:「晉王既生了疑,遲早會對南越動手,與其被動還擊,不若主動出擊,將這事掌握在咱們的手中。」
「相爺可是有了主意?」劉子岳笑問道。
公孫夏點頭,含笑說出了自己的計劃:「殿下當初是在海上失蹤的,自然也要在海上出現,至於地方,就取在泉州與廣州之間的小島或孤島上吧。再安排一支船隊發現殿下,進而救了殿下,為殿下失蹤這一年的事弄個合理的理由。」
這個好辦,廣州商會的船隻多了去,大致行程讓池正業打聽一下就知道了。
「此外,咱們還要儘力宣揚,殿下乃是真龍之子,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必有後福,一定要將這個聲勢弄大了,弄得傳奇一些。」公孫夏又補充。
劉子岳明白了,公孫夏是想藉此給他造勢,給他套上一層神秘傳奇的色彩,最好弄個什麼天命之子。
這套在現代人看來非常封建迷信,不可取。但古人認知相對有限,不少人很尊崇這一套,而且延平帝年紀大了,也比以前迷信多了,神神叨叨的,弄這麼一出,延平帝大概率會吃。
劉子岳笑著點頭:「就按公孫大人所說的辦,讓苗記配合咱們吧,聽說父皇還弄了不少賞銀,也別便宜了外人。此外并州、封州、高州、廣州這些進入南越的關卡不能撤,現在不抓曹正卿了,但也要提防京城的探子南下。」
「殿下說得沒錯。」公孫夏贊同。
劉子岳又道:「還有一事,我的身份暴露,陳懷義師徒必然會受到晉王一黨的懷疑。於大人這邊還好,可陳大人在京城的處境恐怕會不大好。」
這確實是個問題。
他們在京城的勢力還是太薄弱了,陳懷義身份暴露,不光是晉王的人會與其翻臉,恐怕延平帝也不會對陳懷義有多少好臉色,甚至還會對劉子岳產生警惕。
公孫夏笑道:「這事好辦,讓黎丞寫封奏摺參奏於子林,做出與其翻臉,恨不得置於子林於死地的樣子就行了。」
這表明黎丞當初是假投效晉王。正是因為有黎丞的幫忙隱瞞,才能把於子林也給騙過去。
晉王黨不會完全相信也沒關係,只要他們不能百分百確定陳懷義師徒投效了劉子岳就行。
劉子岳撫掌:「還是相爺有辦法,必要時,咱們還可以對於大人『動手』,將這齣戲唱得更逼真一點。」
商議好后,次日,劉子岳便悄悄離開了興泰,從廣州坐船悄悄離開了南越。
***
正月初十,初春時節,大霧瀰漫,泉州城門口,仍舊張貼著找太子的告示,但紙張已經被風吹雨打給弄得字跡模糊了,兩個衙役懶洋洋地站在旁邊,都沒有換一張新告示的意思。
因為所有人心裡都認定,那位短命的太子肯定是在海上遇難了,找也白找。
但上面有命令,讓他們繼續搜尋,衙役們也只能裝裝樣子,繼續在城門口張貼告示,然後安排人守著。
這樣的日子實在是有些無聊。
尤其是最近這幾天,經常起霧,天空灰濛濛的,沒有太陽,氣溫也比較低。守在城門口的李老四搓了搓手,對旁邊的小年輕說:「小孟,你在這兒守著,我去方便方便,一會兒就來接替你啊。」
小孟是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子承父業,進了衙門當差才幾個月。年輕臉皮薄資歷淺,那自然要聽前輩的話,所以哪怕明知道李老四是去躲懶了,大半天都不會再來,他還是點頭:「好,李叔,你快去吧,這裡我一個人就行。」
左右也沒什麼事。
「你小子真不錯!」李老四揉了一把小孟的頭,轉身樂呵呵地走了。
這才上午,去哪兒好呢?回家肯定不行,家裡那婆娘又要問東問西的,要不去相好的陶寡婦家?
李老四走後,小孟像往常一樣站在告示前發獃。
不知過了多久,他面前忽然出現了一雙已經磨得有些破損的鹿皮靴子。
小孟眨了眨眼,抬起頭,見面前站著一個穿青衫的中年人,打了個哈欠問道:「有事?」
那中年人看向城牆上的告示:「差爺,你們……是不是還在找太子?」
「是啊,你不會說你有太子的消息吧?」小孟瞥了他一眼,「造謠撒謊,可是要挨板子的。」
剛開始也不是沒有地痞流氓和無賴跑過來想吃官府的賞銀,但後來被證實都是假的后,知府許大人大人也火了,將這些騙子一人打了十個板子,丟在府衙門口,嚇得那些再想出餿主意,歪點子弄錢的都退縮了。
他們這也清凈了。
不曾想,過了大半年,又來一個找打的。
中年人連忙搖頭道:「誤會,差爺,如此大的事,小人怎麼敢欺騙差爺。小人是苗記商行的管事,前天因為大霧的原因,我們的船隊在海上迷了路,饒了一圈,無意中發現霧中有金光閃爍,便去看看,發現那是一座荒涼的海島。島上有四名男子,其中一人聲稱是太子殿下。我家掌柜問了他們的信息,很多都對得上,而且他們還拿出了聖旨。因此我家老爺連忙駕船在泉州靠了岸,讓小人來將這事彙報給官府,請府衙派個人去船上看看情況。」
見他說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小孟有點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相信他,正好李老四回來了,他連忙喊道:「李叔,李叔,這人說發現了太子殿下。」
李老四走過來,上下打量了中年人一眼,揮揮手像趕蒼蠅一樣:「又是一個想賞銀想瘋了的?太子都失蹤一年了,還能被你找到?趕緊走,再胡說八道,小心打你的板子。」
中年男人連忙點頭哈腰地說:「差爺,誤會,小人乃是苗記商行的管事,怎麼會做出騙銀子的事?小人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虛言,任憑差爺處置。還要勞煩差爺通知一聲府衙,否則,若是怠慢了太子殿下,你我可都擔待不起啊!小人主家的船隻現在就停靠在泉州,差爺可隨時去查看。」
李老四見他就只差賭咒發誓了,終於正視起了這事,先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個中年男人,男人的衣服八成新,都是棉布,上面沒有一寸補丁。這身衣服也能值個上百文,瞧起來是個體面人,應該不是那等騙錢的潑皮無賴。
只是這事太離奇了。
太子都失蹤一年了,這又突然冒了出來,真實性大打折扣。
就在李老四糾結不已的時候,一個小商人出城,正好看到他們,頓時眼睛一亮,跑過來套近乎:「哎呀,王管事,您怎麼來了?」
李老四看到對方殷勤的態度,抬了抬下巴問道:「其掌柜,你認識?」
其掌柜顯然也跟李老四很熟,笑道:「原來是李爺,認識,這是苗記商行的一名管事,小人去廣州做買賣的時候有幸見過王管事一面。」
李老四對其掌柜熟得很。對方是泉州的一家布莊的東家,生意不算大,但祖祖輩輩都是泉州本地人。他不可能聯合外人作假欺騙自己,否則得罪了府衙和他們這些衙役,其掌柜一家以後在泉州就難混了。
排除了作假的可能,其掌柜對中年人這麼殷勤,對方的生意估計做得不小,又有船隊,那肯定不缺這點賞銀,更沒撒謊的必要。莫非還真的找到了那位太子殿下?
李老四心裡還是有些存疑,但又怕對方說的是真的,他眼珠子瞄到了旁邊傻愣愣的小孟,一個念頭湧上了心頭,當即推了推小孟說:「快,去府衙稟告大人。」
小孟沒多想,拔腿就往城裡跑,直奔府衙。
進了衙門就迫不及待地嚷嚷道:「大人,大人,找到太子殿下了,找到太子殿下……」
許正剛審判了一樁案子,身上的官服都沒來得及脫下,正準備回后衙歇一歇喝口茶就聽到這聲音,當即蹙眉:「什麼人在外面瞎嚷嚷,帶進來。」
衙役趕緊去將小孟拉了進來。
一看到許正坐在堂上,小孟趕緊跪下,激動地說:「大人,太子殿下找到了,找到了……」
許正猛地站了起來,疾步走到小孟身邊:「你聽誰說的?消息準確嗎?」
小孟將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還不忘捎上李老四:「李叔讓小人回來稟告大人的。」
許正瞥了一眼小孟。小孟年輕不經事,上當受騙的可能性很高,但李老四不一樣,他可是衙門的老油條了,沒幾分把握,不會讓小孟回府衙稟告。
這次新冒出來的線索,恐怕有幾分真實性。
只是太子都失蹤一年了,現在又突然冒了出來,這事未免有些蹊蹺。
罷了,是真是假,去看看就知道了。
許正當即命人準備了馬車,出城后又讓人將王管事叫來,詢問道:「你確定是太子殿下?」
王管事連忙行禮:「不敢欺瞞大人,小人雖是來自廣州,但不曾見過太子殿下。倒是我家掌柜的,曾遠遠見過一面太子殿下,他說很像,而且對方還有聖旨。」
許正點頭:「上車。」
「啊……」王管事嚇了一跳,「這怎麼使得,小人卑賤,豈可與大人共乘,小人就在後面跟著!」
許正蹙眉:「上來,本官有話要問你。」
王管事這才局促不安地上了馬車,佝僂著背,腦袋還是頂到了馬車上。正好車夫駕車出發,馬車一晃,他腦袋撞在了馬車頂的木板上,發出砰的一聲。
「坐下!」許正指了指對面的小凳子,然後直接問道,「跟本官說說你們遇到太子殿下的過程,詳細點。」
王管事兩隻手緊張地放在膝蓋上,緩緩開了口,開始還有點結巴:「最近海上大霧,前天我們的船隻在海上短暫地迷失了方向,看到了一縷金光從濃霧中隱現出來,於是……太子殿下說他們是去年為躲避海盜在海上迷路,誤入了那座荒島上,因為船壞了,沒法回到岸上,只能暫時安居在海島上。他們在島上建了臨時的房子,還用大貝殼樹葉收集露珠。小人等上岸時,他們正在用大貝殼煮食物,上面蓋了一個貝殼,說是凝聚的水珠就不咸,可真神奇……」
說到最後,他竟誇起了太子一行。
許正悄無聲息地觀察王管事。他說話的語氣誠懇,眼神真摯,敘述事情並不像是背的,找不出作假的痕迹。
他哪裡知道苗掌柜為了保住這個秘密,誰都沒告訴,一行人中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怎麼回事。而且這次苗掌柜還特意帶了一群從未見過劉子岳的夥計。
「太子殿下還好嗎?」許正又問。
王管事想了一下,似乎有點不好開口:「不……不是特別好,太子殿下的腸胃似是壞了,吃不下多少東西。」
許正點頭,這也可以理解,荒島上食物必然匱乏,真在上面呆一年的時間,腸胃被搞壞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他閉上了眼睛,沒再說話,車廂里陷入了一片安靜,這種安靜直到馬車停在了碼頭前才被衙役的聲音打破。
「大人,碼頭到了。」
許正下車,望著灰濛濛的碼頭和上面一艘艘的船,問王管事:「你家的船隻是哪一艘?」
王管事連忙走到前面領路:「大人請隨小的來。」
許正帶著衙役走了幾百米,來到一艘掛著「苗」字旗幟的三層大船上。
這艘船能載重好幾十萬斤。這樣的商人,必然不可能為了區區賞銀,而編出這等彌天大謊。只是太子失蹤這麼久,大家都以為他死了,他卻突然出現,許正還是覺得這裡面有貓膩。
許正踩著艞板踏上了甲板。
苗掌柜聞訊,連忙出來迎接:「草民苗富貴見過許大人。」
許正瞥了他一眼,苗掌柜穿著一身低調的墨綠色綢緞袍子,長得有些胖,臉上掛著生意人的和善笑容。瞧著就是個八面玲瓏的,許正沒有多言,直奔主題:「殿下呢?」
「殿下安置在一樓的船艙上,大人請隨草民來。」苗掌柜將其帶到了船艙的門口。
門口站著一個長得黝黑,有些瘦,但看起來很結實的男子。
苗掌柜趕緊為雙方介紹:「許大人,這是殿下身邊的侍衛裴侍衛,裴侍衛,這是泉州知府許大人,聽聞了殿下的消息馬上就趕過來了。」
裴路拱手道:「許大人請稍候,小人去向殿下稟告。」
說完,他推門進去,過了一會兒拉開門,邀請許正進去。
許正進去便見到床上躺著個有點瘦的青年,青年的皮膚有點黑,手指上還有一些繭子和細碎的傷口,有的已經結痂了,有些還是新鮮的。
青年的精神狀態似是不大好,病懨懨的,緊閉著雙眼,眉眼精緻,聽到響動,他緩緩睜開一對黑漆漆的眼珠子,看向許正:「許大人來了?裴路,將聖旨給許大人過目。」
許正連忙接過聖旨。
聖旨上沾染了一些污泥,看起來有點陳舊,邊緣還起了點毛邊,似是有人常年撫摸。他展開聖旨,仔細看了一遍,那大印是真真切切的,做不得假。
許正心裡不由得相信了七八分。
他連忙行禮:「臣泉州知府許正見過太子殿下。臣救駕來遲,讓殿下受了不少罪,請殿下責罰。」
劉子岳當然不可能罰他:「許大人言重了,我有此一劫,乃是因海盜而起,與大人有何關係。大人不必自責,今日召見大人,實乃船家對我的身份存疑,因此煩請許大人做個見證。此外,我還想請許大人幫個忙。」
許正心裡很多個念頭翻湧,嘴上卻恭敬地說:「殿下請講。」
劉子岳按住腹部說:「我這身體不大好,不宜長途跋涉,需得回廣州修養一段時間。但我身邊如今只剩了三個侍衛,勞煩許大人安排幾個衙役隨行護送我去廣州。」
許正原先還有一點懷疑劉子岳會不會是騙子,不是騙他,而是想騙苗家這個商人。
但現在劉子岳說要去廣州,他頓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廣州可是太子殿下的大本營,廣州知府、廣州水師哪個不認得太子殿下?真是騙子,肯定不敢往廣州去。
只是平王這突然冒出來,他總還是覺得有些奇怪。
所以劉子岳願意去廣州,他也樂見其成,是真是假,讓衙役跟著去廣州不就行了,而且後面有什麼事也跟他沒關係。
思量片刻,許正連假意挽留都沒有,直接道:「是,殿下,臣這就安排,殿下還需要什麼,請儘管吩咐。」
「不用了,就向你借幾個人就夠了。」劉子岳疲憊地打了個哈欠,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許正不好打擾,拱手道:「那臣現在就去安排!」
劉子岳擺手:「有勞許大人了。」
出了船艙,許正又問苗掌柜:「殿下可有什麼忌諱或是想吃的?」
苗掌柜輕輕搖頭:「這草民也不知,恐得問裴侍衛。」
裴路道:「我家殿下不挑食,許大人和苗掌柜不必費心了,早日回廣州,我家殿下也可安心。」
他都這麼說了,許正也不再多做事。
但他將衙門的捕頭叫了過來,又召集了二十名衙役,吩咐對方護送太子去廣州:「一定要將太子殿下親自送到廣州府衙黎大人府上,或是廣州水師軍營中。太子殿下身份尊貴,一定要確認了才准回來。」
「是,大人。」捕頭應下。
許正想了想,又私底下對苗掌柜說:「殿下受了不少罪,身體不大好,這次你們在海上就別逗留太久了,也不要去別的地方,直接去廣州。務比要將殿下送到廣州府衙,確保殿下的安全。」
苗掌柜一口應下,當天下午就啟程,還謝絕了許正送的一大堆東西,只收了給太子補身的補藥。
等船一開動,他就去劉子岳船艙中道:「殿下,這個許大人倒是一片好心,他對殿下的身份還存疑呢,生怕小人被殿下給騙了,特意拉著小人囑咐小人別在路上亂跑,一定要儘快將殿下送達廣州。」
劉子岳點頭:「確實是個謹慎的。」
謹慎的官員可比不謹慎的強。回頭讓人打聽打聽這位許大人的官聲如何,若是政績不錯,也可重用。
***
劉子岳一路開開心心正大光明地回廣州。
這可苦了許正。
許正對聖旨是比較相信的,但又擔心是旁人撿到了聖旨。
畢竟人都失蹤一年了,又突然冒出來,這未必太可疑了。
但對方也沒要他什麼東西,就要了兩根補身的老參,也值不了多少銀子。想要在泉州府招搖撞騙,顯然不成立。
而且還有衙役相隨護送,到了廣州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假冒太子,那可是殺頭的大罪,那青年應不至於如此糊塗。
而且他讓人打聽過了,苗記可是廣州的大商行,買賣做得很大,苗記的掌柜還是廣州商會的副會長。這樣一個人物,應該不會輕易認錯人。
那這個太子十有八九是真的。
所以他也不能知情不報。
許正連忙讓隨從研磨,寫了一封奏摺,稟明了此事,讓人送往京城。為以防萬一,他在信中並未言之鑿鑿地確認這就是太子殿下,只說了事情的經過。
這樣,朝廷肯定會向廣州那邊求證,是真是假讓廣州知府黎丞去說吧。
***
曹正卿站在甲板上,望著茫茫的大海,摁住額頭問道:「辛掌柜,這還有多久才到江南嗎?」
辛家的貨船不大,載重只有幾萬斤,小商人出行一趟做買賣,那肯定要將船塞得滿滿的,爭取多賺點銀子。載的貨物太多,這導致船行的速度比較慢。
曹正卿又是個暈船的人,從上了船就喊不舒服,嘔吐了好幾次,東西也不怎麼吃得下去,半個多月就瘦了十來斤,顴骨都高高凸起了。
辛掌柜無奈地說:「曹大人,現在是逆風向,而且秋冬日海上多霧,能見度低,船的速度不敢太快。您再忍忍,再過幾日就到了。」
事到如今,曹正卿也只能點頭。
老僕將其扶進了船艙中,心疼地說:「大人先歇歇吧,早知道就走陸路的。」
曹正卿苦笑著搖頭。
陸路不好走,往北而去,封州知府徐雲川跟公孫夏的關係不錯,保不齊也投效了太子。他這往北走必須得經過封州,那不是自投羅網嗎?
而且陸路速度慢,路上也可能遇到各種狀況,容易被人追上。但水路就不一樣了,只要趕在他們發現之前出了海,他們就拿他沒辦法了。
事實證明,他這個決定是正確的。現在都快抵達江南了,追兵也沒來。
長長地吐了口氣,曹正卿很是疲憊,但又睡不著,腦子裡翻來覆去地想最近這段時間的事。
他可真傻,被人蒙蔽了好幾年才發現。
曹正卿還是無意中發現了這個秘密。
他為了打發時間,也為了打探消息,經常去茶樓酒肆坐坐。
去年初,有一次他在茶樓喝茶聽商人們聊起,別的地方物價都暴漲了,就南越物價還很低,因為南越用的是舊銅錢。
曹正卿細心觀察,發現身邊的人用的都是舊銅錢,即便有用新銅錢的,商家很多都不收,百姓賣東西也不肯收。再一打聽,原來是劉記商行在公開兌換銅錢,一枚舊銅錢可兌換兩枚新銅錢,但劉記不收新銅錢,這便讓很多人都不願意用新銅錢了,百姓也不肯拿舊銅錢去換新銅錢。
曹正卿到底是做過京官的,當即意識到了不對。若是沒有朝廷和官府介入,單憑一家商行,怎麼可能有力氣阻止舊銅錢流入南越。
這裡面必定還有其他緣由。
於是他向同僚打聽。
同僚是本地人,知道的消息更多,說是廣州、高州等地官府都不提倡用新銅錢。他又打聽劉記的背景,同僚也說不清楚,只說劉記背後有人。
有人他是知道的。
本以為是於子林,但現在看來恐怕不是。高州那邊,可是公孫夏的地盤,公孫夏極不賣他和晉王殿下的面子。
曹正卿敏銳地發現了不對,他開始留意起身邊的一舉一動,經常去茶樓酒肆喝酒,聽別人談天,再不著痕迹地向同僚套話,發現了不少平時被他忽略的信息。
最關鍵的是,他還發現似乎是有人在盯著他,而盯他的人就住隔壁。再悄悄一打聽,隔壁那家就比他們早幾天搬入賀州,說是做買賣,開酒館的,可釀的酒不怎麼好喝,生意很冷淡。
可好幾年了,這家人生活還是依舊,似乎不怎麼缺錢。
曹正卿心裡萌生了個大膽的猜測,他故意給晉王寫信表達自己想回去,請晉王幫忙。
但這封信最後卻石沉大海,一直沒有迴音,此後晉王那邊送來的信也沒提起過這事。這更加讓他確定,不止是人,恐怕信件也有人盯著。
難怪這麼幾年,殿下給他的信上沒什麼重要的信息和指示呢。
信送不出去,曹正卿萌發了逃出去的念頭,開始布局。總算在今年找到了機會,隔壁盯梢的人最近酒肆的生意好了起來,忙得很,天天早出晚歸的,不怎麼留意他們家。
而且天氣寒冷,他怕冷,身體又不大好,可以名正言順地不出門。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合適的船帶他離開南越。
可惜,船上的生活比他想象的還要艱難,但只要想到能見到晉王殿下,將一切告知晉王殿下,揭穿太子的陰謀詭計,曹正卿又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船繼續航行了三天,在曹正卿快吐得死去活來時,終於抵達了松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