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115
清晨,霧靄瀰漫在風平浪靜的海面上。
喧囂了一夜的越州碼頭已經平靜了下來,水面上漂浮著殘斷的船板、衣物、陶罐又或是趴在燒了一半木頭上的屍體。
岸邊是無盡的哭泣聲,一聲一聲,撕心裂肺。有商賈痛心多年積蓄付之一炬,有婦人痛哭丈夫葬身火海,更有孩童哭泣失了雙親……
低泣聲不斷,從霧蒙蒙的岸邊傳來,彷彿連老天爺都聽到了他們的哭聲,太陽遲遲不出來,天空一片陰沉,顯得更加的蕭索壓抑。
鄔川看著海面上這凄慘的一幕,心裡頭有些發怵,跟在劉子岳的後面極力勸道:「殿下,您乃是千金之軀,這地方太危險了,咱們還是趕緊走吧,皇上還等著您回去呢。」
昨晚危險解除后,他鑽出船艙就極力嚷著要回去,偏偏殿下說派了人去追殺昨晚的刺客,讓他再等等。他沒轍,只能答應下來,誰料天一亮,殿下竟又讓人將船駛回了這個充滿噩夢的地方。
這就讓鄔川有點沒法接受了,他現在只想趕緊回京,離開這個充滿了噩夢的地方。
誰料劉子岳卻說:「不急,本來也計劃要在這停留一日的,況且黃參將他們還沒回來。」
鄔川沒轍,只能耐心地等著。
過了一會兒,黃思嚴他們總算是回來了,赤龍舟飛快地趕到大船邊,黃思嚴衣服都是血,左邊臉頰上還有一道被刀鋒擦過的傷疤。
他跳上船,跪下道:「太子殿下,臣回來了。」
「起來!」劉子岳看了一眼赤龍舟上疲憊的將士們,「大家辛苦了,都回大船上休息吃東西!傷員抬去讓陳院判他們給醫治。」
黃思嚴一揮手,下面的人開始有條不紊地行動起來,先將傷員抬上船,然後再一個個上了大船,將赤龍舟收了起來。
黃思嚴則向劉子岳彙報情況:「殿下,昨晚子時就追上了他們,殺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只是讓其頭領給逃跑了。他們總共有六艘船,毀了三隻,跑了三隻。那三艘船里空蕩蕩的,沒什麼東西,臣讓人拖回來了。」
劉子岳順著他的指的方向看去,三艘船不大,都是木製的,只有一層,這種船他們拿來也沒用。
「傷亡多少?」劉子岳又問。
提起這個,黃思嚴的表情變得很是難看:「初步統計,死了三百五十八人,還有三十二傷勢比較重,不知道熬不熬得過來。」
昨晚雙方交戰,還死了一千多人。
這麼多人自然是沒法帶回去的,而且有些屍體都不知道被衝到哪兒去了。
劉子岳說:「能找到屍體的統一火化了,派人將骨灰送回去安葬,找不到人的按死亡處理,按以前的標準給家屬撫恤金。」
黃思嚴沉重地點頭:「是。」
他走後,鄔川再也按捺不住,催促道:「太子殿下,黃參將他們已經回來了,現在總該走了吧?」
劉子岳瞥了他一眼,現在知道急了,昨天非要想在江南停留的是誰?
他看著亂糟糟的碼頭問:「鄔公公,咱們一走了之,誰來善這個后?」
鄔川沒想到劉子岳這麼擰,連忙勸道:「殿下,地方官員會處理的,咱們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趕緊回去吧。不然……萬一那些刺客又殺回來怎麼辦?殿下,您聽老奴一句勸,咱們趕緊走吧。」
劉子岳還是不動:「不著急,鄔公公,善後的人來了。」
只見一群腰上別著刀的衙役這時候才趕了過來。
劉子岳譏誚地勾起唇,對鮑全下令:「領一隊人馬去將越州知府帶來。」
昨晚碼頭上發生如此慘劇,他竟充耳不聞,完全沒有現身,等事情完全結束后才過來,顯然是知道發生了什麼。
身為地方父母官,即便無法阻止晉王的暴行,那也該對自己治下的子民有幾分同情和憐憫吧?他但凡昨晚之前有想辦法提前驅散過碼頭上的船隻,劉子岳今天都能饒他一命。
但沒有,事發后也一直不現身,直到一切塵埃落定,才姍姍來遲,完全不管這麼多人的死活。
鮑全帶了一隊人馬駕駛著一艘小船停靠了在岸邊,越州知府也下轎了,雙方的目光正好對上。
越州知府吃驚地望著身穿鎧甲帶著一隊侍衛的鮑全,一時之間竟忘了言語,估計是沒想到劉子岳他們還滯留在越州碼頭。
鮑全冷冷地看著他:「你就是越州知府?」
越州知府不知是心虛還是其他原因,連忙賠笑道:「是,下官是越州知府盧登,不知將軍是?」
「太子殿下要見你,請隨我們走一趟吧!」鮑全沒回到他的問題,直接說明了目的。
越州知府抬頭看了一眼海面上的幾艘大船,還有船上烏壓壓的士兵,只得從了:「是,下官不知太子殿下光臨,有失遠迎,還請海涵!」
「走吧,有什麼話你當著太子殿下的面說去。」鮑全不耐地說道。
盧登不敢再多言,老老實實地跟著他上了船。
很快小船便來到了大船前面。
盧登連忙跪下:「越州知府盧登見過太子殿下,臣不知太子駕到,姍姍來遲,還請殿下見諒!」
劉子岳沒理他,而是問旁邊的鄔川:「你說,治轄一方卻不能護一方平安,碼頭上發生如此慘劇,隔了三四個時辰,越州知府方才趕來,該當何罪?」
鄔川昨晚受驚不輕,現在想起來都還膽寒不已,聽了這話,當即怒道:「此罪當誅。太子殿下在越州遇刺,你竟不知,也不來護駕,失職瀆職,按律當斬!」
盧登嚇了一跳,連忙苦苦求饒:「太子殿下,鄔公公息怒,越州城距碼頭有好幾里,晚上城門緊閉,臣也不知碼頭上發生了這種事,臣實在是……」
「我向你說過我旁邊的是鄔公公嗎?」劉子岳涼涼地打斷了他。
鄔川也反應過來,指著盧登痛罵:「好你個盧登,早知我與太子到了越州,不但不來拜見,還勾結刺客行兇,我看昨晚的事跟你逃不了干係。殿下,將這人帶回京城,好好審問!」
劉子岳淡淡地說:「何必這麼麻煩呢!鮑全,將他帶回岸上,當眾斬了,以告慰昨晚無辜枉死的百姓!」
「是,殿下。」鮑全當即下令駕駛船隻到岸上。
盧登想過自己可能會被責難審問,但他萬萬沒想到太子這麼乾脆利落,說殺他就殺他,連審都沒審問一句。
他不服氣,連忙高呼:「太子殿下,臣是朝廷命官,無緣無故你不能殺我……」
劉子岳指著水面上漂浮的屍體:「他們的死,還不夠嗎?只取你一命償數百人的性命,還是便宜了你。越州知府盧登,對下不仁,對上不忠,留著何用!」
說完,任憑盧登怎麼喊叫,都不再發一言。
船很快就靠了岸,盧登的叫喊引得哭訴的百姓也望了過來。
被拖上岸后,盧登連忙沖衙役們大呼:「都站著幹什麼?快來救我啊……」
衙役們手按住武器,上前幾步,眼神有些猶豫。
鮑全利落地抽出大刀一晃:「退下!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莫非你們想造反株連九族不成?」
衙役們見他氣勢洶洶,人又多,還佔據了高位,怯怯地往後退了兩步。
鮑全也不搭理這些人,而是舉著刀高呼:「諸位父老鄉親,從昨晚事發至今,越州府衙一直沒動靜,直到今天上午,府衙的人才姍姍來遲,越州知府盧登失職瀆職,毫無愛民之心,甚至勾結刺客謀害太子,今日太子殿下就幫大家除了這個禍害!」
平日里大家對地方官員總是敬畏好幾分的。
但今天碼頭上不少人失去了親人財富,官府卻一直沒出現,鮑全的話將他們的憤怒和恨意一下子都引到了盧登的身上。
「殺,該殺!」失去親人的百姓們紛紛高呼。
盧登嚇得兩腿瑟瑟發抖,他仰起頭,哀求地看著鮑全:「別殺我,別殺我,我……我有重要的事要稟告太子殿下……」
見鮑全舉起了雪亮的大刀,他的恐懼達到了頂點:「我……我可以招供幕後主使,別殺我……」
鮑全譏誚地看著他,壓低聲音說:「不就是晉王嗎?還用你說,遲了,今日不殺你難以平民憤!」
說罷,手起刀落,盧登的腦袋就咕嚕咕嚕地滾到了地上,兩隻眼珠子還大睜著。
全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這一幕給驚呆了。
鮑全手裡提著滴血的刀打破了沉默:「現在衙役出來救治傷員,打撈屍體,清理堵塞的碼頭。」
再也沒人敢反抗:「是,大人!」
鮑全還親自帶著侍衛們在碼頭上幫忙善後。
鄔川見劉子岳還沒有走的意思,急了:「殿下,這黃參將回來了,盧登也殺了,咱們是不是該走了?這一拖恐怕得晚上了。」
劉子岳說:「急什麼?現在越州一團亂,再等等。鄔公公昨晚一整夜沒睡,去船艙里休息吧。」
現在這地方,鄔川怎麼睡得著,他擔憂地說:「殿下,您身份尊貴,咱們還是先走吧,不然萬一這群刺客再來,太危險了。」
都這麼久了,還沒有人露面,即便還潛伏有晉王的人,也不多,不足為懼。不過為了安全起見,劉子岳一直沒上岸。
等了一會兒,劉子岳要等的人總算是來了。
越州城中的官員鄉紳全部趕了過來,瞥見地面上盧登的屍體,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連忙跪下求饒:「不知太子殿下來越州,怠慢了殿下,請太子殿下治罪。」
鮑全代劉子岳說道:「越州知府盧登嚴重失職,已被處決,現由越州通判暫代知府一職,安頓好受難的百姓,儘早讓碼頭恢復原樣,再將此事調查清楚,上報朝廷。」
「是。」越州通判見他沒殺人的意思,鬆了口氣,連忙答應下來。
鮑全沒理會他,轉身跳上船,回到了大船上:「殿下,已跟越州通判交接好了。」
劉子岳隔著茫茫的水面瞥了一眼岸上跪的那群人,這裡面保不齊還有晉王的人,但也不能全部殺了,否則越州一團亂,最後遭殃的也只有百姓,因此只能殺一儆百,後續皇帝自然會派人來查證處理的。
他點點頭,終於說出了讓鄔川歡欣鼓舞的一句話:「那就回去吧。」
「走了,快,傳令下去,回京!」鄔川差點喜極而泣。
只有劉子岳背著手,怔怔地看著海面上的屍體、殘船,過了許久,他緩緩將兩隻手伸到面前。
兩隻手白皙修長,看起來乾乾淨淨的,但實則這雙手已經沾滿了血污,十一年,他終究還是活成了一名曾經自己最不喜歡的那種政客!
***
「殿下,毛長史回來了。」僕人來報。
晉王聽到這個消息,當即放下了手裡的書,大步往外走:「人在哪兒?」
「就在院子里!」僕人跟在後頭道。
晉王穿過長長的迴廊便看到了毛詠志。
毛詠志躺在擔架上,左腿上包著厚厚的紗布,臉色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晉王吃了一驚,連忙揮手:「快,將毛長史送入房間,去請大夫過來。」
毛詠志卻攔住了他:「殿下,等等,臣的傷已經包紮好了,並無大礙,臣有話要對殿下說。」
晉王連忙蹲下身,手扶著擔架:「毛長史,你說。」
毛詠志看了一眼僕人。
晉王會意,輕輕一揮手,僕人們連忙退到一邊。
毛詠志慚愧地說:「殿下,臣無能,未能殺死太子,又讓他逃過了一劫。他們提前發現了火油,早了半刻鐘撤離。」
晉王一捶手,他看到毛詠志這樣子就感覺事情可能不大順利,但沒想到就差那麼一點點,就一點點,他這如何甘心。
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晉王苦笑道:「不怪你,時來命也,老七果然是命大,從小失母,無人護佑也長大了,還屢次避開了危險。」
他現在都有些相信老七的命格硬、福氣大這話了。
「殿下,還有一事。」毛詠志臉上的表情充滿了困惑,「黃思嚴本來可以殺臣的,但最後他將刀刺向了臣的大腿。」
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要說黃思嚴還顧念舊情,也沒這個道理,因為毛詠志跟黃思嚴連面都沒見過,哪有什麼舊情可言。但在最後關頭,他卻又放了他帶著兩千餘殘兵逃回來,這又是何解?
晉王也很納悶,思忖少許問道:「還有其他的嗎?」
毛詠志想了想說:「還有一件事也很古怪。照理來說,在越州碼頭遇到了偷襲,太子應該快速離開越州,趕緊回京城才是,哪還有繞回去的。可事發第二日,太子的隊伍卻重新返回了越州,還在越州碼頭停留了大半天,殺了越州知府盧登。莫非,他是為了泄憤?」
泄憤?若是老二還有可能。
晉王雖這麼多年沒見過老七,但現在看來老七是他們兄弟中最沉得住氣的,不會做這種無用功。他說:「將他在越州碼頭停留期間的事全部說一遍。」
聽完后,晉王就明白了,搖頭嘆道:「黃思嚴應該是得了太子的授意,故意放你的。」
但估計黃思嚴又不甘心白白死了那麼多兄弟,所以還是刺了毛詠志一刀。
毛詠志很困惑:「這是為何?」
晉王說:「你忘了,太子此行,還有一個很關鍵的人物,鄔川。」
別說,毛詠志的全副心裡都用到了太子身上,哪會關注這麼一個無足輕重的太監。
「殿下,您的意思,他是做給鄔川看的?」毛詠志驚訝地問道。
晉王點頭,延平帝極為倚重鄔川,太子的軟弱,他的強勢不擇手段,鄔川都會如實稟告給皇帝。甚至因為差點丟了小命這事,鄔川恐怕還會在皇帝面前添油加醋。
「可……他們為什麼要放了臣?」毛詠志沒想穿這一點。
晉王說:「因為太子不想我死得太快。以前的一樁樁事,老七都沒有真憑實據,但這次在越州遇刺,有鄔川這個證人給他作證,我謀害太子是板上釘釘子的事了,父皇容不下我,朝廷也容不了我,但我若是這麼輕易就死了,父皇的矛頭下一個指向的就是他,他肯定希望我死在父皇的後面。」
毛詠志想明白了:「所以,太子既希望您跟陛下跟朝廷徹底翻臉,但又不想讓咱們這麼快落敗,因此放臣回來,向殿下通風報信。」
晉王冷笑:「有了我這個眼中釘拉仇恨,老七回京就可安枕無憂矣。」
毛詠志臉色煞白,喃喃自語:「他……他是想逼您站出來謀……反?」
晉王沒有否認,可明知是計,他還得往裡面鑽,因為這是他唯一的生機。老七真是好手段,本來他跟朝廷之間還一直保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延平帝也不敢逼他太緊,怕他真的造反了,所以一直只是派人來催,不敢對他太強硬。但這次越州的事一出,延平帝不可能再放過他了。
因為有那麼多的士兵親眼看到,越州百姓也看到了。這事傳到京城,延平帝還姑息他,必然威嚴掃地。就是為了皇帝的尊嚴與威望,延平帝都不可能再放過他。而他不想死,只有造反割據一方這一條路。
晉王閉上眼睛,背著手說:「叫將軍們過來一趟。」
***
接下來的行程再也沒出幺蛾子,他們也沒在任何一處碼頭停留,而是直奔京城。
十月中旬,船隊總算是抵達了京城。
吳志奉延平帝的旨意,率領了一部分官員前來迎接太子。
這是百官第一次見到太子,劉子岳咳了一聲,表現得有些虛弱的樣子:「勞煩諸位來迎接我,都起來吧!」
「謝太子殿下。」百官站了起來。
劉子岳掃了一圈,沒看到陳懷義,也沒多言,坐上宮裡來的馬車,與鄔川一道進宮見延平帝。
一進入延福殿,劉子岳就跪下行禮:「兒臣見過父皇!」
延平帝看著面前這高大俊朗的年輕人,很是欣慰的樣子:「一晃眼,子岳就長大了,快起來,讓朕瞧瞧。」
劉子岳站起身,比延平帝高了半個頭,他趕緊低下頭。
延平帝從龍椅上下來,仔細端詳著劉子岳,眼底除了欣慰還有羨慕嫉妒。多麼年輕強壯的身體啊,這是他不惜一切都想挽留的健康和青春,但任憑他權力滔天,卻仍舊留不住。
「好,好……」延平帝拍了拍劉子岳的肩膀,「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劉子岳不知是被他這句話中的哪一個字眼給觸動了,眼淚刷地流了下來:「兒臣……兒臣差點就再也見不到父皇了。」
延平帝大吃一驚:「怎麼回事?可是有人欺負你了?」
說完,他自己都愣住了,現在老七可是貴為太子,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怎麼可能被人欺負,他欺負別人還差不多。
哪曉得劉子岳還沒說話,旁邊的鄔川也跟著抹起了眼淚:「陛下有所不知,太子殿下在越州遇到了刺殺,那箭從我們腦袋上飛過,就差那麼一點點就要射中我們的腦袋,可嚇死老奴了!」
「還有這等事?」延平帝震怒,「越州知府和兵馬都尉都是幹什麼的?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偷襲太子,可抓住了這些膽大包天的賊子?」
鄔川搖頭:「不曾,幸得黃參將這次帶兵同行,抵擋住了他們。不然陛下怕是見不到太子殿下和老奴了……」
接著他將那晚的經歷繪聲繪色地說給了延平帝聽,還誇大了兇險程度,最後又說起越州知府衙門一晚上都沒動靜的事。
「那越州知府盧登實在是失職,太子殿下震怒,直接命人將他給殺了。」
延平帝皺眉:「就沒審問審問?」
劉子岳搖頭:「兒臣當時太氣憤了,況且這事要查也容易,盧登死了,越州還有那麼多的官員衙役,肯定知道點什麼?請父皇現在派人去越州徹查此事,追擊余寇,絕不能讓這等兇險的事再度發生。」
其實不用查,大家心裡都清楚,這事必定是晉王乾的。
只有他有這個動機和能力,而且能讓盧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乖乖聽話的也只有他。
延平帝怒火中燒,狠狠一拍桌:「逆子……」
劉子岳嚇了一跳,連忙跪下:「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兒臣若是惹父皇生氣了,那兒臣不說了,父皇就當沒這事。」
延平帝皺著眉看了他一眼,又氣又惱又有幾分放心,這個兒子還是跟以前一樣膽小怕事。他皺眉道:「朕沒說你。」
劉子岳舒了一口,拍著胸口,目帶孺慕:「那就好,父皇,兒臣才疏學淺,也沒做過什麼大事。這猛然之間,被父皇看中,立為了太子,兒臣實在是不安。兒臣也不知道該如何做好這個太子,若兒臣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請父皇直言,兒臣一定改正。」
這番話在情在理,態度也謙卑有禮。延平帝很受用,點點頭,語氣和藹了許多:「好,不會沒關係,父皇教你就是。你這一路受了不小的驚嚇,又舟車勞頓,先回去休息休息吧,過兩日朕再召見你。」
「是,父皇。」劉子岳連忙點頭,「那兒臣告退了。」
延平帝擺了擺手,等他一走,就問鄔川:「在路上還發生過什麼事?」
鄔川印象最深的就這一件:「沒了,主要就這一件,後來太子殿下也不敢在任何碼頭停留,我們晝夜不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京城。」
頓了下,他小聲問道:「陛下,晉王殿下還沒回京嗎?」
延平帝睨了他一眼:「耍心眼耍到朕面前來了?他回沒回京你不知道?」
要回了京城還能在越州布局殺你們啊!
鄔川嚇得撲通跪下,趴在地上,邊哭邊說:「老奴有罪,請陛下責罰。老奴,老奴實在是太怕了,陛下,那一夜,水面上都是火,老奴活生生地看著有些人被活活燒死在船上,鋒利的箭從老奴的頭上飛過,老奴真的擔心再也不能回來伺候陛下了。求求陛下,饒了老奴這一回吧,老奴再也不敢了。」
看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而且人也瘦了一圈,延平帝面色稍緩,也不計較他給晉王上眼藥的事了,抬了抬下巴說:「起來吧,念在你伺候了朕三十年的份上,下不為例。」
鄔川這才趕緊爬了起來,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謝陛下寬宥,老奴不敢了!」
旁的再也不敢多說了。
延平帝坐回龍椅上,問道:「這次你與太子一道回京,朝夕相處近兩月,你覺得太子怎麼樣?」
鄔川仔細回憶了一下,太子對他極為客氣,而且兩人也算是同生共死過,現在他摸不準陛下問這話的意思,也弄不清楚太子到底有沒有機會坐上龍椅,最好還是保守回答:「太子為人謙和,性情忠厚善良。」
說了等於沒說,延平帝坐下詳細問了他們去越州的經過,最後有些氣,又有些放心。
這個兒子性子優柔寡斷,明明知道晉王在江南,有所顧慮,但卻不敢拂了一個太監的面子,最終答應退而求其次,選擇了去越州,遭遇了後面的危險。若他當初敢直接拒絕鄔川,哪有越州這場事故。
連一個太監都能左右其意見,實在是很好拿捏,不足為慮。
可延平帝還是有些不滿意,老七性子這麼懦弱,讓他如何放心將大景的江山交到他手中?
鄔川看延平帝臉上的表情變幻莫定就知道他是不太滿意,趕緊閉上了嘴,不敢多言。
延平帝自己想了一會兒,終究還是覺得好拿捏的兒子總比前太子和晉王、庸郡王這等主意太大的好,暫時就定這個兒子吧,以後再慢慢看。
而且現在當務之急是要處理晉王的事,晉王膽子真是越來越肥了,都敢派人明目張胆刺殺太子,還將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裡嗎?這兒子絕不能再縱著了。
「宣禁軍殿前指揮使張武進宮。」
鄔川連忙安排了小太監去傳旨。
等候期間,他對延平帝說:「陛下,剛才太子殿下走得急,還有一件事沒來得及說。以前晉王麾下的黃思嚴,太子殿下也給帶入了京城,包括倖存的兩萬餘名江南駐軍。太子殿下說,這些都是朝廷的大軍,應當帶回來由陛下安置,陛下可要召見黃思嚴?這次殿下和老奴能平安返回京城也多虧了他們拚死相護。」
延平帝現在聽到黃思嚴的名字很高興。
因為這是一個「忠心耿耿」、「棄暗投明」的武將。
晉王屢次對兄弟動手,還擅自動武,打著平亂的旗號想佔據南越,黃思嚴能夠反抗晉王,效忠於朝廷。就這一點,延平帝就很待見黃思嚴。
他笑道:「不錯,黃思嚴很不錯,當賞,派人去宣他進宮。」
「是,陛下。」鄔川給小太監使了一記眼色。
小太監行了一禮,匆匆跑了出去。
很快,張武便進了宮。
延平帝直接對他下旨:「你帶五千精兵,去松州,將晉王押送回京。他若敢反抗,就地處決!」
張武極為震驚,陛下這是對晉王動了殺心啊。
他連忙道:「是,臣接旨!」
「去吧,現在就帶人,儘快出發,不得延誤。」延平帝面無表情地說,「此事不得張揚!」
很顯然,他對晉王的最後一絲耐心也消耗殆盡了。
張武明白了他的意思,連忙表態:「是,陛下放心,臣會守口如瓶。」
延平帝擺了擺手,有些疲憊地坐在龍椅上。
鄔川連忙笑著說:「陛下日理萬機,累了,老奴給陛下揉揉肩。」
延平帝閉上眼睛默許了。
休息了一會兒,黃思嚴就到了。
這是黃思嚴第一次進宮,他很局促,走進御書房行禮時,聲音都帶著緊張。
「起來吧。」延平帝打量著他,七尺男兒,皮膚呈小麥色,長得非常結實,還帶著一種農家人的淳樸,跟朝上那些個心眼子比篩子還多的大臣們完全不一樣。
延平帝覺得有些新鮮,笑著說:「走近點,讓朕瞧瞧。」
「哦。」黃思嚴緊張地咽了咽口水,走近了一些,直視著延平帝。
這是很不規矩的行為。
鄔川本想提醒黃思嚴一聲,但瞧延平帝臉上掛著笑,便沒多言。
延平帝看著這個不懂規矩的愣頭青,覺得很有趣,開口笑道:「當初晉王提拔了你,最後你怎麼沒跟著他?」
黃思嚴撓了撓頭:「小……回陛下,臣就是南越人,南越人都是臣的父老鄉親,讓臣回去殺自己的家鄉人,臣不幹。而且教書先生說過,食君之飯,就要忠君,小人是大景的子民,自當效忠朝廷,效忠皇上!」
延平帝被逗得哈哈大笑。
他滿意地看著黃思嚴:「你讀書不多吧?」
黃思嚴點頭:「對,臣小時候家裡窮,就跟著教書先生識過幾天字。」
難怪連食君之飯這種話都說得出來呢。
雖然沒文化,可說話直,性子討喜啊。
延平帝越看越滿意,正要開口,忽地看到一個小太監急匆匆地跑了進來,跪下道:「陛下,張武將軍來了,在外面說有要事求見。」
「他怎麼又來了?」延平帝蹙眉,他這才打發張武不到一個時辰呢。
鄔川見他有些不悅,連忙說:「陛下,老奴去問問吧。」
延平帝點頭。
鄔川連忙匆匆跑了出去。
經小太監這麼一打斷,延平帝忘了剛才想說什麼,看著黃思嚴問道:「你這次帶了多少人進京?」
「回陛下,兩萬八千一百人,另外還有一千多名弟兄死在了越州。」黃思嚴有些傷心地說。
都是晉王乾的好事!延平帝又將這事記在了晉王頭上。
延平帝和和氣氣地說:「這些人是為保護太子而亡,回頭將名單交到兵部,按戰死算,撫恤的事也一併讓兵部安排。」
能多為死去的人爭一份錢那是好事,黃思嚴連忙跪下感激地說:「謝陛下隆恩。」
延平帝擺手:「起來吧!」
剛說完就看到鄔川神色慌張地出現在門口。
「陛下,大事不好了!」
延平帝皺眉:「怎麼回事?張武呢?」
「張將軍和戶部的柯大人都在外面候著。」鄔川連忙說道。
延平帝道:「讓他們進來。」
兩人急匆匆地進來,行禮后,便相繼開了口,帶來了兩個極壞的消息。
「陛下,晉王反了!」張武焦急地說道。
他剛出宮便碰到了柯建元,兩人有些交情,攀談了兩句,柯建元就告訴了他這件事。他想起自己的任務,嚇得不輕,趕緊跟柯建元一塊兒進宮來稟告皇帝。
延平帝不敢置信:「朕還沒死呢,這個逆子,到底怎麼回事?這消息你從哪兒聽來的?」
柯建元說:「陛下,這消息是微臣在皇宮門口告訴張將軍的。今年江南的田賦遲遲沒有交上來,微臣派人催了好幾次,都沒有消息,微臣擔心國庫入不敷出,便派了人去江南催促,這才得知,江南的田賦早都收了,但這批糧食並沒有運送入京城,而是沿著長江,往西邊運走了。而且,聽說晉王的兵馬也在往西撤!」
延平帝一屁股癱坐在了龍椅上,腦袋發昏,怒罵:「逆子,逆子……」
這個逆子果然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