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
七月末,枝頭上的棉花有些開始盛開了。
南越不比西北,夏季多雨,幾日一場雨,有時候還會遇上連續好幾天的陰雨天氣,因此不能像西北乾旱少雨地區種植的棉花,等枝頭上的棉花全部盛開得像一朵朵白雲才開始採摘。而是開始裂口就採摘,隔幾日採摘一次,直到枝頭上沒什麼棉花為止。
棉花採摘回來后,還要剝殼晒乾,經過加工去籽后再做棉被或是棉衣等物。
這是一項非常耗費勞動力的工作,好在對勞動力的要求不高,女人、孩子、老人都可以做,只要手腳利索就行。
也是這時候劉子岳才知道,採摘棉花也有許多竅門,首先便是一大早不能去採摘,因為棉花上還有很多露水,若是這時候摘回去,遇到陰雨天氣,沒將露水晒乾,棉花就很可能發霉。
他們今年總共種植了一千來畝地的棉花。
這時候棉花的收成很低,一畝地僅能產一百餘斤棉花。但架不住他們地多,粗略估算,今年也能產個十幾萬斤棉花。
如此多的棉花,光他們自己這點人是沒法消化完的。
南越地處南方,冬季氣候比較暖和,大家對棉被、棉衣的需求較小,而且不少農民會自己種植一部分棉花自用,不會花錢去出去買。
所以他們這麼多棉花在本地是沒有什麼銷售市場的。
不過劉子岳先不管這些了,南越再暖和冬天也是要蓋被子的。
他先讓人做了幾十床薄棉衾,也就是棉被,留了幾條自用,然後所有屬官,包括陶余,一人兩床。
收到棉衾,別說陶余了,就是冉文清等人都很高興。
因為這時候的棉衾在北方還是個稀罕物。
目前,大景的棉花種植區多位於邊疆,比如南越、西北等地,還沒有推廣到江南、
至於怎麼過冬,官宦勛貴豪紳等多是用動物皮毛、棉衾、炭火、湯婆子等物取暖禦寒,而窮人更多的是在被套里填充蘆花、柳絮等物。
棉花普通百姓很多是用不起的。
其實別說這時候了,就是到了民國,棉對底層百姓來說也是比較貴重的東西,一件棉襖拿去當鋪都能當幾個銀元不等。
而王府屬官多是低級官員,俸祿不高,即便買得起棉衾,也做不到每間卧房都備一床,如今平王一送就是兩床,他們如何能不高興。
劉子岳看大家這麼喜歡棉衾,下令讓人繼續做棉衾,給府中的侍衛、奴僕一人也發一床,反正他們的棉花很多。
不過府里總共就三百多號人,即便一人一床薄被也用不了多少棉花,他們倉庫里的棉花還是每日見長。
到了八月中旬,冉文清就有些發愁了,對劉子岳說:「殿下,棉花快將倉庫堆滿了,這可如何是好?」
劉子岳早想過這個問題了:「派人去廣州、連州、高州尋找有沒有合適的商人吧。」
這麼多他們肯定是用不完的,賣出去還能換些銀子回來,給他日益縮水的小金庫回點血。
冉文清也是這個意思:「是,臣明日就派人出發。」
過了六七日,派出去的人陸續回來了,帶回來的消息不怎麼好。
那些行商一聽興泰這個地方,很多不信,覺得他們是騙子,即便有個別相信的,也嫌路難走,又篩掉一部分人選,倒也有個別感興趣的,可將棉花的價格壓得極低,五十文錢一斤的價格都開出來了。
劉子岳聽完直皺眉,五十文錢一斤,這些人做什麼白日夢?
京城一床棉衾要售賣好幾兩銀子,而一床棉被也不過用幾斤棉花罷了,即便加上運費、加工的費用,這個利潤也要翻好幾倍。
五十文一斤的價格,這些人怎麼說得出口,當他是傻
子啊!
現在這種情況,很大一個原因是酒香巷子深。他們這地方棉花雖多,但興泰還岌岌無名,連聽說過的人都沒幾個,大商家根本不相信他們有這麼多棉花。
琢磨少許,劉子岳對冉文清說:「冉長史,我準備帶幾車棉花去一趟廣州,興泰這邊就交給你了。」
冉文清知道,劉子岳其實老早就想去廣州了,只是前陣子天氣太熱,他們又還沒安頓下來。
如今鮑全帶著人回來了,興泰也迎來了豐收的季節,平王殿下的心又野了。
罷了,殿下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嚮往繁華的都市,想出去玩玩也正常。
至於能不能將棉花賣出去,冉文清沒抱太大的希望,他就當殿下是去廣州散散心,玩樂玩樂。
不過為了劉子岳的安全,他讓鮑全帶了一百名侍衛隨行。
劉子岳聽到這個人數就皺眉,帶這麼多人,那一進城就得驚動官府,又是一番應酬。而且估計商家看他們這陣勢也會避開。
他的身份放出來,商家價格出低了怕得罪他,出高了吧自己賺頭又少,還怕他這個親王難伺候,一不小心得罪了他。關鍵是他這個親王已經遠離了權力中心,也沒什麼權勢,人家討好他,給他送銀子也得不到好處。
這麼一合計,但凡精明些的大商人都會找借口躲避,堅決不肯跟他們做買賣。
劉子岳可不想給這些商旅落個這樣的印象,影響興泰以後的商業貿易。
所以人可以帶,但不能帶這麼多,要低調。
「帶二十個人就夠了,從興泰到廣州這一段路很太平,無需帶太多的侍衛,冉長史不放心就讓鮑大人陪同我去廣州,再挑些武藝高強的就是。」
冉文清見他堅持,想想廣州到興泰也不過百來里地,便答應了,但臨走的前一天,還是一再囑咐鮑全要保護平王,萬事以平王的安危為第一,若遇到麻煩就去找官府。
次日,劉子岳帶了八車棉花從興泰出發去廣州探探路。
雖說帶了滿滿八大車棉花,但由於棉花的密度比較小,一車不過五六百斤,加起來也只有四千多斤棉花。
因為天還沒亮就出發,又提前派人探過路,因此趕在了關閉城門前進入了廣州城。
廣州不愧為後世的一線大都市,現在這時候都已經很繁華了,規模有兩三個連州那麼大,城中市民、商旅絡繹不絕,沿途的街道上各種叫賣聲。
就是客棧的規模也大了許多。
他們住進了一座風雅堂的客棧,這家客棧分為前後院,前院是三層的樓房,後院四層,中間還有一個院子,裡面種了些花草樹木,還有一條游廊,游廊邊有一個小小的荷池。這會兒有些荷花還在開放,有些已經結出了蓮蓬。
晚風一吹,荷花的清香飄飄蕩蕩,竄進半開的窗戶里,沁人心脾。
連鮑全這個粗人都感嘆:「這客棧環境可真不錯,有那麼一瞬我都以為回到了京城。」
大家吃過飯,洗了澡,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
次日起來,劉子岳又帶著大家去街上到處找好吃的。
千年後這座古城裡的早茶是出了名的,雖然這個時代物產還遠不如後世豐富,但也有不少稀奇的東西,海鮮粥、燒鵝等等,都是當地的美味。
不過最讓劉子岳震驚的還是,這個時候的南越人竟然喜歡吃辣,茱萸、生薑、胡椒、芥末等帶辛辣味的食材廣受歡迎。
劉子岳也跟著入鄉隨俗,嘗了嘗,別說,味道還不錯,但這種辣味比起辣椒還是差了一些,搞得他都有些懷念辣椒的味道了。
用過了一頓豐盛的早膳,他們去了廣州的商品交易中心——易場。
廣州的易場異常的繁榮,各種海鮮乾貨應有盡有,劉子岳還看
到了海帶。海帶可是補充碘的好東西,能夠預防因為缺碘所導致的甲狀腺腫,而且燉湯、涼拌都挺好吃的。
劉子岳直接讓人買了一百斤,打算回去給大家都嘗嘗。
除了海帶,劉子岳又讓人買了一些腌制晒乾的海魚,帶回去換換口味。
除了這些海產品,易場上還有布匹、油鹽醬醋茶、大米、香料、禽類、豬肉、羊肉等常見的日用品,可以說是應有盡有。
只可惜逛了一圈也沒看到收購棉花的鋪子。
倒是看到了兩個賣棉花的農民,但他們的數量都不多,只有一二十斤,裝在麻袋裡零售,幾兩都可以賣。
有些城裡人會買幾斤回去做棉衾,也有買個二兩回去做油燈的燈芯。
劉子岳派人詢問對方是否認識收購棉花的商人,但兩個農民都搖頭。
估計是棉花種植比較耗費人工,很多都是家庭種植幾分地,自用外,只有少量的流入市場。
而且現在棉紡織業雖然起步了,但還沒大規模發展起來。
所以在南越暫時還沒有專門收購棉花的大商人。
逛了半天,最後棉花沒有賣出去,倒是東西買了一大堆,大部分都是海產品,還有少量的香料,裝了滿滿一車。
回到客棧,劉子岳決定主動出擊,讓黃思嚴去打聽城裡最近有哪些北方來的大商人。他們過陣子應該會回北方,若是船沒載滿,帶些棉花回去,也能多賺一筆銀子。
黃思嚴不愧是打探消息的好手,半天不到的時間就回來了。他找到了幾個北方來的商人,而且這幾個人就住在風雅堂。
劉子岳聽了這事後,找到掌柜的,請掌柜的牽線,約這些人在客棧旁邊的茶樓見一面。
次日,有三名商人應邀赴約。
風雅堂環境好,房費比普通的客棧要貴,住這裡的都是有些銀子和門路的人,不然捨不得掏這筆銀子。
所以哪怕不認識劉子岳,他們三人還是帶著隨從來了。
不過被請進包房,看到劉子岳,三人心裡就有些後悔了。
原因無他,劉子岳實在是太年輕了,而且看那細皮嫩肉的樣子就是養尊處優慣了的,能做什麼買賣?真有大筆的買賣,估計這位大少爺也做不了主。
雖然對這個交易不抱什麼希望,可來都來了,也不好這時候就走。
劉子岳又不是真的只有十幾歲,自是看出了幾人的錯愕和輕視。
他笑了笑,先自我介紹:「鄙人姓劉,家中排行老七,種了些棉花,準備尋找買主。聽聞三位掌柜的是從北邊來的,如今已立秋,冬日來臨,需禦寒取暖,棉花可做禦寒保暖的棉衾、棉襖、棉鞋等物,也可織布,這時候運送去北方,正好能趕上冬日,大賣特賣,不知三位掌柜的可感興趣?」
三個掌柜的都互相認識,對視一眼,由最年長的周掌柜開了口:「鄙人姓周,乃是周記商行的東家。不知道劉七少爺手裡有多少棉花?」
劉子岳讓黃思嚴將備好的棉花呈了上來,放在桌子上供三位掌柜的驗貨:「原來是周老闆,幸會幸會。這是我家地里產出的棉花,三位掌柜的可以看看,棉花蓬鬆柔軟,潔白如雪,乃是上上品。這樣的棉花,我家有十萬斤。」
周掌柜抓起一團柔軟的棉花捏了捏,乾燥蓬鬆,裡面幾乎沒有雜質,確實不錯。
「十萬斤,七公子真是讓我等刮目相看。」周掌柜驚訝地看了劉子岳一眼。
十萬斤棉花估計得種個一千來畝地,那他家至少有好幾千畝地,這可是個大地主,僅憑地租收入就可以過得很好的那種。
這樣的地主在當地必然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劉子岳含蓄地笑了笑,謙虛地說:「哪裡哪裡,都是祖上留下來的基業。」
皇帝賜給他的,說是祖上留下來的基業也沒錯。
周掌柜聽到這話,心裡有數了,這多半是個沒經歷過風風雨雨的二世祖。
商人重利,做買賣自然是要利益最大化,他給陶掌柜和蘇掌柜使了一記眼色,然後緩緩開口道:「不知劉七公子這批貨打算賣什麼價?」
劉子岳剛才問過了,兩個農民零售散賣的價格是八十文一斤。
他們的棉花看起來比那兩個農民的還要好,更乾淨,更白,賣同樣的價格不過分。
「八十文一斤。」
周掌柜微微蹙眉:「十萬斤便是八千貫錢,劉七公子這價格有些高啊。我們這次來廣州已經停留了十數日,銀子已經花得差不多了,你容我們再想想吧。」
陶掌柜和蘇掌柜也點頭:「正是,我們銀錢不多,還得回去盤算盤算。劉七公子這麼大筆生意,一般人可吃不下。」
人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劉子岳也不好強求,點頭答應了。
等人走後,鮑全撓了撓下巴說:「殿下,他們不買這可怎麼辦?」
劉子岳瞥了他一眼,鮑全真是半點做生意的天賦都沒有,要真是一點都不感興趣,周掌柜他們就一口拒絕了,也不會說量太大,手裡的銀錢比較緊這種話了。
「他們是想砍價,磨咱們。」黃思嚴一語道破。
劉子岳笑看著他,他的腦子倒是靈活,可以培養培養。
「沒錯,思嚴說得對,他們就是想晾一晾咱們,砍砍價。」
鮑全說:「那怎麼辦?咱們要降價嗎?」
劉子岳內心深處肯定是不想降價的,別看這批棉花能賣八千貫錢,按照現在銅錢和銀子的兌換比例,相當於八千兩銀子,聽起來不少。
可他種植棉花的成本也不低啊,種子錢,開墾土地的錢,還有請這些幫工種植、捉蟲、除草、掐芽、採摘、晾曬等等,好幾個月,加起來也不是一筆小數目,這些棉花拿到京城正好趕上秋冬季節,翻個倍也不是多難的事。
「暫時先不降,這時候比的就是心理戰,看誰能熬得過誰。」劉子岳沉思半晌后說道。
周掌柜當時沒拒絕就說明對這批貨感興趣,這時候誰先綳不住,先找上門就會在談判中處於劣勢地位。
鮑全點頭:「咱們聽殿下的,好好晾一晾這些傢伙。」
光晾肯定是不行的,他們那麼多棉花都堆在倉庫里呢。劉子岳想了想,又叫來黃思嚴:「你再去城裡打聽打聽,看看有沒有北方來的商人想接咱們這一批貨。」
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不能將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周掌柜他們三人身上,多找幾個買家,有了競爭對手,也好談買賣。
黃思嚴點頭應是,當天下午就跑出去打探北邊來的商人了。
***
同一時間,周掌柜三人回到客棧,聚集到了周掌柜的客房裡,關上門,周掌柜先讓夥計給二人倒了茶,然後笑著說:「今天這筆買賣陶老弟和蘇老弟怎麼看?」
陶掌柜是個矮胖的中年人,一臉福態相,笑起來眼睛都看見了:「這個事咱們聽周掌柜的,那小子看著就是沒辦過事的,估計家裡也沒什麼人了,不然不會讓他出來談買賣。毛頭小子一個,咱們壓他一壓。」
蘇掌柜身形瘦弱,看起來弱不禁風,有種文弱書生的感覺,但說出口的話卻帶著狠辣:「陶掌柜說得正是,棉花體積大,咱們的船不小了,也得差不多兩艘船才能將這批棉花運走,八千貫錢,運回去也得花個上千貫,一般人吃不下他這批貨。我有個主意,咱們聯絡一下其他掌柜的,大家統一口徑,把價格給他壓回去,回頭無論是誰拿下了這批貨,大家都可沾一筆,兩位掌柜意下如何?」
周掌柜撫掌:「此計甚妙,今年若
能將價格壓下去,明年後年再用同樣的價格拿下他家的棉花也不成問題。」
到時候就不是節省幾千兩銀子的事了,一年一年累計下來,可是一筆不菲的銀錢。
他們也不擔心這劉七去找別的人。
因為劉七這批貨的量太大了,廣州本地市場是消化不完的。小商人也吃不下他這麼多的貨,至少得手裡有上萬兩餘錢的商人才吃得下他這批棉花,如此一來就篩選掉了廣州城內大部分的商人。
剩下的十數名又要刨去下南洋的大商隊,這些商隊去的是更溫暖濕熱的地方,常年都是夏季,氣溫很高,根本用不著棉花保暖。
最後能接這批貨的商人兩個手指頭都數得過來。
而這些人基本上都跟他們打過照面或是有過生意上的往來,大家通個氣,彼此保持一致,晾劉七一段時間,年輕人就綳不住了。不想他的棉花都爛在倉庫里就只能賤價賣給他們。
陶掌柜本以為砍個二十文就差不多了,沒想到周掌柜這麼狠,一張口就是砍半。
驚訝了一息,他贊道:「還是周兄和蘇兄有辦法,你們說得沒錯,別說是四十文,就是三十文錢,他也得賣給咱們,不然這麼多棉花就留著他自個兒用吧。」
周掌柜輕輕撫了撫八字鬍,笑盈盈地說:「誒,怎麼能這樣,多少還是要給人家留點賺的,否則他若是來年不種棉花了,這不就成了一鎚子買賣?」
蘇掌柜卻不這麼認為:「他家裡那麼多地,不種棉花種什麼?種成水稻,稻米的價格更賤,更不划算。」
京城稻米也不過六七文錢一斤,從南越運過去,路費都得花個一兩文。要是劉七的稻米高出四文錢一斤,絕不會有人買。
這樣算下來,還是種植棉花更划算。
「話是這樣說,但也不能將人給逼狠了,年輕人衝動易怒,萬一惹惱了他,不種了咱們也不划算。這做買賣嘛,也要考慮細水流長的事。」周掌柜輕輕搖頭說。
蘇掌柜愣了愣,有些汗顏地說:「還是周兄想得周到,難怪周記商行在周兄的帶領下越來越紅火。老弟聽周兄的,就四十文錢一斤。」
談妥了價格,三人當天就各自出門約見跟自己有交情的大商人,提前通氣,堵死了劉子岳的其他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