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094

第94章 094

郭富回到并州后,當地的官員、鄉紳紛紛登門拜訪,一些夠不上格的,還四處尋找門路,就想跟他搭上關係。

并州這樣相對偏僻,人口也比較少的州府,往上數個二三十年也找不到一個做到正二品大員的。所以哪怕郭富已經告老還鄉了,地方官員和鄉紳還是非常敬重他。

穆慶身為并州知府,自也是客客氣氣地登門拜訪。

郭富連忙伸手扶他:「穆大人快快免禮,老夫已經辭官,如今不過是一介白身而已,如何當得起穆大人行此大禮,穆大人請坐。」

穆慶行完禮,撩起長袍坐下,閑話家常:「郭大人是長輩,下官是晚輩,於公於私,下官行這禮都合適。郭大人回并州可還習慣?」

郭富頷首笑道:「這人年紀上來了,就喜歡清凈。并州雖不若京城繁華,但百姓安居樂業,路不拾遺,平和安寧,甚是得我心意。這些都多虧了穆大人,我這上街啊,到處都能聽到誇讚大人的聲音。」

穆慶連忙謙虛地說:「大人過獎了,下官也不過是盡本分而已。」

郭富輕輕搖頭:「單是盡本分二字就不容易,穆大人不必謙虛。真是名師出高徒,穆大人不愧是公孫大人的學生。」

他這恭維有七八分的真意。

對於并州目前的情況,郭富是相當滿意的。

并州雖不及南越偏僻,但也是比較偏遠落後的州府,人口較少,商業也不怎麼發達,而且前幾年還遭受了一次戰亂。在他的預想中,這裡只怕是民生凋敝,百姓生活困苦。

但他回到家鄉后卻發現,并州的情況比一路南下路過的不少州府的情況要好很多,百姓基本上能吃飽飯,并州的官道都還經過了修補,同時,城外還開墾了不少荒地,百姓的生活相對平靜安穩。

再一向鄉里人打聽,百姓們提起這位穆知府的事迹,那都是讚不絕口。

穆慶是在紅蓮教作亂後接下的并州這個爛攤子。他上任后,先是向朝廷上書,減免了一半當年的田賦,然後開倉借糧借農具給百姓,不收取任何的利錢,並在秋後帶領百姓興修水利,鋪路築橋。

先是恢復了并州百姓的生產,然後想辦法增加糧食的產量,最後再通過修路、打擊周邊的山賊盜匪等,保證商路的暢通,使得過往商旅來往更甚從前,使得并州很快就恢復到了戰爭前的水平。

而且這幾年并州也算是風調雨順,加上多了些水利灌溉的工程,官府又鼓勵開荒,借錢借糧借農具支持,因此并州糧食連年豐收,百姓的生活好了許多,人口也跟著增加。

同樣,府庫的存糧也增加了不少。

聽說完了穆慶在并州的作為,郭富打從心眼裡高興。

誰不希望自己的家鄉富足,父老鄉親都安居樂業呢?

穆慶被他誇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郭大人這話實在是讓下官汗顏,比起封州、連州、高州等地,我們并州這隻能算是一般,下官都覺得有些愧對百姓。」

這話成功勾起了郭富的好奇心:「你這意思是,封州、連州、高州比并州還繁華?」

這不怪郭富奇怪,這三州可是比并州更偏南,尤其是連州、高州,那可是在流放發配的南越,朝廷官員聞之色變,誰都不想去這些地方。

這兩地若比并州繁華,也不至於淪落到成為流放之地了。

穆慶肯定地點頭說:「下官不敢欺瞞大人,也許論城池大小,這幾州還不及并州數百上千年累計下來的規模,但若論百姓的生活和精神面貌,恐遠勝并州。」

這就稀奇了。

近十年,天災人禍不斷,朝廷內憂外患,賦稅不斷增加,單他在戶部尚書任上田賦便翻了近一倍,百姓生活困苦,能吃飽飯,不攤上戰爭和過多的苦役

,便已是萬幸了。比這還好,郭富有些不敢想象。

「連州知府於子林乃是陳大人的學生吧,高州就不說了,有公孫大人主政,難怪如此呢。」郭富自覺找到了原因。

誰料穆慶卻輕輕搖頭,笑了笑說:「非也,郭大人,這裡有家師委託下官轉交給大人的一封信,大人讀完就知。」

郭富接過信展開一讀。

發現這師徒倆說的話都不可信。

穆慶說他讀完信就知,但他看完信更疑惑了。

信中,公孫夏先跟他問了安,然後說多年未見,甚是想念,邀請郭富去高州聚一聚,屆時介紹一個人給他認識,就沒別的了。

但他到底是做了多年戶部尚書的人,腦子反應極快,很快便從穆慶的話語和這封信的內容中提煉出了最重要的信息:他們希望他去一趟連州高州。

郭富捏著信思索了一會兒,想不通公孫夏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他已經辭官,即便還有些威望和人脈,那也遠在京城。而且威望和人脈這種東西,你不維護很快就散了,正所謂人走茶涼,過兩年誰還記得他啊。

況且要論人脈,公孫夏並不輸他。到現在陛下還時不時地念叨公孫夏兩句,公孫夏想起複,比誰都容易,也用不著他這點人脈。

所以公孫夏這麼千方百計,還故意讓穆慶來誘惑他,這是為何?

真老友相聚,那發個帖子,商量一下,什麼時候得了空,大家挑個地方,聚一聚就是,完全用不著搞這麼多的彎彎道道。

但也正是這些彎彎繞繞,極大地激發了郭富的好奇心。

郭富雖然做了二十年官,但他年紀並不算很大,如今也不過不惑之年罷了,只是當初少年得志,高中早,為官也早。

他這個年紀,又沒吃過生活的苦,沒幹重的力氣活,生活富足,身體其實還很不錯,當初之所以放下權力,遠離京城,也實在是戶部的爛攤子太難搞了,而且越攤越大,恐到最後沒法收場,加上京城幾個皇子爭鬥得厲害,他才萌生了退意。

要說心裡半點不甘都沒有是不可能的。

哪個身體健康正值壯年的人願意早早地就回家頤養天年,含飴弄孫?整日與那些釣魚翁作伴?

所以回到并州后,其實他也閑得很,那些溜須拍馬的,他也不想應付,都讓管家給拒了,空閑的時間一大把。

左右無聊,也確實很多年沒見公孫夏了。如今就走一趟吧,看看這老夥計神神秘秘地在搞什麼鬼。

放下信,郭富笑道:「公孫大人真是太客氣了。我與公孫大人也是多年未見,正好如今辭了官,閑著無事,去見見連州和高州的風景也很不錯。穆大人,請你替我謝過公孫大人,等收拾妥當,我便前去拜訪他。」

見他痛快地答應了,穆慶心中稍定,拱手笑道:「不知大人準備何時出發?正好下官也許久未曾見到恩師了,如今府衙又沒什麼事,下官提前安排妥當,與大人一道前往可好?」

郭富笑著一口答應:「這有什麼不好?有穆大人帶路,我更放心了。」

「那好,下官回了衙門便將事務安排好。」穆慶高興地說道。

郭富點頭,雙方約定在春光燦爛的二月中旬便出發。

將人送走後,郭富叫來管家說:「悄悄派人去打聽打聽這位穆大人。」

管家連忙點頭:「是,老爺,可是懷疑這位穆大人?要不,咱們別去那什麼連州、高州了,老爺犯不著去以身犯險。」

郭富擺手:「不至於,我現在就一介白身,公孫夏針對我幹什麼?我跟他往日無仇,近日無怨,還有幾分交情,他不會對我不利的。」

他要是還在戶部尚書的位置上,那確實要擔心別人的算計,但現在他連官都辭了,沒什麼價

值了,公孫夏煞費苦心對付他,完全沒這必要,而且公孫夏也不是這樣的瘋子和蠢人。

管家點頭:「是小人想多了,那咱們多帶些人出行?」

郭富還是拒絕:「不用,帶幾個隨從即可。穆慶既邀請我同行,安全的事不用咱們操心,縣官不如現管,這可是他的地盤,還能出事嗎?」

「是,老爺。」管家退下。

過了兩日遞上來一份關於穆慶更詳細的信息。

大部分都與郭富回并州時打聽到的差不多,但這裡面多出了一個劉記商行。

這幾年并州的糧食豐收,劉記在并州建了兩個倉庫,以高於市價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二十的價格收購糧食。并州知府也非常配合,鼓勵百姓多多開墾土地,賣糧,甚至在劉記收購糧食時,府衙的衙役還出動幫其維持秩序。

很明顯,并州知府跟這個劉記的關係很不一般。

郭富的手指輕點著劉記道:「我沒記錯的話,南越也有個劉記商行,生意做得頗大,當初庸郡王都還盯上了,想勾結平王吃下劉記,陛下還曾褒獎過這個劉記,這并州又多出個財大氣粗的劉記商行,可真有意思。」

「老爺,這好像是同一個劉記。」管家小聲說,「下面的人也不大確定,因此沒寫上。」

「這樣啊。」郭富一雙飽經滄桑的眼睛盯在劉記上,思緒飄得很遠。

劉記大肆收購糧食,但卻沒運走販賣賺錢,而是在并州建了倉庫,將糧食囤積在此,一囤就是兩三年,一個倉庫不夠就建兩個。

這可不像是單純做買賣的。

畢竟商人重利,購買這麼多糧食,若是不及時運出去高價賣掉,一直放在自己手裡,倉儲成本不低,而且等新糧出來后,陳糧的價格會縮水,這意味著,前年囤積的糧食,只怕他們要虧本。

去年囤積的糧食現在還沒賣,再過幾個月,新糧出現,這批陳糧的價格也會跟著縮水。而且時日一久,糧食也可能發霉壞掉,損失還是算自己的。

劉記這樣不斷地屯糧,卻又不賣,明顯是在做虧本的買賣,他們圖什麼?

不是為錢,屯這麼多糧食,倒更像是在做戰前準備!

這個答案一出,郭富自己都駭了一大跳。

但根據他在戶部做事多年的經驗,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別的目的。

「老爺,老爺……」管家見他的眉頭突然擰緊,神色嚴肅了許多,連忙問道,「可是這個劉記有什麼異常?需要小人派人去查嗎?」

郭富猶豫了片刻,否決了這個提議:「不用,我都已經告老還鄉了,如今不過一介平民,管這些作甚?」

話是這樣說,但他心裡一直記掛著這事,連晚上睡覺都在想這事。

這裡面明顯不對,但要說穆慶在謀什麼私利那也不像。因為買糧的錢都一分不少地給了百姓,而且還特意讓百姓留足了餘糧,也不像是要哄抬當地糧價牟取暴利的樣子。

他由穆慶聯想到公孫夏。

公孫夏來南越好幾年了。當初是陛下一時生氣,將他發配到南越的,陛下早就後悔了,後來千里迢迢賞了公孫夏好幾次東西,公孫夏但凡想回去,只要上封奏摺就行了。

但他為何一直窩在高州不肯走?

還有於子林,在南越已經十來年了,吏部的考核都不錯,陳懷義如今聖眷正隆,又投效了晉王一派,於子林想回京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可他為何還是不動,十年如一日地守著連州?

這背後定然隱藏著什麼秘密。

他這次去連州、高州應該就能知道了。公孫夏叫他去,應該也是想告訴他這個秘密。

想通這點,郭富心裡雖然跟貓爪子撓過一樣,好奇得很,但他沉得住氣,面上一點都不顯

,只叫人準備出發的行李,然後慢悠悠地等著穆慶的消息。

五日後,穆慶那邊派人送來信息,說是府衙的事都已安排妥當,詢問郭富什麼時候可以出發。

郭富當即讓人回話,約定好日期。

兩日後,二人帶了十餘名隨從,兩輛馬車,從并州出發,前往連州和高州。

三天後,隊伍先抵達了封州,他們在封州休整,順帶補充路上的補給。

穆慶提議:「郭大人,封州這邊的風景很不錯,有一座名山,此時正值春暖花開之際,山上百花齊放,很是漂亮,不若咱們去遊玩一兩日。正巧,封州知府徐大人乃是我家恩師的同窗,也是下官的長輩,路過此地,身為晚輩,下官也需去拜訪他。」

郭富記憶力很好,仔細想了一會兒說:「你說的是原松州知府徐雲川吧?」

「沒錯,郭大人真是好記性。」穆慶贊道。

郭富擺擺手:「不是我記性好,實在是徐大人剛直的印象太深刻了。」

他為官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在朝堂上看到一個地方官員敢狀告皇后之子。相信,當時在朝堂上的人都記住了徐雲川這個名字。

穆慶笑了笑,熱情地邀請他:「大人若是得了閑,可與下官一同前去。」

「好啊。」郭富一口答應,他也很想結識結識這位正直為民請命的徐雲川。

兩人商量好,回去穆慶就讓人給徐雲川遞了一封帖子。

不料第二日,他們還沒出發,徐雲川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雙方見過禮,穆慶身為晚輩連忙歉疚地說:「怎敢勞煩徐大人親自登門,晚輩委實慚愧。」

徐雲川擺手:「都是自己人,何須如此見外。這位便是郭大人吧,下官封州知府徐雲川見過郭大人。」

郭富連忙扶著他:「徐大人使不得,如今我不過一田舍翁,哪裡當得起大人如此大禮,真要行禮,也該是我向二位行禮才是。不過我與公孫交情不錯,你們是他的同窗和學生,都是自己人,咱們就不講那些虛禮了,如何?」

徐雲川和穆慶自是答應。

三人都是進士出身,有真才實學的,而且全是干實事的,因此聊起來倒也算投機。

然後徐雲川又邀請他們在封州玩兩天,並抽了一天帶二人出去爬山。

郭富發現,穆慶並沒有說謊。

封州的地理位置雖然比并州還差,郊外多荒野,但此地卻甚是安寧祥和,百姓的精神面貌也與他在江南看到的完全不同。雖也是穿著打了不少補丁的衣服,但鮮少面黃肌瘦的,很多人臉上都掛著笑容,見了徐雲川,無不恭敬地行禮,眼神中透著發自內心的敬重和感激。

由此可見,徐雲川這個地方官在封州甚得民心,而且他大抵也是經常下鄉,百姓才會如此熟悉他。

在封州呆了兩天,郭富還發現一個情況,封州也建有儲存糧食的倉庫,照舊是劉記出錢建的,裡面所囤積的糧食也是劉記購買的。

這個劉記不顯山不露水的,在京城沒多少名聲,但其財富恐怕不簡單,用富可敵國來形容可能也不誇張。而且連徐雲川這等耿直的人也摻和了進去,這個劉記到底有什麼魔力?

離開封州繼續往南前往連州。

途中,郭富還發現一個情況,從并州到封州再到連州的官道都在近幾年內修繕和拓寬過。官道能容兩輛馬車并行也不擁擠,地上坑坑窪窪的地方全部填平夯實了,道路平坦了許多。

這比江南的某些路段的官道都還要好。

江南前幾年紅蓮教作亂,不少道路橋樑被破壞。現在雖平定了,可官府沒錢,朝廷也沒撥銀子,修繕的進程很緩慢,尤其是兩州交界處,誰都不想管,都想推給對方。

但同樣經過了戰亂,南

越這邊的情況卻要好很多。

等快到連州時,郭富看到官道邊矗立著一座座的墳塋。在墳墓的最下方,靠近官道的平地上矗立著一塊丈余高的巨大石碑,石碑上刻著三個虯勁有力的大字「英雄碑」,下面是一個個名字,密密麻麻。

石碑前還有一張供桌,桌上插著幾十根熄滅的香,香爐前擺放著兩個盤子,裡面有一些瓜果點心和一碗酒。

很明顯,前不久有人來此祭奠上香。

但現在非年非節,也不是祭拜的日子。

正好奇時,郭富又看到一個頭髮花白的婆婆牽著個十來歲的男童,拎著一個籃子到了石碑前,上香燒紙磕頭祭拜,邊燒紙邊抹眼淚。

「停一下。」郭富叫住了車夫。

等馬車停下來,他立即跳下馬車,走了過去。

這才看清楚了石碑最下面的一行小字:連州府衙立,此為紀念在守衛連州,收復封州、并州、袁州所犧牲的五千七百名士兵。

原來是當初紅蓮教作亂,南越水師犧牲的將士。

郭富不由得肅然起敬,站在石碑前對著石碑後面的無數墳塋鞠了一躬。

隨後而來的穆慶也跟在他後面躬身行禮。

那對祖孫看到突然出現了這麼幾個一瞧便大有來頭的陌生人,很是局促,匆忙燒完了手裡的黃紙,低著頭手足無措地站了起來,沖幾人點了點頭。

郭富擺出最和善的笑容:「老人家不必緊張,我們只是路過的商旅,看到這座英雄碑,因此下來祭奠一二,驚擾了老人家,實在是抱歉。」

那老婦人見他態度甚好,不像那等跋扈霸道之人,鬆了口氣:「無事,今日是小兒的生辰,老身特意帶這孩子來祭拜他父親。」

郭富點頭,望了一眼那一座座冰冷的墳堆道:「原來如此,你們的生活可還好?」

他看著這老婦稚子的,尤其是小孩子那雙透亮澄澈乾淨的眸子天真地望著人時,也忍不住心生同情。

老婦人點頭:「官府對咱們這種家中犧牲了男丁的,多有照顧,又給了五十貫錢的撫恤,老身買了幾畝田,日子倒還過得去。」

郭富聽了,很是訝異。

五十貫的撫恤金未免太多了。朝廷發放的撫恤也不過就十來貫,再多的也拿不出來了。,這事還是他親自經手的,可錯不了。

但連州這邊可是埋葬了好幾千人,那中間幾萬貫錢的差額誰出?

連州府衙出嗎?難道連州府衙這麼有錢?

他心生疑竇,可從老婦人嘴裡也問不出什麼,一提起官府,她便是發自內心的感激。

郭富只得壓下了內心的疑惑,摸了摸小孩子的腦袋,又讓馬車順路送了這祖孫一程。

等祖孫二人千恩萬謝地下了馬車,穆慶笑道:「原來郭大人這麼喜歡孩子。」

郭富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相逢即是緣,我與他們祖孫二人如此有緣,送一程又如何?」

說罷笑盈盈地對前方驅車的車夫道:「加快速度,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連州了。」

連州也一樣,城內整潔有序,鮮少見到瘦骨嶙峋的孩童和大人,百姓的生活一看就比較安穩。

郭富已經麻木了,半點都不吃驚。

他們去了府衙拜訪於子林。

於子林連忙將二人請進衙內:「郭大人和穆大人來訪,真是讓連州蓬蓽生輝,二位大人請坐。」

晚上他又特意設宴招待了他們兩人,還叫了幾名連州的官員作陪。

一群人把酒言歡,很是和氣。

郭富本以為於子林又會留他幾天,讓他看看連州的情況,但出乎他的預料,酒過三巡,於子林舉杯道:「聽聞郭大人和穆大人要去高州拜訪相爺,下官也很想去,

奈何府衙最近有事,走不開,只能托二位代下官向相爺問一聲好了。」

穆慶連忙道:「好說好說,於大人公務繁忙,有機會,咱們下次再聚。」

只這一句就聽得出來,雙方的關係很好。

郭富挑了挑眉,心裡逐漸理出了一條線,從穆慶到徐雲川再到於子林,應該還要加上一個公孫夏,只怕都是一條線上的。

可在朝堂上,公孫夏卻屢次從南越上奏,反對晉王插手南越事務,跟陳懷義對著干。而陳懷義、於子林都是投效了晉王。這可真有意思!

次日,於子林親自將他們送出了城,但走的卻不是官道,而是另一條新開闢出來的道路。

郭富很疑惑,穆慶解釋:「這條路更近,咱們抄個近路。」

郭富點點頭,沒說什麼。

馬車出城十來里后,前方突然出現了大片的甘蔗林。春天到了,甘蔗發芽,長出了一兩尺高的嫩苗,碧綠碧綠的,放眼望去,入目都是綠色的海洋,彷彿永遠都看不到盡頭。

「這就是甘蔗林?」郭富好奇地問道。

穆慶笑著點頭:「沒錯,這便是白糖、黑糖的原材料。」

「如此之多,真是令人嘆為觀止。」郭富咋舌不已。

很快,郭富就發現還不止,道路兩旁彷彿種了無窮無盡的甘蔗,他們走了一個多時辰,兩旁的景色才開始變化,有農民在種植水稻、棉花、花生等作物。

馬車行了半天,前方突然出現了一個關卡。幾個手持大刀的漢子守在路邊,目光炯炯地盯著他們。

管家嚇了一跳,還以為是什麼攔路打劫的山匪。

結果只見穆慶的隨從下車,上前跟關卡的人交涉了幾句,他們便放開了柵欄,讓馬車通行,還朝他們行了一禮。

雖是如此,但管家仍有些憂心,低聲道:「老爺,這前路未卜的,不若咱們回去吧。」

郭富看了一眼守在關卡前的幾個漢子道:「不用,沒事的。」

他若沒看錯的話,這些人應該都是出自軍中,即便換了身衣服,也與尋常的家丁護院不大同。

馬車繼續前行,又走了半個多時辰,遠方出現了一座小鎮。

說是小鎮,是因為這地方沒有城牆。但其規模看起來並不小,估計跟一個縣城的規模不相上下。

管家納悶地說:「大人,這……按照輿圖和前人的經驗來看,從連州到高州,少說也得兩三日,不可能如此快的。」

「這不是高州。」郭富肯定地說。

他想起了穆慶特意帶他走的這條路。這條路雖不是官道,但其寬度和道路的夯實、平穩程度絲毫不亞於官道。。

穆慶將他帶到這裡來,莫非這便是他們想給他看的秘密?

又往前走了一刻多鐘,馬車駛入了鎮子里。

鎮上的道路都是用青石板鋪就的,房子櫛次鱗比,更讓人意外的是,這裡有好幾座大的工坊。沿途走來,郭富看到了瓷器作坊,糖坊,紙坊,織坊……

一座挨著一座,整整齊齊的,規模甚大,從外面驚鴻一瞥,只看到裡面忙忙碌碌的匠人。

這等規模大又齊全的工坊許多小縣城都沒如此齊全。

郭富對這個地方更好奇了,這屬於哪裡?莫非是自己不知道的某個屬於連州或高州的縣城?

但很快郭富又打消了這個猜測。

因為他發現鎮上的房屋都比較新,看樣子應該都沒超過十年。

走到一半,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郭富掀開帘子就看到穆慶跳下了馬車,拱手恭敬地道:「學生穆慶見過恩師。」

公孫夏拍了拍他的肩膀:「免禮。」

眼神越過了穆慶,落到郭富身上,隨即笑眯眯地說

:「郭大人,天氣晴好,不若下來咱們走一走?」

郭富下了馬車,拱手行禮:「公孫大人,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公孫夏笑眯眯地打量了他片刻:「郭大人,請!」

兩人沿著道路慢悠悠地走,道路兩旁有不少的酒肆、茶樓、雜貨鋪等,還有三五孩童嬉戲,見了他們露出好奇的眼神,卻不見生。

郭富背著手,無奈地看著公孫夏:「公孫大人,你這關子還要賣多久?」

他憋了一路,如今見了正主,實在是憋不住了。

公孫夏笑了笑,沖斜前方抬了抬下巴:「郭大人急什麼,這不就來了嗎?」

郭富抬頭便看到前面一所宅子上掛著一個黃銅色的牌匾,牌匾上寫著大大的「劉記」二字,門口還有不少管事、夥計打扮的人出入。

「這就是鼎鼎大名的劉記大本營?」郭富想起了沿途看到的甘蔗林和棉花地,當即明白了,但這跟公孫夏有什麼關係?莫非劉記是他們搞出來的?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公孫夏笑著點頭,問道:「這片地方,十年前還是一片荒地,如今已是百姓安居樂業之所。郭大人覺得如何?」

郭富早看出來了,這裡的人面色紅潤,就是小孩子也大多長得很壯實,穿的衣服雖有補丁,可卻沒有一個是穿著破破爛爛的。

興泰的百姓生活明顯比并州、封州和連州的更富足。

郭富眯起眼說:「看來朝廷對南越的稅徵得太少了。」

這話明顯是在報復公孫夏的賣關子。

公孫夏聽后哈哈大笑,笑過後終於正經起來:「還是郭大人沉得住氣,我和雲川第一次被於子林那小子帶到興泰來時,可是大感意外,當時還在這碰到了雲川的舊人。」

他指著「池家」,說起了池家與徐雲川的舊緣:「你說巧不巧?我們這些人啊,陰差陽錯,因為種種原因,都在這裡重逢了。池家家主池正業目前就掌管著劉記的大小買賣,是劉記的大總管。」

池家旁邊就是其親家譚家。

公孫夏說起兩家的淵源:「說來也湊巧,當初劉七公子憐憫譚家老小,故而將這些人收留在了這裡,還因此與雲川有過一面之緣。」

終於說起劉記最神秘的劉七公子了。

對於這號人物,郭富也知道一些,太子、晉王、燕王、楚王等的人都試圖接近過他,但都鎩羽而歸的。

這人神秘蹊蹺得很,身份來歷都不大清楚,只知道是個做生意的好手,而且很不好接近。

今天之前,他也完全想不到對方的身份,還真以為對方就是一個富商。但從并州、封州、連州,再到這興泰,公孫夏給他的暗示夠多了,他眉心一跳,心底隱隱躍出一個名字。

既出人意料,但又是理所當然,除了他還有誰能讓公孫夏、徐雲川、陳懷義、於子林等這等人物不遺餘力地相幫?也難怪,如此多的人覬覦劉記,最後都失了手。

公孫夏一直留意著他的神情變化,見到他這個反應,就知道郭富已經猜出了個大概,隨即停下了腳步,若有深意地看著郭富,半真半假地說:「興泰下面的生意繁多,賬目紛繁複雜,每日進賬與開支數額相當大,銀錢、糧食怎麼安排也是個問題,因而缺個管總賬的,郭大人經驗豐富,若是被這主人知曉,恐怕會把郭大人綁起來管賬。郭大人你可想好了,還要不要往前走。」

郭富站著沒開口。

這明顯是公孫夏給大家最體面最隱晦的招攬方式。

先給他展示平王的實力和地盤,然後展示平王的仁德,最後才在臨門一腳的地方挑明。他若繼續,那以後就得選擇投靠平王,以後全心全意為平王效力,別想置身事外了。

他若不願,那就此打住,權當沒來過這地方,照舊回

去做他的田舍翁,以書為友,縱情山水之間,逍遙自在,不理世事。

若是沒來之前,郭富定然一口拒絕。

他離開京城就有不願捲入事端的原因,現在哪有自己往坑裡跳的。

但從并州到興泰,這一路所見,確實讓他深受觸動,也讓他見識到了平王的實力。只怕這南越連同并州、袁州、封州都已落入了平王的手中。

平王在眾皇子中是最不受寵,母家也完全沒依靠的,但現在手中卻有兵有糧有地有錢有礦有鹽,完全與京城諸王有一爭之力。能走到今天,哪怕沒見到平王,他也能想到,對方絕非酒囊飯袋之徒。

正思忖間,馬路盡頭忽地來了一隊馬車,粗粗估計有幾十上百輛馬車。

馬車在劉記門口停下,緊接著一個管事打扮的跳下來,沖裡面大喊:「入賬了,入賬了……」

很快一行侍衛和捧著賬冊的管事出來,欣喜又發愁地說:「去南洋的船隊這麼早就回來了?哎呀,年前商會那邊拿貨的賬目都還沒理清楚呢。」

「咱們東西賣得快嘛,秋管事,這是賬目,請核對數目。」說著讓人將箱子抬下馬車,一個個在劉記門口點數。

只見每一箱中都是擺放得整整齊齊的白銀,後面還有好幾箱珍珠、珊瑚、香料等物,但最貴重的還是中間那幾輛馬車,上面裝的全是黃澄澄的金子。

郭富哪怕擔任了戶部尚書,經手的銀錢無數,也沒有一次親眼目睹過這麼多的現銀。而這還僅僅只是劉記商行下南洋一趟所賺的錢。

可以想想,劉記到底有多富。

郭富眼饞了,尤其是看到那算賬的先生慢吞吞的,拿著個算盤要等好久才撥一粒算盤珠子時,他的職業病立馬犯了,再也忍不住,上前接過了算盤:「我來,一箱裡面有三千兩黃金,總共四輛馬車,便是一萬二千兩黃金……」

賬房先生驟然被搶了活,都傻眼了,想要將算盤奪回來,卻見公孫夏背著雙手沖他搖了搖頭,示意他別打擾郭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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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登基我很難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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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0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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