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咱們學屈原
琴聲隨著初冬的寒風吹進院子里,寒風裡,飄來幽幽的梅花香,娟子蹲在牆角的梅樹下,靜靜的傾聽這美妙的曲聲,手指在微微顫動。
琴聲時而清雅,如驕傲的公主,蔑視世間的螻蟻;時而雷鳴,霹靂聲聲,驚天動地;時而高昂,頑強的搏擊命運;時而悲戚,為人世間悲涼流淚。
娟子仰起頭,手指在樹榦上極速敲擊幾下,幾個剛健的音符傳來,娟子一喜,手指又動了幾下,可這次琴弦卻沒有隨著她的意向,眉頭不由微微皺起。
「想進去又不敢,還學楊露禪偷師。」薇子遠遠的看著娟子,鄙夷的撇下嘴,搖著頭沖王延安說。王延安只是笑笑,沒有答話。
幾個女孩子正在玩跳格子的遊戲,楚箐小心的移動腳步,左雁和古秀正盯著她的腳步,顯然楚箐玩得很熟,沒有犯一點錯。
王延安拿著個毽子在手上拋著玩,毽子的羽毛是用公雞尾巴上的那幾根毛作的,有三種顏色,花花綠綠很是漂亮。
「薇子,怎麼沒見你彈琴了?」王延安問道。
提起手風琴,薇子的神情頓時沉下去了,王延安卻沒有看到,她的注意力還集中在手中的毽子上,拋兩下踢兩下。
「嘿,你們怎麼在地上爬!還不快起來!」
從前面傳來聲怒吼,女孩們抬頭看過去,楚箐也看過去,稍不留意,雙腳落地,被薇子看見,立刻叫起來。楚箐喪氣的退出格子,左雁歡呼著站到前面,撿起沙包。
在台階下面,左雁的母親章立秋正沖著左晉北王勝利怒吼,左晉北和王勝利帶著楚誠志等一幫孩子正在地上爬動。
「才換的衣服就搞成這樣!」章立秋生氣的將左晉北拎起來,左晉北渾身上下都是泥,臉上還塗著塊泥。
王勝利楚誠志也站起來,傻呵呵的望著章立秋笑。章立秋拎著左晉北的耳朵往家去,左晉北邊走邊叫:
「這是教官教的,教官說了,只有苦練才能練出殺敵本領!媽,媽,你輕點!」
章立秋哭笑不得,這左晉北和王勝利去了夏令營后,回來便糾集院里的孩子們得空便操練,不是拿根木棍刺殺,就是在地上爬來爬去。要說他,便以教官的話對抗。
告訴他父親左雲清,左雲清狠狠訓斥了他一頓,可一轉眼,這傢伙又成這樣了,整天和院里一幫小孩在院子里瘋玩。
「王勝利,給我滾回去!」
又是一聲虎吼,王勝利臉色大變,他父親正怒氣沖沖的站在門口,前院實際分兩層,被幾級台階分成兩部分,王家獨佔上面的部分,左古兩家共享下面部分。
王勝利的父親王懷玉端著把藤椅看著一身髒兮兮的王勝利,氣得七竅冒煙。
「你這國慶才作的衣服,這才幾天!糟蹋東西的玩意!你當這衣服容易!」
這個時代要作身新衣是很不容易,每個人的布票都有數,不管男女老幼每人十八尺,平均每人可作一身半衣服,不過,幹部的供應稍多,特供本上可以多給些,但也有限。
家裡男孩子多的,布票稍微寬鬆點,這是因為,男孩夏天的衣服用布少,穿條褲衩就可以到處跑。女孩子多的,那就困難些,一般是妹妹撿姐姐的,每人一年最多作一套新衣。
在這院子里的小姑娘中,薇子穿得不是最漂亮但衣服是最多,娟子則最差,她的衣服大部分都是姐姐的。
王勝利和左晉北這兩個頭都走了,剩下的孩子就練不下去了,楚誠志他們無聊的坐在石階上瞎吹。沒過多久,明子帶著建國建軍大小武過來了,這幫精力充沛的小傢伙便玩起摔跤來,楚誠志和肖建軍頂在一起。
別看楚誠志小,力氣還是夠大,與肖建軍僵持不下,肖建國和明子在旁邊使勁給建軍加油,原來的孩子們則給楚誠志加油。
整個楚府的男孩子分為兩派,左晉北和王勝利這幾個前院的孩子與西院的幾個孩子成為一派,明子則將東院的孩子們團結在一起,成了另一派。
即便在一塊玩,這兩派支持對象也涇渭分明。
正當倆人較勁時,古家家裡忽然傳來一陣叮噹聲,古高和哥哥姐姐倉皇逃出來,三人在門口站了會,哥哥抓起衣服便衝出去了,姐姐古歡難堪的看看明子他們,又看看正看書的王懷玉,扭頭進了旁邊自己的房間。
古秀臉色一下變得十分蒼白,她不安的看著家門,不知道裡面發生什麼事。
「你回來幹什麼!幹嘛不死在外面!」
「那關你什麼事!那麼多領導都不開口!就你能!」
古高母親畢婉似乎很是生氣,這個在院里孩子們眼中十分溫婉的女人,正大失儀態的吼著,可卻聽不到被吼的那人的反擊。
「噹啷!」
又是一件東西被砸在地上,明子楚誠志大為興奮,轟叫著「打起來了!」,跑去趴在窗戶上看熱鬧。
「你能!就你能!讀了點書,就不知道天高地厚!那麼多領導,那麼多專家!誰不知道那點歷史!你說!他們誰不知道!偏偏你來逞能!」
「你怎麼就這樣不安生!你為自己著想,也要為我,為孩子們想想吧!」
「兩口子打起來了!」大武幸災樂禍的叫起來,明子小武他們圍著起鬨,王懷玉看不過去,過來將一幫小孩趕走,朝屋裡看看,也轉身走了。
古高不知道該去那,不知不覺便朝後院走去,轉過屋角見娟子在樹下,娟子見他過來,沖他搖搖頭:「狗剩現在上課,出不來的。」
古高遲疑下,看著娟子:「你在這作啥?」
娟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下頭,古高明白過來,他搖搖頭,站在娟子旁邊,聽著裡面傳來的琴聲,琴聲依舊。
琴聲低沉哀婉,如泣如訴,似乎在訴說著生活的艱難,又好像旅人背著沉重的十字架,在艱難的跋涉;他的心不由揪緊了。
琴聲忽而轉為高亢激烈,鏗鏘之音噴薄而出,戰士負劍踏歌而行,長嘯聲中拔劍而起。
直面刀槍,笑對生死;雖千萬人,吾往也。
「不對呀,不對呀。」娟子忽然喃喃道,古高不懂音樂,可他聽著,感到心潮起伏,熱血沸騰,此刻聞聽娟子的話,忍不住反問道:「那裡不對?」
「這曲子叫流浪者之歌,不是這樣彈的。」娟子皺眉道,她試著彈過這曲子,雖然彈得不好,卻知道曲調,楚明秋在這作了修改,將原本平緩的地方,加快了節奏,以短促音和重低音渲染,所以才出這個效果。
娟子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她朝琴房看了看,終於還是決定去問問,為什麼要彈成這樣。
為什麼要這樣變?
「我覺著,以往的演奏者注重闡釋的是悲哀,悲痛,可我覺著還可是解釋為悲憤,悲壯,悲怒;一味的悲嘆,其實並不是最好的,吉普賽人四下遷移,未嘗不是一種抗爭!」
面對庄靜怡相同的詢問,楚明秋平靜的答道。
最近一段時間庄靜怡來得比較頻,上次楚明秋幫她寫了檢查,她交上去了,領導對她的檢查基本滿意,讓她在群眾批判大會上念,群眾們倒也沒弄出什麼新鮮的,都在她和楚明秋的預演內容中。
不過,庄靜怡的工作已經被調整了,她已經不能上講台,現在還能進琴房,還能彈彈琴。沒有課沒有學生,自然也就輕鬆許多,她準備將這謝時間落下楚明秋的課給全補上。
能不去學校,楚明秋自然很高興,可庄靜怡的處境卻讓他擔心。
「那你打算怎麼抗爭?」
楚明秋抿下嘴笑了笑:「不是我,是吉普賽人,老師,抗爭的方式多種多樣,吉普賽人以遷移來抗爭人世間的不公,咱們中國老祖宗不也一樣,遭災惹禍,便能作下名篇。
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
楚明秋噼里啪啦背出《報任安書》,庄靜怡卻傻傻的瞧著楚明秋,好像不知道他說的啥意思。楚明秋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後腦勺:「學生班門弄斧,惹老師笑。」
楚明秋倒不認為庄靜怡不懂這裡面的典故,這美妞第一次見面便說出餘音繞梁三日不絕的典故,絕非那種波大無腦之妞。
「老師,您不是正想寫部不朽的鋼琴曲嗎,現在機會來了,咱們學不了司馬遷,學不了左丘,也不學孫臏,咱學學屈原,寫部中國音樂史上的《離騷》」
庄靜怡看著楚明秋,這孩子才八歲,怎麼就這麼懂安慰人呢,哪像那個人,當初自己怎麼就看上他了,是他的才華?還是他的樸實?
她清楚自己的處境,現在好像沒人管她,可實際上,自己在學校的一舉一動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
將來會怎樣?誰知道呢?
所以她才抓緊時間給楚明秋上課,希望能在最短時間把自己對鋼琴對音樂的理解傳授給他,庄靜怡已經不再講求技巧了,楚明秋的技巧可能還不很豐富,卻足以應付絕大多數音樂作品,音樂到了她那種程度,技巧反倒是其次,重要的是理解,對作品的理解。
「好,老師記住你的話了。」庄靜怡說著站起來,這表示今天這節課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