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
短暫一秒鐘五條悟大腦一片空白,理論上他應該繼續逼問下去,夏油傑向來拿他沒有辦法,但那一刻他其實沒什麼更多念頭,倒是像一件長久擱置的問題,現在終於得到了確認。
這個轉瞬即逝的想法還沒徹底掠過腦海,五條悟的手腕就被攥住,被他壓住的夏油傑另一隻手卡著他的腰,略一用力,他整個人就被掀了下去。
夏油傑半笑不笑地向後撤開,一片寂靜中,他停頓了好幾秒,才慢慢將後背靠到後面倒下的課桌上,抬眼朝前看去。
五條悟已經沒之前那樣震怒,但臉上依舊殘有慍色,月光碎在他雪白的睫毛上,碎在他蒼藍色的虹膜上,總之是個很讓他心軟的神情。
夏油傑又頓了一下,放棄似的將臉埋在手裡,指尖壓在眉心,長長嘆了口氣:「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五條悟頓時被氣笑了。
這時候這人還要給他裝?又聽夏油傑用一種讓他很火大的語氣問他:「你確定你沒認錯人?我能理解我和那什麼夏油傑可能有幾分相像,但是眾所周知夏油傑已經死了。」
這神經病又在發什麼癲啊?五條悟心想。
先不說六眼認錯人的概率有多大,更不提這混賬東西也沒認真裝,真要硬說的話,他隔著街第一眼望過去,就認出這身體里的靈魂是哪個,他認出夏油傑甚至不需要任何證據,靈魂自己就認出來了。
就在怒火越燃越盛時,五條悟突然發現對方雖然面無表情地坐著,臉色卻有些疲倦。
他稍微怔愣一下,夏油傑的反應又重新燃起了一些他內心的疑慮。
他再見夏油傑之後,這人的一切行為都很不合理,這混賬玩意去年專挑平安夜來他這裡找死,他還沒忘呢!新仇舊怨揉合在一起,他沒把夏油傑腦殼掀飛,已經算很給面子。
萬一這正好中了這狐狸的套呢?
殊不知他這樣一想,卻恰好歪打正著。
夏油傑不是不想徹底把自己脫出去,他的記憶實在太空,空到連維持正常生活都有些困難。
「你說得對。」五條悟聲調一緩:「是我武斷了,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夏油傑是我親手殺的,遇到他的事情我難免會喪失正常的判斷力,你和他實在太像了。」
五條悟垂著眼睛,手指隨意一屈,術式就將之前和孔時雨對峙時的情景重放出來,向來冷靜的掮客氣急敗壞的聲音飄蕩在空中。
「……我還以為你真的念著舊情,饒了他一命,五條家主,你們從哪裡找來和夏油傑那麼像的人?」
五條悟深深吸了口氣:「如你所見,就連孔時雨那種人都覺得你是他,以及夏油傑是我唯一的摯友,殺他這事也沒過去幾天——」
他編得有點卡殼,而且這理由五條悟自己也覺得有點蠢,換成家入硝子早就大肆嘲笑他不會編故事,更何況是夏油傑,房間里更加寂靜,五條悟站起身,彎腰伸了只手過去:「我的錯,先起來吧。」
與此同時,他十分隱蔽地朝夏油傑瞥了一眼。
對面那人眼神閃爍了兩下,居然真的有幾分動搖。
五條悟不著痕迹地皺了下眉。
更奇怪了,這扯淡的理由對方居然信了,夏油傑這反應他倒是有點熟悉,畢竟十幾年前剛從五條家放出來,他自己也差不多這模樣,基本沒有三觀,索性拿夏油傑當善惡指針使。
十幾年後,眼下情況倒是完全調了個方向。
五條悟倒是不介意別人拿他當指南針,問題是換成夏油傑就很不對勁——夏油傑壓根不是會聽別人說話的人,若非如此,他當年又怎麼會把事幹得那麼決絕,一點後路都不給自己留。
夏油傑心亂如麻,握住
五條悟那隻手站起:「沒關係。」
他彎下腰去挨個把掀翻的課桌椅扶起來,順便重新整理下他亂糟糟的腦袋,高專雖說是學校,卻沒有幾個學生,這間屋雖然起教室的作用,一共卻只有三張課桌。
三張課桌被他並排擺在教室正中,才擺好,五條悟就拉出正中那張椅子,將椅子調轉個方向,反著坐上去,胳膊肘撐著桌面:「但你捲入了太多你不該捲入的地方,所以我還有些問題,不介意我問下吧?」
「……你問。」夏油傑被這突如其來的客氣頂得很不習慣。
「你什麼時候能看見咒靈的?」五條悟開口。
「一直能看見。」
五條悟:「我的意思是你以前就能看見咒靈嗎?」
夏油傑點點頭。
這不算說謊,他一醒來就能見到咒靈,這樣的回答就算是五條悟的六眼也沒法判定成謊言。
「去找你之前,我按照孔時雨交代的去找了那個姓尾神的女人,那傢伙的術式是降靈術,我當年殺伏黑甚爾,另一個人沒記住處理他的屍體。」
五條悟在「另一個人」上加重讀音:「所以哪怕伏黑甚爾死了十年,只要尾神捨得,他還是能以受肉的狀態復活片刻,供她驅使。」
說完他略顯嫌棄地撇了下嘴:「如果她能復活伏黑甚爾,那麼也可以復活其他人。」
五條悟沒把話說得太直白,一開始他也沒搞清楚夏油傑怎麼會和小山葵這種事情扯上干係,但降靈術一出,他頓時有了個猜測。
之前沒往那方向想,是因為降靈術著實算得上稀有術式,而且太損陰德。
詛咒師現在的日子並不好過,並不是誰都跟夏油傑似的,有實力也有底氣,無所謂在那擺爛。
這群人里多的是躲躲藏藏不敢見人的貨色,尾神就是其中一個,如果她用盡手段取得了伏黑甚爾的屍體,那麼突如其來的膨脹心理,很可能讓她生出更大的企圖。
特級咒術師在整個咒術界只有四個,九十九由基整日神出鬼沒,乙骨憂太是五條悟的學生,常年呆在高專,五條悟更是想都不敢去想。
那麼最好的選擇自然成了很容易被找到的夏油傑。
五條悟捋了把自己後腦勺短短的頭髮,對夏油傑擺爛擺到連尾神婆婆那種貨色都敢對他下手的事實,感到十分難以置信,他又見夏油傑拉出他左邊的椅子端端正正地坐下,眼皮直接跳個不停,一晃神差點以為回到十年前。
「你接著說。」夏油傑見他走神,提醒了一句。
五條悟支著腦袋側過臉:「尾神婆婆只說她給了小山葵一個不太頂用的咒具,那個白頭髮女人並不是一個人來找她的,同行的人還有齋藤優加,她們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孔時雨說過的那樣,小山葵希望用一些非自然手段,幫助她的丈夫升遷,你知道決定他丈夫升遷的人姓什麼嗎?」
夏油傑心想他不會這麼倒霉吧。
可五條悟是誰,對他各種心理活動門清,跟惡作劇似的搖了搖食指:「猜對了,就是姓高橋。」
「你的父母呢?」五條悟問。
夏油傑:「……」
「不在了吧。」夏油傑遲疑著回答:「我沒印象。」
「你沒印象?」五條悟慢慢重複了一遍,聲線漸漸森然起來:「你沒印象?」
夏油傑:「……」
他能知道什麼?他現在由五條悟確認不是夏油傑,誰知道那點想起來的東西都是誰灌的?高橋倉相關的事情他一概不知,面對整個人都往下變冷的五條悟,他這次真有點坐不住。
太丟臉了,能屈能伸也不能屈到這地步。
腦子進水這種事,自己知道就好了,沒必要讓五條悟也知道。
夏油傑默不作
聲地從兜里摸出顆糖球放自己桌上,朝五條悟面前那張桌子推過去,笑了一下:「是我的錯,吃顆糖,你喜歡的口味,草莓味的。」
簡直是舊日重現,就是缺個硝子在旁邊抽煙,夜蛾在上面講課,好學生夏油傑也少了幾分小心謹慎,成了個結結實實的混賬。
五條悟視線焦點一點一點地挪過去,跟凍住了似的,半點沒動,於是夏油傑又默默摸了兩顆,一模一樣地推了過去。
五條悟盯著桌子上的三顆糖球,頭一次生出想把人生吞活剝的心情:「別來這套。」
「……」
「……我的記憶出了點問題。」夏油傑含蓄地說,語氣近乎是在哄人:「我真的不清楚。」
五條悟每個字都凍得跟往外扔冰塊似的:「好極了!那我還知道一點,小山葵拿到的咒具最多影響人的運氣狀態,她沒法改變高橋的想法,所以她第二次去找了尾神,這次尾神給了她一個能拍照的手機,以及一個需要填進很多人命的儀式,那個手機的所有者你今天也見過,就是抱著你哭個不停的菜菜子——」
他手扶著桌面站起來,身體前傾,身形擋過一片陰影籠罩在夏油傑身上,因為暴怒他的下頜曲線顯得特別生硬:「你有什麼想法?」
「五條老師。」夏油傑突然笑了:「你在拿我當誰?」
五條悟一愣,但之前那些鬼話是他自己說出來的,愣是把他架在了個不上不下的位置。
又聽對面那道不緊不慢的聲音繼續說:「如果你已經預設了結果,又何必來問我,還是你想聽我辯解一句我沒做過這些事,好給你一種被你殺掉的摯友還不至於那麼喪心病狂的錯覺——」
「難道我是夏油傑嗎?」
五條悟慢慢呼吸了一下,穩住情緒,冷冷地說:「不是。」
「是嗎?」
夏油傑笑了一下,伸出腿踢走了他靠著的那張椅子,一隻手也按著桌面,另一隻手卻猝然覆上他後腦,手指在柔軟的雪白髮絲略一摩挲,就吻了下去。
「那可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