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什麼時候愛上你
雷婭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一聲是阿秀的悲鳴,醒過來則是在一張熟悉的床上。
帶蕾絲的雪白的亞麻床單,陽光照耀進來的大理石窗檯,鳥兒的阮鳴。
自己的房間嗎?
真的傳送回來了?
「小姐,您醒了?」又驚又喜的聲音,帶著困意。
雷婭把目光轉過去,漂亮平庸的臉,自己的貼身女僕,很有縫紉天分的那個。
是叫……黛西?
「……我,我去叫大人……」黛西結結巴巴,歡喜而緊張,奪門而去。
屋子裡又剩下她了。
她的心臟有規律地一下下跳著,卻自覺有氣無力,只是在跳著而已。
「嗚……」小小的聲音讓她扭過脖子去,現床的那邊,小火兩隻前爪巴著床邊,眼巴巴擔憂地看著她。
難為它這麼威猛的傢伙,裝得這樣可愛。
雷婭現自己鼻腔出現熟悉的酸澀感。
眼光略微抬起,稍遠的地方,阿秀無精打采趴在架子上。
它一貫都是神氣活現的,和它的主人一樣。
主人沒了,它是不是永遠都要這樣悶悶不樂?
自己是不是也要一直和它一樣了?
胸口劇痛,真的是劇痛啊。
我所見過最神奇活現的鳳凰變成了我從沒見過的有氣無力的鳳凰。
雖然我總共也只見過這麼一隻鳳凰而已。
「……阿秀……」雷婭伸出手,覺得視線有點模糊,脖子酸澀,要出聲音有些難。
阿秀順從地飛到她懷裡。
她抱住它的脖子,眼淚落在它鮮艷的羽毛上,她把頭埋在它身上,肩膀顫抖,聲音哽咽:「……對不起,阿秀……」
阿秀忍耐著,任憑自己珍愛的羽毛被她的眼淚染濕。
藍穆蘭德侯爵推門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女兒抱住鳳凰哭的鏡頭。
從雷婭十歲以後,還真沒怎麼見她哭過,何況是哭得這麼傷心。
侯爵本來也是個易動感情的,敏感的男人,雖然不知道女兒為什麼哭,心裡卻難過起來,眼睛也濕了,上前抱住她她,聲音抖:「……雷婭,我可憐的孩子,辛苦你了,遇到很多危險嗎?」
哭泣的雷婭被父親抱住,僵硬了一下,終究是不習慣,也許是從小就知道父親的懷抱並沒有堅強到足以安慰自己。
她擦乾眼淚,輕輕推開侯爵。「我暈過去多久了。」
侯爵含著眼淚:「四天了,我們擔心得要命,兩天前你出現在皇宮裡,不省人事,滿身鮮血——對了,陛下說沒有找到初始之水你不要自責,明雅殿下已經另外找到治療方法了。」
四天了嗎?
雷婭低下頭。
那鈍鈍的,割鋸著她心臟的痛苦似乎沒有任何暫停的需要。
「現在,外面怎麼樣?有黑暗聯盟的消息嗎?」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平靜地問著。
侯爵詫異了:「你知道,雷婭?你在冰原遇到了?」
她繼續平靜無波看著父親,示意他表達得更清楚點。
「亡靈一族宣布找回真神,脫離黑暗聯盟,聯盟的討伐軍大敗而歸,死傷不少,連他們的統領都……」
統領都……
雷婭心中的鈍痛轉化成難以忍受的刺痛,為了轉移痛苦的注意力,她緊緊握拳,指甲掐進肉里。
「說起來很奇怪,」侯爵描述著,「他們的統領勒弗將軍的屍體是在離冰原一千裡外找到的,他怎麼會跑那麼遠的地方去呢?難道是用傳送陣逃跑的?現在黑暗聯盟一片混亂呢……」
勒弗的屍體……
雷婭心中有什麼東西怦然碎裂。
是什麼?
殘存的希望嗎?
她冷笑起來。「像他那樣的人……」她突然開口,沉沉的,壓抑憤怒的聲音嚇了侯爵一跳,「……怎麼可能拋下自己的士兵逃跑!」
她感覺自己的面部肌肉有不受控制的趨勢,她倔強著,強調著憤怒,來阻止自己的痛苦,來阻止眼淚落下。
「唉,」侯爵不明所以地嘆氣,「現在不止是黑暗聯盟,連我國都恐慌起來,大家都在叫著亡靈要捲土重來了……」
「爸爸,」雷婭很生硬地打斷他的話,「可以讓我自己待會兒嗎?」
「啊?……哦……」侯爵又一愣,明白了女兒逐客的意味,有些局促地站起來,「好的,孩子,你好好休息……」又指揮黛西端了一盤子易於消化的食物,把一杯羊奶塞到她手裡,才帶著女僕出去了。
屋子裡又只剩她了,還有擔憂的小火,無精打採的鳳凰。
雷婭使勁捏著手裡的杯子,現捏碎杯子其實不那麼容易。她把杯子放回床頭,頹然倒在床上。
閉上眼,一切都沉溺在黑暗裡……
勒弗的屍體……
真殘酷。
不親眼看到的話,也許一輩子都可以當作他只是又有任務去了哪裡,暫時見不到而已。
彷彿又看到他的笑容了,耀眼的紅頭,撓頭的笨拙動作。
不過,他其實是這麼聰明,這麼有智慧,這麼勇敢,這麼決斷,這麼了不起的人啊……
勒弗。
眼淚從閉著的眼睛湧出來。
初次見面的勒弗,他的雀斑,他囂張的色和笑容,耀眼的衣服和滿不在乎的污跡破損。
和自己共舞好多次的勒弗。
身高只比自己高几厘米的傢伙。
撅著**找契約書的勒弗,書房裡永遠一片凌亂。
一直想問你,那麼亂的地方,你那些重要文件到底是怎麼找到的?
這麼大大咧咧的你,內心其實那麼精細,我很喜歡你這樣呢,你知不知道?…………
士兵也都很喜歡你,看著年輕的你的眼睛永遠帶著熱乎乎的敬佩和仰慕。
你雖然有著那麼高貴的家世,那麼傑出的天賦,卻對著任何人都親切熱絡,那麼自然地毫無架子……
對於來歷不明,只會點藥劑的我,也一直那麼慷慨親切。連那麼珍稀的材料,也輕易給我做魔杖。
那時候我其實就想過,你是不是喜歡我。
不過我沒有能看出來。
你現我是雷婭的時候,很憤怒,你的火龍攻擊我的時候,我很委屈。
就是那時候,現自己有點喜歡你的。
我一直在等著你開口,一直在揣摩你喜不喜歡我。可惜,我們都是太謹慎,太想在感情上保護自己的人……
孤獨的時候,無力的時候,我想到的都是你啊。
你卻從沒有表現出我需要的樣子。
等到現你其實為了保護我,也什麼都可以做的時候,你已經死了……
不想讓你死,不想失去那種溫度,不想讓生命里失去那類似橘紅的紅色……
你的溫度那麼高,怎麼可能就變成冷冰冰的了呢?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呢?
雷婭靜靜躺著,胸口卻並不安靜地起伏著,淚水蔓延在枕頭上。
無數場景在腦海里走馬燈般輪換。
勒弗喜出望外,握著她手說:「你要不要預支下個月的餉金……」
烏雅迦納城門上密密麻麻的釘子,其中最顯眼的就是那密銀所鑄,鑲嵌著紅珊瑚的一支……
勒弗,如果那個風俗言傳至今,你出生的時候,你的父母也一定會為你釘上那麼耀眼的一支吧?
從出生的時候開始,就是天之驕子。
無論做什麼,都比別人強。
這樣的你,確實會認為你是神的寵兒,是小說的主角,怎麼危險也不會輕易死掉,奇迹就是為你而生,可以一直驚濤駭浪地活到安穩的頭灰白吧?
可是這樣的你,居然就這麼死了啊……
你意氣風的時候,你小時候輕易施展出別人施展不出的魔法時,你打勝一場又一場仗時,你和冰律沙鬥嘴打架時,何曾想過自己會這麼短命?
怎麼看,也看不出你會是短命的人啊……
命運的殘酷和難以捉摸,到今天才算明白……
不英俊的臉,勒弗,你在意嗎?
在意自己不是像冰律沙一樣美麗的人嗎?
在意自己的完美里留著這唯一的不完美嗎?
是因為這一點,你才不肯輕易說愛嗎?
可是,我非常喜歡你的不英俊呢……
因為這樣,你才能長成么好的性格吧?如果也像冰律沙一樣無論外貌,家世,才能,天分都無可挑剔,是不是也會變成他樣呢?
也許……不會吧……
果然有一些東西,是只有你才會有的。
你把我當成對手,只是因為我的火系天賦過了你而已,其實,我何嘗配做你的對手呢?真的打起來,我根本不可能是你的對手啊,更不要說指揮戰鬥,運籌帷幄……
我只是一個被傳聞誇大了的,偶然有了比較好天賦的傻女孩啊,經常都在迷茫恐懼,自己憐惜著自己……
這樣強大的你都已經敗了,你死了,我要怎麼辦?
告訴我,怎樣才能為你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