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修）

衛時玉捏緊了休書，很快來到昭華殿大門外。

他抬手去推門，門上竟然有鎖陣，若他想強行破開，昭華殿必被他損毀。

衛時玉臉色沉如墨，心頭浮起萬千情緒，凝結在胸臆之間。

附近路過的侍女看到主君氣勢冷冽，周身溢出的靈氣都掃蕩得人心顫，膝蓋都要軟了。

衛時玉漆黑的眼朝著四周掃了一眼，面無表情。

侍女們嚇得紛紛跑遠，再不敢靠近昭華殿。

衛時玉收回視線，緊繃著臉，抬手就拍大門，他的聲音壓抑著情緒，竟還能保持冷靜，道：「梨秋！你開門，讓青鳥丟給我一封休書是什麼意思？」

昭華殿里靜悄悄的，無人來開門，更沒人應聲。

殿內，梨秋的手剛從丹書卷上挪開，一下子動用太多靈力，她的臉色有些白。但她看到了丹書卷上萬海東島的位置有了變化，心裡一松。

萬幸，這一次測出來將有神兵在萬海東島出世。

聽到外面衛時玉的聲音，梨秋捏緊了丹書卷。

衛時玉見裡面的梨秋不吭聲，眼底越來越漆黑。

他閉了閉眼，腦中回憶與梨秋的過往，依然察覺不出任何她想要和他分開的蛛絲馬跡。整個人站在殿外，身上都似乎被風吹起了陣陣蕭索寒意。

「梨秋——」衛時玉重新出聲。

「啪嗒！」一聲，是門內鎖扣打開的聲音。

青鳥低著頭恭敬地打開了門，卻不敢看衛時玉，只覺得在主君凜冽的氣勢下，她止不住地發顫，卻仍說道：「主君，殿下讓您進去……」

她話音未落下，衛時玉已經化作一道風，進了裡面，而她也隨著門一起被甩在門外。

衛時玉帶著寒冽的氣息進去。

梨秋側身靠在榻上，沒有起身，只抬頭朝他看去。

他們誰也沒先開口。

衛時玉緊緊盯著她看，試圖從她那張如玉雕成的精緻面龐里看出什麼來。

氣氛凝滯。

衛時玉凝著她，眉頭緊鎖著，盡量不讓自己的情緒傷到她，他捏著那張休書，甚至唇角還勾著一抹笑，「阿秋，這個玩笑一點不好笑。」

梨秋靜靜地看著他，他漆黑的眼一眨不眨與她對視，裡頭卻燒著黑幽幽的火焰。

很快，她想到夢中所見，想到丹書卷，想到自己的結局，再想到流棲苑裡的狐女，本以為會很平靜，可還是一股無言怒氣上涌，看著他冷冷一笑。

衛時玉走來時太急了，根本沒撐開靈力，周身都染上了雨霧，暈紅的鳳眸里同樣濕漉漉的，他盯著梨秋，渾身都緊繃著。

此刻見她冷笑，忍不住朝她彎腰，伸手要去牽她，低下頭來，聲音沙啞，「阿秋……」

他的瞳仁極黑，濃黑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那雙美麗的鳳眸，他的臉色看起來極為不好，透出青白來。

梨秋躲開了他的手，神色寡淡，顯出無情來：「衛時玉，我們就這樣分開吧。」

衛時玉的心一墜，他的唇毫無血色，他緊緊盯著她，啞聲道：「為什麼？你的身體……」

「我的身體不必你擔心。」梨秋知他要說什麼。

她的靈力出了問題，每年都要與衛時玉敦倫一次，在靈力枯竭之時補足靈力，且，只靈力枯竭之時才可如此補靈力。

衛時玉看出她眼底的堅持，也看到了她看向自己時眼底豎起的堅冰，他的眼眸更漆黑了，望著她，聲音卻輕柔了許多，「阿秋，到底為什麼？」

不提身體，就如今羲和的狀況，她該清楚，與他分開不是什麼好主意。

羲和如何，與他無關，他留在這，全是因為她。

梨秋長長的睫毛扇子一般在眼瞼下投下一片陰影，她安靜地看著衛時玉，又想起了那個夢。

即便那是一個夢，她也不可以當做只是一場夢，她的身後是羲和靈族，她輸不起。但她和衛時玉相伴千年，即便他對她是虛情假意，這千年來，他助她不少，所以她也不願因一場夢對他動手。

他們就此分開是最好的，若狐女酥酥真的是他命定之人，她也不會是阻攔的那個人，到最後，他們便能兩全。

而她昨夜才與他歡好過，靈力充沛，至少，她還有一年的時間靈力枯竭耗盡，也就是說，她還有一年的時間尋找大地靈脈。

尋找下一位夫君。

梨秋一雙眼清泠泠地望著衛時玉，壓下了心頭的不舒服。

她不說話的樣子，看在衛時玉眼裡便是又在發獃了。

他太了解梨秋了，比她自己還要了解她，她倔強執拗，小臉一冷，就是尊神佛打動不了的玉人。認定的事情不會變，這次忽然說要和他分開，不論什麼原因，他幾乎沒有挽回的可能。她的沉默就是懶得再多說，只管做自己決定的事情。

她這樣子，當真是可惡！

衛時玉快氣得吐血了，卻對梨秋無可奈何。

而她此時明明就站在他面前，仰起的臉精緻雪白，可那雙美麗的眼睛里自己的身影卻在消失，她看向他時的那一二分情意也在消散。

衛時玉的心不斷往下墜，再顧不上別的，一步上前要將梨秋抱進懷裡。

梨秋後退，抬手間，周身不摧天金化作無數小劍豎起。

衛時玉盯著她，不躲不避，迎上小劍，任由劍刃刺破身體，極快地把梨秋抱進懷裡，聲音又沉又啞：「不可能！梨秋，我不會與你分開。」

梨秋：「……」

她沒動，不想浪費靈力在這樣的小事上。

衛時玉卻不覺得這是小事，他抱緊了梨秋，高大的身形彎著，將她緊貼在自己懷裡，悶聲道：「理由，我哪裡不好了？是我不再俊美，還是我實力低下？」

他說到最後，已是剋制不住的咬牙切齒。

「衛時玉……」

梨秋本不想多提那個夢，但她知道衛時玉在外面看起來深沉冷戾難以接近，私底下卻極纏人。

這件事總要解決，而她不願和衛時玉鬧得不可開交，所以她心平氣和地開口：「昨天晚上我做……」

梨秋張著嘴，後面的音竟是直接消失了，說不出來。

她眼底閃過一縷不解。

難道是丹書卷預言的此事天道不許她道出？

衛時玉的臉埋在她脖子里，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她往下說，便兀自低聲說道：「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我們夫妻敦倫，你不滿意？我下次會做得更好，下次會讓你更舒服，我新得來一本畫冊，上面姿勢繁多，下回我試試。」

梨秋：「……」

外面雨下得大了一些，風從窗外吹來撲在兩人身上。

沁涼的溫度令梨秋緩緩收神，推了推衛時玉，冷聲道：「你鬆開，跟我過來。」

衛時玉聽著她的聲音軟和了一些，便鬆開了一些，但依舊牽著她的手，低頭去看她。

她的臉雪白雪白，一雙本就空靈的眼不知在想什麼，安靜乖巧，每每看到她這個樣子，衛時玉就愛極了，低頭去吻她額頭，「好，有話好好說，別想把我丟開。」

梨秋抬頭看他一眼，撇開視線，轉身往書房去。

到了書案邊。

梨秋拿起筆，既然話說不出來，那就再試一次用筆寫下那個夢。

可她落筆后，墨汁在紙上暈開成一大團了，也沒能寫出一個字。

一股無形的力量遏制住了她的手腕，令她不能寫字。

梨秋心念一轉，垂著眼睛，心裡不去想那個夢，也不打算再去述說那個夢，只隨意提筆寫字。

衛時玉牽著梨秋另一隻手，見她提筆要寫字，雖然心裡怨怒滔天，但也隱忍著。

但他耐不住性子，探頭一看，見白紙上赫然兩個秀氣的大字——「休書」！

一封休書還不夠，她到底要給他幾封休書？！！

衛時玉恨得快磨牙了，轉頭看到梨秋玉雕一般安靜的臉，氣焰下去一大半，剩下一半悶氣只能自己消化，他就握著梨秋的手按了按自己氣疼了的胸口，幽怨道：「你是嫌上一封休書不夠抑揚頓挫扎我心還要再寫一封嗎？」

正確定自己無法道出那個天機之夢的梨秋：「……」

衛時玉見她不說話，就要俯身下去親她，被梨秋別開了臉。

「你在流棲苑放了一個女人。」梨秋聲音泠泠。

衛時玉動作一僵，他十分意外，探究的地盯著她看，試圖從她精緻的臉上看出什麼來。

看了半響，什麼都沒看出來，他只覺得她不說話的樣子都很是可人。

衛時玉想了想，便覺恍然大悟，低聲笑了起來。

他瀲灧的鳳眸微微眯起，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阿秋，你在吃醋嗎？」

梨秋沒忍住，撩起眼皮翻了一眼，像是在說「你真不要臉。」

但她神色正經至極，掌心赤焰神火霎時燒起，趁著衛時玉被灼痛，瞬間甩開他，朝旁邊走了幾步。

衛時玉很想大聲笑，和梨秋認識這麼多年，她第一次吃醋，竟還是為了與一個微不足道的女妖，他漆黑幽邃的眼裡蕩漾著春水，看著她正經如玉的臉，雖然昨夜才與她有過，如今卻忍不住又要起勢了。

他低著頭撫著額頭笑，跟了上去，嘴裡解釋著：「那就是一隻狐狸，這狐狸多事，在我打架時跑出來替我擋了一劍。那劍上有鬼毒，她卻沒馬上死，我覺得有點稀奇，帶回來打算研究一下，這樣以後羲和靈族就不怕陰鬼族的毒了，你說是不是？我記得你說流棲苑要剷平新造，我想了想，其他地方以後我們都要去的，帶個外人去不好，就直接帶那狐狸去了流棲苑。昨天我哪有那心思與你說這事……你放心，我就把她丟在流棲苑的花房裡了，沒讓她進內院。」

梨秋走回到了寢殿里，像是沒聽到衛時玉的解釋。

衛時玉見她不說話，嘴角笑意卻越深，他說道：「好好好，怪我，我不該把她帶回來，我馬上把她趕出去，阿秋，你快把休書收回去，我是你一個人的，從裡到外，從上到下，絕不會變心。」

梨秋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在榻上坐下。

她拿出丹書卷，垂著眼睛，並不搭理衛時玉。

反正，收回休書是不可能的。

衛時玉此時後悔極了，後悔將那狐女從逍遙河畔帶回來，他漆黑的眼睛望著她，「我現在就去處理了那女妖，你在這等我。」

梨秋挺直了脊背，視他如無物，長睫毛垂著。

衛時玉卻忍不住低頭又笑了一會兒，沒當回事，只當梨秋吃了飛醋，他起身就朝外走。

快到門口時，又扭回頭看她，眼底的冷沉已是散去，眼眸如水，含著笑：「等我回來。」

門外候著的青鳥和棘九正惴惴不安，此時聽到門開的聲音，齊齊抬頭看去，卻見到衛時玉雙眼含笑，整個人如春風一般柔和地出來。

別說青鳥了，就是棘九都瞪圓了眼睛，他何時見過主人除了在王女身邊外露出這樣的神色過？

衛時玉抬腿就往流棲苑方向走。

棘九等了等，才趕忙追上：「主人，等等我！」

青鳥獃獃地看著這主僕二人遠去，好一會兒后回過神來忙也返身回殿內。

殿內，梨秋已經用腰間掛著的通訊玉符聯繫了萬海東島，將萬海東島境內有神兵降世的消息傳了過去。

很快，玉符便亮了起來，她抬手一按，島主南榮枯低沉的聲音傳來：「你什麼時候到？」

梨秋想了想，回了一句：「三日後。」

南榮枯應了一聲：「恭候大駕。」

很快，玉符上的光便暗了下來，此事已經說定。

萬海東島一向不對外開放，必須說個由頭，告知南榮枯才行。而丹書卷能預知神兵寶物出世，具體的位置只有她知道，南榮枯當然要迎梨秋過去，畢竟，每年一次的丹書卷預測是天下修士共同等待之事，無論神兵寶物在何處出世，梨秋本該一齊告知南麓書閣與北煌仙府。

她私下提前告知，是一種示好。

南榮枯即便不明她此舉意義，也會默契地接受這示好，接下來她在萬海東島會得到也一些便利。畢竟他清楚，若是她離開羲和，南麓書閣與北煌仙府遲早也會知曉，但他們晚來幾天，東島便有機會先尋得寶物。

這件事說罷，正好青鳥進來。

梨秋就轉頭朝青鳥看過去。

青鳥抬頭就對上了王女琉璃珠子一般的眼睛，清泠泠的，立刻就化作小鳥飛撲了過去，站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她頭髮。

梨秋偏頭摸了摸她，聲音如金玉相擊：「傳話給蒼驟，讓他半個時辰後來接我出發去萬海東島。」

去萬海東島，自然要帶上她的護衛隊。

至於衛時玉，就留他在羲和聖地處理那位狐女吧。

青鳥嚶嚶應了一聲，又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