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巫國地屬南方,和親隊伍一路南下。
走了十幾日後,天氣越發暖和,昭懿在馬車上穿的都是輕薄的春裳,下車休息的時候,才會穿上披風。
「公主,帷帽還未戴上呢。」
昭懿剛下車,教習嬤嬤就追了上來。她狠狠瞪了眼香薇和香眉,這兩人在公主身邊伺候多年,還不懂規矩。
這不比宮裡,人多眼雜,和親隊伍里除了宮女內侍,負責公主安危的親衛,還有特意從軍營里調過來的一隊士兵。
那些士兵不比大內侍衛,出身大多貧苦,又上過沙場,個個粗魯,要是窺見公主玉容,生出旁的心思可怎麼好。
昭懿聽到嬤嬤聲音,聽話地停住腳,讓嬤嬤給她戴上從頭罩到腳的帷帽,然後等嬤嬤走開,再偷偷取了,塞給旁邊的香眉。
香薇無奈地搖頭,「辜嬤嬤待會見到公主這樣子,又要念上好長一段時間。」
話雖然這樣說,但也沒勸昭懿再戴上,只是上前調整了昭懿臉上用來遮擋的海珠垂簾。
昭懿輕搖了搖手裡的翠羽扇,目光一轉,看到不遠處的賀蘭盛。
他這段日子跟著車隊一同出行,由他負責的親衛有五十人,只是那五十人似乎不大聽他的,她每次看到他,他都是獨自一人捧著書在看。今日也不例外。
昭懿收回視線,往前走去。這次休息的據點離湖邊不遠,內侍撐著巨大的華蓋傘,提醒眾人避讓,因此等昭懿抵達湖邊,湖邊空蕩蕩。
久坐馬車的煩悶立刻被湖邊清新的空氣吹散,昭懿看著香緣她們端上來的水果,只留下一盤。其他十幾盤,讓內侍送到嚴將軍、親衛長和賀蘭盛那裡,幾位教習嬤嬤那也被送了一盤。
「讓嬤嬤們慢慢吃,不急。」
香緣聞言噗嗤一聲笑開,這次遠去巫國,皇後娘娘給了幾位教習嬤嬤,那些嬤嬤平日最為古板,每每公主下馬車休息片刻,就會過來催公主回去。
公主賞嬤嬤們水果吃,是想在外面多待一會呢。
見香緣去給教習嬤嬤們送果子,昭懿把臉上的海珠簾也給取了,蹲下身,把手伸進冰涼的湖水裡。
沒多久,香緣就一臉古怪地回來。昭懿看看她,「怎麼了?」
香緣小聲說:「公主,我剛剛去給辜嬤嬤她們送果子,看到賀蘭大人又被欺負了。」
又……
的確是又。
皇上特意送給昭懿的五十親衛不服賀蘭盛,言語中對賀蘭盛多有輕蔑。
「動手了嗎?」昭懿問。
香緣搖頭。
「那就不用管。」昭懿重新把視線落到湖水裡,若賀蘭盛連五十個親衛都降不住,是自己損了賀蘭一族的名譽。
她也不喜歡沒用之人。
在昭懿享受湖邊景色時,另外一支隊伍正秘密從上京出發。
他們掛著鏢局的旗幟,日夜兼程,一路追著和親隊伍去。
隊伍中有一矮小個子,他臉黑不溜秋,幾乎只有眼白才是白的。
此人正是嘉月。
嘉月此時趕路有些懨懨的,明明她都看系統說的,努力去刷昭霽元的好感。這段時間在雙湘殿,她身上大大小小不知道受了多少傷。
她也熟知昭霽元的喜好,泡茶的溫度,愛吃的食物,就在她欣喜地發現昭霽元對她的好感值有五十的時候,對方卻說。
「你這般會討人喜歡,想必那巫國少主也會喜歡你。」
輕飄飄的一句話,便規劃了她的未來。
剎那,嘉月真心感覺到憤怒,她不是真正的古代人,骨子裡沒有她這個身份就必須婢膝奴顏的道理。
她抬起頭怒視昭霽元,想要爭辯,可等她看清昭霽元的眼神,她大腦遽爾清明。
昭霽元看她的眼神就不是看活人的眼神,像是在看物件。既是物件,再喜歡,也是能舍的。
於是他要將她贈給巫國少主。
她不是真正的古人,可昭霽元是,他是封建社會裡長成的男子,不尊重人,更不把旁人的命當命。
「宿主不要灰心,巫國少主也是可攻略對象。」系統的電子音響起。
嘉月勉強壓下幾分心灰意冷,老老實實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她不是非要攻略昭霽元,但這個世界可攻略的對象不多,巫國少主是可以攻略,但她也是真不想攻略。
她特別怕蛇。
光是聽到蛇,就毛骨悚然,身上起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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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數日,驟下大雨。
領隊的嚴將軍派了前衛去前方視察后,認為今日不宜再趕路,和親隊伍全部暫居官驛。
只是沒想到這雨一下,好幾日都沒有停的意思,且越下越大。和親隊伍算是生生地困於官驛。
數百人無事可做,私底下的摩擦便也產生了。
其中引起風波最大的還當屬賀蘭盛。
賀蘭一門善卜筮,也不知道是誰挑頭,要賀蘭盛算一算他們此行是否順利。
賀蘭盛也不推辭,當真卜了一卦,卦相大凶。
據香緣說,賀蘭盛不僅直接說出卦相,還當時抬眼看向一旁的眾人,直言和親隊伍在抵達巫國前便會死傷半數以上。
「這個賀蘭大人一張嘴也太會胡說八道了。」香眉聽了都氣急敗壞,他如此說,簡直是觸人霉頭。
誰樂意聽這種話。
「誰說不是呢。」香緣此時也沒有了對賀蘭盛的同情,她現在覺得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個賀蘭盛就是可恨,跟他祖父賀蘭齊一模一樣,活該被打。
賀蘭盛占卜完的當夜,被賊人闖入房間毒打了一頓。
親衛長知曉后,揚言要徹查,但查了一兩日,也沒查出結果。
賀蘭盛似乎知道會是這結局,他不吵不鬧,用沒受傷的左手繼續捧著書看。
昭懿把香緣說的話聽完,冷不丁道:「去把賀蘭大人請來,說我想讓他為我卜卦,問未來吉凶。」
香緣去了,過了一會生氣地回來。
賀蘭盛說身上有傷,不能卜卦。
昭懿聞言,沒再提起此事。
雨勢纏綿不斷,兩日後,前路發生了泥石流,把沿途的村莊給淹了。嚴將軍是窮苦出身,知道百姓的不易,便大著膽子向昭懿提出想帶人過去幫忙。
「公主,末將想要帶五十人去幫助受困的村民,還請公主允許,末將定當感恩懷德。」
他與公主隔著琺琅屏風,抬眸姑且略微看清屏風后的身形。
「將軍言重,五十人似乎有些少,將軍不妨帶二百人前去。此乃官驛,我身邊留有四百人已經足夠。」
嚴將軍有些猶豫,他此行的任務畢竟是保護公主,冒然帶二百人離開,若是出了事……
「將軍不必再思量,多耽擱一分受困的村民便多一分危險,將軍放心前去。」
聽到屏風溫柔到近乎柔弱的聲音,嚴將軍實在沒想到一個公主脾氣好不說,心地還如此善良。他重重一點頭,不再遲疑,當即領走二百人。
離開之前,他特意找到親衛長,請對方務必保護好公主。
嚴將軍一行人一走,官驛空了不少。
親衛長一直在大內里行走,知道這個時候更容易出亂子,所以不敢懈怠,派人十二時辰輪崗把守官驛,閑雜人等不能隨意進出。
只是此行彷彿註定同賀蘭盛占卜的卦象一樣——
大凶。
嚴將軍離開的第三日,官驛突起大火。
今日恰巧夜間停雨片刻,便起了大火。昭懿在睡夢中被喚醒,幾個宮女手忙腳亂給她更衣,「公主,官驛起火,我們快出去。」
昭懿側眸看向窗戶,火勢極大,連窗柩都已被染紅。
親衛長把手底下的人分成兩隊,一隊救火,一隊搶救公主嫁妝。公主和親的嫁妝足有幾百擔,皆是價值不菲的昂貴之物,若是折損在這場火災,他實屬難以向皇上交代。
只是這火燒得太大,大到古怪,親衛長只能放棄救火,讓人儘可能搶救嫁妝。而就在此刻,官驛外衝進來一群人,穿的是嚴將軍手下士兵的衣服。
親衛長的人不察,以為是嚴將軍的人回來了,剛想叫他們一起滅火,就被迎面一刀砍下。
昭懿被扶著出房間時,便聽到底下的廝殺聲,她腳步一停,「下面是什麼聲音?」
香薇和香眉臉色皆是一白,先一步跑下去,轉瞬又回來,「公主,嚴將軍的人跟親衛長的人殺起來了。」
教習嬤嬤們一聽,急得團團轉,「這可如何是好?」
她們大半輩子都在宮裡,哪裡見過這等場面。
昭懿抿了下唇,抬手把自己頭上的那些髮釵、耳飾全部拆下,一邊抬手脫身上的華服,一邊走回房間,「給我拿套宮女服飾。」
能跟在公主身邊的人也不是蠢貨,立刻會意。不一會,昭懿化身一個小宮女走在隊伍的中間,而香緣則穿上她的衣服,被幾個教習嬤嬤圍著做掩飾。
昭懿不覺得嚴將軍是會反的人,今夜起火古怪,怕是有心人在其中作祟,只是來者何人,所為何意,她皆不知曉。
她們剛下樓梯,便有人在一樓大叫,「公主下來了。」
頓時,分不清敵友,一群人似潮水向昭懿這邊湧來。
香薇發顫的聲音在昭懿身邊響起,「公主,您一定要當心,不要顧及我們。奴婢們護著您出去。」
這些宮女大多都是十幾歲的少女,從未見過這等廝殺的陣仗,可她們儘可能地將昭懿護著,連教習嬤嬤們也是。
昭懿聽到了辜嬤嬤的慘叫聲,手指不由地握緊。
可現在她甚至不能轉頭去看,香薇、香眉拉著她瘋狂往外跑。身後響起接二連三的慘叫聲,逐漸的,她身邊的宮女都換了,香薇和香眉也不知去了何處。
等跑出官驛,驛站外是另一個森羅殿,屍橫遍野,血水和雨水泡在一起。
有人看到她們,立刻沖了過來。這時候她們根本分不清敵友,前面在官驛里,便以為過來的人是護駕之人,結果對方揮刀直來。
昭懿臉色蒼白地被身邊為數不多的宮女護著逃跑,就在此時,昭懿的腰身忽然卷上一鞭子。眾人皆未反應過來,就看到自家公主被人捉上馬匹。
幾個瞬息,駿馬帶人消失在原地。
被壓在馬背上的昭懿並沒有掙扎,她從被卷上馬背,就深知自己和對方的懸差。方才她都沒有看到有靠近自己的馬,就被人擄走,可想而知對方騎術了得。
不僅是騎術不凡,手臂力量也是驚人。
她再怎麼樣,也是一大活人,竟被對方輕輕鬆鬆卷上馬背。
馬蹄聲響,一路疾馳,等身後的聲音越來越遠,馬的速度也開始減慢。昭懿腰上放上一手,繼而眼前一花,她從整個人倒在馬背上,變成坐於馬背。
她還未適應,後背先貼上明顯屬於男人的熾熱身軀,讓她難以忍耐地皺眉,忍不住要掙脫,剛動兩下,就聽到熟悉的聲音。
「別亂動,會掉下去。」
昭懿立刻轉頭,對上一雙澄亮乾淨的眼睛。
明明對方瞳孔顏色是黑色,還用黑布掩面,但她還是認出了對方。
「是你?你還活著?」
菩薩蠻男奴點頭,他不動神色地將昭懿更加往自己懷裡摟了摟。昭懿沒注意到這個動作,她不錯眼地盯著菩薩蠻男奴的眼睛看,「你眼睛顏色變了,怎麼做到的?」
「用藥水。」
菩薩蠻男奴還是一如既往的話少,他看昭懿不再掙扎,駕馬的速度再度變快。
昭懿安靜了一會,「你要帶我去哪?」
菩薩蠻男奴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只是想帶昭懿離開,聽到這個問題,他苦惱地想了想,「你想去哪?」
昭懿真是氣笑了,這人擄走她,竟一點規劃都沒有嗎?
「今夜的火跟你有關嗎?」她問菩薩蠻男奴。
菩薩蠻男奴搖頭。
「那殺起來的人呢?」
他再度搖頭。
昭懿轉回頭,「那你送我回去吧,今夜不行,明日早上送我回去,想來官驛最遲明早就恢復太平。」
父皇給她的人沒有那麼不濟,今夜是太慌手忙腳,況且此處官驛遇襲,附近官驛定會收到求救信號,援兵最遲兩個時辰可以趕到。
她話剛落,就發現腰上的手猛然收緊,菩薩蠻男奴有些孩子氣地說:「不行。」
沒等她問為什麼不行。
他先說:「今夜來了兩波人,他們一波人想搶走你,一波人想殺你,我不能讓你回去,危險。」
兩波人?
昭懿知道嚴將軍不會反,但她以為只有一波人,沒想到竟來了兩波人。兩波人的目的還不同,誰要搶走她,又是誰要殺了她?
玉山看昭懿陷入沉思,小動作地又把昭懿按進自己懷裡,還理直氣壯地尋了理由,「風大。」
不過昭懿根本沒注意,她心裡隱隱有了猜測,只是不知對錯。
欲綁走她的人些許是昭霽元的人,那殺她的人……
多半是想破壞和親之人。
誰想破壞和親?
是夏國?
或是高句麗人?
還是說,巫國人。
後半夜時分,昭懿禁不住地小眯一會。
等她醒來,天光大亮。她有些遲鈍地睜開眼,眼波流盼須臾,才意識到自己在一處山洞。洞外水簾不斷,應該是又下起了雨。
她剛想坐起來,手指先碰到硬鼓鼓的東西,低頭一看,竟是男人的大腿。
昭懿呆了呆,頃刻之間,清脆的巴掌聲在山洞裡響起。
一刻鐘后,玉山頂著臉上的手掌印烤兔肉。
他已經把臉上的偽裝卸掉,恢復成綠眼模樣。這段時間他東躲西藏,常於黑夜中行走,皮膚倒白了一些,不然昭懿也打不出巴掌印來。
不過昭懿的確下了很重的手,她把自己手心都打麻了,現在疼痛都未消退。
任哪個女子醒來,發現自己被上半身裸著的男人抱在懷中,自己也衣著單薄,都會大動肝火。
雖然玉山有理由。
他說他們兩個衣服濕了,在烤。
兔肉的香味逐漸溢出,昭懿神情懨懨的靠坐山壁,等到高大少年一臉知錯地拿著兔肉湊近時,她更是不留情面地閉上眼。
耳朵聽到細碎聲音,片刻,山洞安靜下來,只剩洞外雨聲。
昭懿重新睜開眼,發現那個菩薩蠻男奴已經不見,她面前擺著用大葉子包著兔肉,旁邊還有一個用炭火寫了字的葉子。
那葉子上的字歪歪扭扭,比小孩寫得還不如。
「狼快回來」。
昭懿盯著那四個字半天,最後覺得那傢伙大概是寫錯字了。
把「很」寫成了「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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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山離開前,檢查了一遍昨兒半夜做的兩個陷阱。
一個離洞口很近,如果昭懿要離開山洞,多半會掉進去,所以裡面沒有放任何危險東西。
另外一個離洞口稍遠,裡面放著削尖的竹子。
他在確保昭懿無法離開,旁人也無法輕易靠近山洞,便騎著馬走了。
去的方向是官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