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幾乎是立刻,訓斥就落了下來。
「胡說些什麼,我何時要你和親來分憂?」昭霽元烏沉沉的眉擰起,他沒盯著昭懿臉上的笑看,只對空著的耳垂多了幾分心思。
昭懿渾然不覺,她沒察覺到耳璫掉了一隻,聽到訓斥,把臉上的笑容收起,微微低下頭,身體因未褪去的寒冷而微微顫慄,倒像是幼妹挨了長兄的訓斥而害怕的模樣。
昭霽元眉頭皺得更緊,可語氣到底是緩和下來,「這事你不要再想了,總之皇兄有法子,明日送個宮女到你這。」
若無前世,昭懿會有些聽不懂這話,但現在她明白,明日送過來的人就是嘉月。上一世嘉月也送了過來,為的是將這個嫁公主扮演得更仔細些。
嘉月要模仿昭懿的一言一行,但嘉月的性格跟昭懿南轅北轍,她性子活潑,雖為奴僕,說話處事都帶著一股子天真。昭懿也不想故意磨嘉月的性格,她覺得活潑有活潑的好,反正巫國人也不清楚大昭國公主真實的性格。
加上憐惜對方為自己替嫁,嘉月住在昭懿這裡的時候,除了必須要跟教習嬤嬤學的禮儀,其他的都可以由著嘉月的性子。
昭霽元說完那話,又伸手碰了碰昭懿的臉,昭懿因思索往事慢了一拍,等回過神,昭霽元已經冷下聲音叫人,「來人,拿牌子去太醫院叫值班的太醫。」他看昭懿一眼,「看看許太醫在不在,若不在,叫他徒弟過來。」
許太醫是平時負責給昭懿請平安脈的太醫,他來給昭懿請平安脈,還是昭霽元特意吩咐的,緣由是許太醫開的葯最不苦。
昭懿幼時生病,時常被葯苦得含著兩泡眼淚,淚汪汪,盈潤潤,蜜餞吃了都不管用。許太醫便是昭霽元找出來的,後來昭懿的平安脈一直由許太醫請。
但昭懿下一瞬就側開了身體,「我身子無礙,不用請太醫,皇兄,我今日只是有些悶才出去走了走,香薇她們都不知曉,現下倒有些睏乏了。」
她知道她這樣的態度會讓昭霽元生疑,但她現在的確沒有心神再裝一個乖順的妹妹,她看到昭霽元的每一眼,都能回憶起自己被踩斷脖子的瞬間。
還有她嘗過的那些苦楚。
她不恨皇兄,卻也做不到毫無芥蒂。
昭懿側著臉,不看昭霽元,也不再說話,她身體在今晚實在吃不消,光是站著這一會,腿腳都難受。
過了好一會,她方聽到昭霽元說:「那妹妹好好休息。」
人走後,香薇等人連忙進來伺候,昭懿知道自己身上痕迹不能被看見,尋了個由頭將人都打發走,自己泡進浴池裡。
先前在馬廄,光線不明,她還沒察覺,如今換到室內,看到腰腿上的大手印,一張臉紅了又白。
那菩薩蠻男奴果然是蠻奴,一身蠻力。昭懿咬著牙給自己清洗,看到帕子上的紅色血漬時,忍了一晚上的淚水終於在此刻落了下來。
只能無聲地哭,哭出聲來,被外面的宮人知道,便又會惹出一番事來。
她前世活了十幾年,因是公主,她從來都是嚴格要求自己,要做貴女典範,人前絕不能失態,人後也要言行一致。
哪怕被親兄長發落到偏僻的宮殿,太監都敢欺辱她的地步,她也死死捍衛著自己的尊嚴。
直到死了,她才幡然醒悟,她所謂的尊嚴體面,她想自己是公主,不能丟大昭國的臉面,在死亡的那瞬間什麼都不剩了。
她死得那麼狼狽,哪裡還有公主的樣子,也許都沒人替她收斂屍身。
這輩子重活,她在馬廄完成了自己的成人禮,是故意而為,她想知道自己跟旁人到底有什麼不一樣,現在看來都一樣。
今夜是她最後一次為自己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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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懿想著明日會生病,事實上半夜就發起燒來。她身邊的大宮女有能拿主意的,連忙去請了太醫,只是沒成想二皇子留了一個小太監在太醫院,聽到是碧純宮請太醫,連忙跑回去通報。
碧純宮的人心想著二皇子殿下最疼公主,因此也沒想著攔,怕攔了更觸了二皇子殿下的霉頭,今夜公主失蹤那會,二皇子殿下雖未說什麼,但看她們的眼神已然跟看死人一般。
公主要是再有個什麼閃失,她們這些人哪裡會有好果子吃。
太醫前腳到碧純宮,昭霽元後腳便到了,他踏步進來,將身上沾了雪的大氅脫下,丟給旁邊的宮人,「溶溶怎麼樣了?」
他大氅下就是寢衣,一看便是這是來得太匆忙,連衣服都未換。
若是往日,機靈的宮女早就迎上前,拿新的披風給昭霽元穿上。兄妹兩個親厚,衣服彼此宮殿都有。
可今日,大宮女香薇臉色發白,對上昭霽元的目光時更是一抖。
按道理說,她是昭懿身邊伺候的老宮女了,不會這般不經事,可她明白在誰跟前犯錯,也不能在二殿下跟前出錯,惹了聖怒,也許會丟了命,可落二殿下手裡,只怕是生不如死。
闔宮誰不知道二殿下對公主的在乎,颳了點油皮都在意得不得了,但偏生先前公主發熱,她和香眉給公主換衣服,驚愕地發現公主身上奇怪的痕迹。
今早替公主梳洗時都沒有,回想起公主消失的那一個時辰,還有夜間沐浴時不要人伺候,香薇等人怎麼能不聯想,越想越駭得魂飛魄散。
這若是被二殿下知曉了——
昭霽元沒等到回話,神色越發沉下去,他徑直往內殿走,香薇等人像才回過神,連忙迎過去,「今晚當值的太醫是許太醫,正在給公主看診,公主是丑時一刻發的熱,奴婢們給公主打水擦身,換了身衣裳……」
說話間,昭霽元已經走到內殿,許太醫隔著屏風替昭懿看診,而昭霽元卻沒有在屏風外停留,直往屏風後去。
香薇等人眉心直跳,急得想上前攔,卻又不敢,只能跟著過去。
昭懿發熱昏睡,濃黑長發鬆松籠了半身,襯得臉越發小巧精緻,雪白的臉因熱氣燒出兩頰病態艷紅。旁邊有宮女照看著,見到昭霽元到來,連忙跪伏在地。
昭霽元皺眉抬手,讓人起來,自己在床邊坐下,壓低聲音問照看的宮女,「公主可有醒來過?」
宮女搖頭。
他神色不愉,看到旁邊有水盆帕子,便自己擰了帕子,替昭懿換了額頭的巾帕,待要將手收回時,目光卻被某處吸引。
要收回的手作勢要拂開散在脖頸間的青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