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木雕
學舍內,氣氛從熱烈跌入谷底,眾人正看到精彩處,期待知曉數百年前的那個夜晚究竟發生了什麼,卻遭遇無情斷章。
不,不是斷章,根本是太監。
「確定這是最後一頁書信?後面就沒了?」一名博士不甘心地問。
身旁另一人拍桌怒道:「道門實在小家子氣,既然公開便乾脆些,似這般只公布部分書信,關鍵處卻掩藏掉,實在可惡至極。」
「就是,就是。」眾人同仇敵愾,大罵道門不當人子。
這時候黃賀撿起被丟在一旁的《華陽傳》——因為要分開傳閱,所以書信部分被生生扯下,餘下的是以時間線描述的傳記本體部分。
他翻到撕扯處,看了幾眼欣喜道:「書信的確沒了,但這上面不是用文字記錄著後續?」
眾人愣了下,蜂擁而來,將他團團圍住,一顆顆腦袋湊在一起觀看後續:
「乾元七十八年,斬妖盛會後,返回宗門修行,當月洞玄派長老登門,華陽提劍怒斬,聯姻斷裂,被罰後山禁足三年。」
「同年,西海派掌門之子遭離陽刺殺身死,道盟震怒,以離陽真人勾結妖族,破壞盟約為罪狀,頒布血殺令,轟動一時。」
「乾元八十一年,華陽出關,同年生父掌門病重身死,華陽接任掌門。」
「乾元八十二年,道盟於濁河圍殺離陽真人,華陽領門派前往,抵達時圍獵失敗,未能一見。」
「乾元八十三年,華陽破境,滅洞玄派。同年聞離陽蹤跡趕往,未果回返。」
……
「大運六年,離陽真人於界山頂峰遭八大派及各族強者圍殺,血戰三天四夜,聯軍灰飛煙滅,離陽重傷,根基受損,自知壽命無多,於界山劍斬天穹,一劍光寒大西州。」
「大運九年,西海派盟主勾結妖族事發,道盟撤銷離陽罪狀。華陽真人十月孤身前往界山祭拜,破神藏境。同年十二月赴道盟總壇,連敗五大盟主,解散道盟,創立『道門』,為天下道統魁首。」
……
「大運三十五年,道門初代掌教華陽於家中仙逝,終身未嫁,故傳位首徒,享年四百二十一歲。」
「全文終。」
學舍內,隨著黃賀翻到最後一頁,才發現原本嘈雜的環境不知何時已經安靜了下來,所有博士都沉默著,好似沉浸在列傳文字中。
與書信不同,後面的篇章都是陳述的語句,按照時間線講述了華陽掌門的一生。
可所有人的心思都不在此,他們終於在字裡行間找到了故事的結局。
「離陽真人曾被誣陷的傳言是真的?」安靜的氣氛中,有人突然開口。
市井中,的確流傳著類似的故事,說昔年兩族大戰,統領人族修行界的「道盟」中出現叛徒,設計伏殺離陽,也成就了鼎鼎大名的「界山之役」。
但或許是這段歷史並不光彩,加上時隔千年,相關傳言並不廣泛。
直到《華陽傳》公開,他們才得以一窺那段被掩埋的歷史。
由此反推,不難猜測昔年真相:
斬妖盛會後,華陽心灰意冷回歸宗門,說明離陽並未攜她遠走高飛。
但真實原因,是離陽真人為復仇,要刺殺盟主之子,不想牽累她捲入旋渦。
離陽被污衊追殺了百年,兩人自然再難書信往來。
直到真相大白天下,卻已為時已晚。
「唉。」學舍內響起一陣嘆息,博士們沉浸在一股哀傷的氣氛中,四散回到自己的座位。
宛如電影結束時,觀眾們沉默退場。
「可我還是想知道,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趙博士滴咕道,「重點還是沒寫啊。」
頓了頓,又有人說道:「還有這些信,說來這些寫給離陽真人的信怎麼又跑回來的?不該在她手裡啊。」
……
大運十年,大雪。
初創的道門總壇朱紅大門被推開,穿著一襲青灰道袍,梳齊耳短髮,不施粉黛的華陽掌教獨自走下覆著皚皚白雪的台階,看向前方:
「你怎麼來了。」
等在門外的是個有些書生氣的男人,穿著寬寬大大沾滿墨汁的袍子,背著一隻布袋,裡面塞滿了畫軸。
畫聖張僧瑤沉默了下,說道:
「他當年留了些東西在我這,說有朝一日他死了,就送來給你。」
魏華陽原本冷漠的臉龐突然愣住了,如同畫像活了過來,她藏在袖子里的雙手下意識攥緊,張了張嘴,聲音略顯沙啞地問:
「是……什麼?」
「我沒打開看過。」張僧瑤拿出一個紅色的木盒,遞給她,然後轉身消失在漫天大雪中。
留下魏華陽獨自佇立於風雪中,許久,她才打開木盒,發現裡面是一封封保存完好的信封,信紙已然泛黃。
那是她寫給他的所有信件,今日原物奉還。
忽然,最上面的一隻信封被淚水打濕,寒風中搖曳一道低不可聞的聲音:
「混蛋。」
……
青蓮小築。
曲終人散,石紀倫與薛弘簡等學子吃罷午餐,告辭離開,季平安微笑著送走了所有人,然後關上了院門。
拿起掃帚細細地打掃了院落,為湖中錦鯉餵食,為那叢墨竹洒水。
當他忙完了一切,重新坐在桃樹下的藤椅上,將小毯子覆蓋於膝蓋,左手拿起刻刀,右手撿起那隻未完成的木凋人偶。
開始認真地凋刻。
「沙沙。」風拂竹林,細碎的木屑簌簌落下,原本模湖的木凋漸漸成型。
大紅衣裙,齊耳短髮梳的整齊,英姿颯爽的臉上描了細細的眉毛,畫的很是好看。
若是其餘學子還在,定然會驚呼出聲,因為這木凋赫然是華陽掌教的模樣,一般無二。
最後,季平安拿起刻刀,開始凋刻人偶的眼睛,當他落下最後一筆,原本呆板的木凋有了生氣,彷佛活了起來。
表面浮現蛛網般的裂痕,有光從裂痕中照進來,最後光芒凝聚為一襲虛幻的紅裙,熱烈如火,魏華陽靜靜站在桃樹下,年輕的面龐上滿是複雜,恰如當年。
旋即,虛幻的人影張開雙臂,抱住躺在藤椅上的青年,化為星星光點消散。
春風吹過,木凋小人被吹散為漫天齏粉。
季平安閉上雙眼,一切都消失了,彷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片刻后。
季平安又睜開雙眼,發現院門被推開,門外多了個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