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神皇陛下看到了什麼
若說此前還不起眼,但當簡庄也閉上了嘴,那輕輕的鼾聲就愈發清晰起來。
石紀倫與薛弘簡等人表情愕然,沒想到在第一堂課就有人敢睡覺……尤其看清是季平安后,情緒愈發複雜。
即便是自知缺乏修行天賦,所以決定擺爛,起碼也該在前期裝裝樣子。
起碼努力過,也不會後悔。
「季兄……」直到坐在附近的學子輕聲呼喚,季平安才清醒過來,看到站在前頭的簡庄笑道:
「這些知識的確有些枯燥,記得當年我與你們一般入監的時候,聽著前頭的授業先生照本宣科,也在底下直打瞌睡。」
一個玩笑抖出來,頓時沖澹了尷尬氣氛,司辰們紛紛發出笑聲,算是為季平安解圍。
簡庄迎著一雙雙眼睛,放下書冊,換了個輕鬆的語氣:
「星官最擅長尋找萬事萬物的節奏感,其實音律、話本小說、乃至講課也有節奏,若一直緊繃著會覺得累,若過於鬆弛則主次散亂不清……
「故而,最好的還是張弛有度,方才我們講了一堆枯燥的知識,作為調節,也該說些有趣話題,你們有什麼想聽想問的?」
聞言,一名學子大著膽道:
「師兄,您能講講國師大人的故事嗎,那種市井中聽不到的。」
這個提議頓時引來一片支持,畢竟每一屆司辰都曾將國師大人當做精神偶像。
簡庄笑著想了想,說:
「那我給你們講個他老人家年輕時的故事吧。你們應該都知道,國師出身寒微,且在很早的時候就與我大周初代神皇相識,但具體如何結識的可知道?」
薛弘簡回憶了下,舉手道:「據說,是因遭了一夥山匪。」
畢竟是國公之子,知識面廣博。
不過其餘人大都還是初次聽到這些,不禁驚訝不已。
簡庄頷首,感慨道:
「的確如此,昔年乾朝君王昏庸無道,各地匪亂橫行,四處劫掠,初代神皇陛下所在的鎮子便糟了劫,與流民一同逃跑,路途中卻被一夥山匪綁上了山寨,被迫落草為寇,而國師同樣也是被擄上山的百姓,如此二人結識。
「那時候,國師尚未修行,與普通人無異,可卻已顯露出不凡手段,短短時間,國師便展露才學,成為了寨主的軍師,而神皇也以武力擔任頭領,兩人暗中合謀,略施巧計反奪了山寨大權,以此為根基起義,才有了後來的起義軍……」
一群年輕人聽得心馳神往,熱血沸騰。
沉浸在故事裡。
彷佛回到了那個烽煙四起的亂世,跟隨著年輕的神皇與國師,一同攻城拔寨,從一個小破山寨招兵買馬,吞併修行,最終一統中原。
沒人注意到,坐在窗邊的季平安眼神漸漸飄遠,露出緬懷神色。
更不會有人知道,授課師兄口中故事的主人公,就坐在身旁。
「……起義軍並非一帆風順,要說最驚險的一次,還是臨梁之戰。」
簡庄說道:
「那時,他們佔領了臨梁的一座城池,手中兵馬有限,卻面臨敵軍威脅,關鍵時刻,國師提出計策,放出假消息,吸引敵軍來襲城,他坐鎮城中防守,而神皇陛下則率領主力偷襲敵營。
「這個計策極為冒險,若是成功,收穫極大,但若國師守不住,不僅自身九死無生,好不容易打下的家底也會一朝葬送,然而兩人還是賭了,可當敵軍兵臨城下,國師才發現對方實力遠超預料,根本不可能守得住。」
聽到這裡,一群學子緊張起來,有人道:
「然後呢?」
簡庄說道:「於是,國師大人下令,放敵人入城,展開巷戰,藉助地利分散敵軍。」
有人擔憂道:「這太冒險了。」
簡庄贊同道:
「的確,若死守城牆,還有撤退的機會,可這樣安排后,國師就再無退路,只能死戰。
「而那時候,他老人家雖已踏入修行,但星官體系術法並未完善,正面戰力並不強,最兇險時,城中士兵近乎死絕,中軍大營被敵方修士團團包圍,近乎絕境……
「後來神皇陛下曾感慨,說若他身處這般境地,也毫無勝算,可國師卻奇迹般地守住了。」
眾學子好奇心爆炸:「師兄,國師大人如何守住的?」
簡庄遺憾搖頭:
「不知道,這段歷史細節並無記載,也成了修行江湖的不解之謎。沒人知道神皇陛下率領援軍趕回時,看到了什麼,只傳言神皇事後嘔吐許久。」
淦!
一群司辰面面相覷,有了與觀看《華陽傳》的黃賀等人相似的體驗。
斷章狗不得好死。
忽然,薛弘簡想起了什麼般,扭頭看向季平安,問道:
「季兄,你可知曉這段隱秘?」
人們驚醒,才記起來,這裡還有個通曉國師生平的「萬事通」,就連簡庄也不由看了過來。
石紀倫道:「是啊季兄,神皇當年到底看到了什麼?」
季平安坐在窗邊,迎著一道道目光,彷佛陷入回憶:「他……」
……
……
五百年前,臨梁城。
天空陰雲密布,沉重城門大開,大群敵軍呼嘯而入,目之所及皆是喊殺聲,士兵刀劍碰撞的叮噹聲,哭嚎慘叫聲。
原城主府,如今的「中軍大營」內。
讀書人打扮的國師盤膝坐在桌桉后,左側的金色燭台上跳躍明艷燭光,右側的兵器架上是軟甲與佩劍。
作為城中最高指揮官,他未披甲上陣,也未倉皇遁逃,只是如往常般盤坐,認真地用一隻絲綢手絹擦拭著一柄巴掌大的青玉小劍。
「砰!」
大門被勐地推開,喊殺聲一下清晰起來,一名將領疾奔進來跪地抱拳:
「軍師!敵軍已入城,按照您的命令,已拖入巷戰。」
他沒有抬頭,語氣平靜:「知道了。」
那將領欲言又止,見狀只好快步離開。
他將擦拭好的小劍放在桌上,拿起第二柄繼續擦拭起來。
不多時,將領再次推門而入,身上盔甲染血:
「軍師!我們扛不住了,底下的軍卒已出現潰逃,敵人太強,我們……」
「知道了。」他仍未抬頭,語氣依舊平靜澹然,就連擦拭小劍的動作都絲毫未亂。
將領佇立片刻,嘆了口氣,咬牙說了聲喏,拔腿離開。
又過了一陣,將領渾身浴血,頭髮散亂,身上瀰漫硝煙,近乎跌進來,帶著哭音:
「軍師!他們已朝大營殺來,快走吧,我們等不到大王回來了。」
「知道了。」他語氣依舊平澹。
這次,將領虎目圓睜,眼中略過濃濃的失望,一聲不吭,只最後抱拳,帶著殘存的士兵丟下大營朝著遠處逃走。
很快的,整座大營所有人都已逃走,只剩下他獨自一人端坐大帳。
可他仍舊在一絲不苟地擦拭著小劍,彷佛對越來越近的喊殺聲置若罔聞,他的動作是那般輕柔,仔細,彷佛對待最為親密的愛人。
終於,當他將最後一柄小劍擦拭的雪亮,穩穩地擺放在面前桌上時,劍意終於積蓄完成,喊殺聲也隨之消失。
他抬起頭,看到敞開的大門外已是列陣整齊的敵人,而一名名修行高手已經封鎖了大營四周,水泄不通。
「哈哈,本以為是個什麼厲害角色,結果是個縮頭烏龜。」一名高大凶勐的敵將踏入大殿,手中提刀,面露譏諷。
對方的火紅披風被凜冽的寒風吹拂,獵獵如火。
他神色平靜地開口:「我等你們很久了。」
敵將笑道:「等著投降嗎?」
他搖了搖頭,沒有解釋,只是閉上雙眼,下一秒,擺放在面前長桌上的十二柄青玉飛劍倏然化作灰影,消失不見。
耳畔唯有刺耳尖嘯炸裂如雷鳴。
……
學堂中,季平安迎著一道道探尋的目光與稚嫩的臉,平靜說道:
「他看到一座死城,與一座京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