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 25 章 被你發現了
阮眠先前一直想找機會和兩兄弟敞開心扉地聊聊,但因他們拘謹抗拒的態度而再三擱置,並隱隱感覺自己熱臉貼冷屁股,頗有些氣餒。
挾恩圖報的事兒她不屑於干,如果兩兄弟實在不願與她同流,那等他們成年之後,便把人放出去得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嘛。
今日突然出聲插入他們的談論,不是故意想嚇人,而是在院門前意外聽到的談話內容讓她品出了一絲轉機。
終於知道兄弟倆對自己有意見的根結在哪——原來是在替小鮫打抱不平。
這牆角聽得她是豁然開朗。
別的不說,兩個月的交情,就敢抨擊小夥伴的戀愛腦,這份一點不怕引火燒身、敢於諫言的義氣她還是很欣賞的。
先前之所以想要將兩兄弟留在身邊栽培,不就是因為看到兄弟之間的情誼深厚,在人性寡淡涼薄的魔域之中難得可貴么。
阮眠思量片刻,略抬手,將庭院中的石燈皆數點亮。
走近的同時盡量放軟了聲音:「夜裡學習,怎麼不多點幾盞燈?」
……
小鮫的調和看著像是有效果的。
魔主不知是為了故意施恩於他還是真心偏疼,在他勸阻之後,竟然真的沒有發火,但臉上的笑意看得人心底發毛。
駱華朝駱年的身後躲了躲。
駱年攔在前頭,帶著弟弟主動下跪,卻沉默著,不提自己為何而下跪請罪。
阮眠看他們這如臨大敵的模樣,有些無奈道:「都別跪著了,起來吧。我來是找你們談心的,不是找麻煩。正好我和小鮫之間的事即將有結果,也能說給你們聽聽。」
皎厭離在水中蛄蛹兩下,瞬間竄到了她的身邊:「真的?是能說的嗎?」
阮眠爬上了他們溫書的竹席,整了整袖子:「他們願與你為善,真心為你著想,可見是好孩子,我也沒什麼可瞞的了。」
駱年視線在兩人之中往返幾次,不敢發表言論,沉默地聽著。
阮眠便道:「我不是魔主本尊。用魔域之人的話來說,接近於奪舍。」
她敢跟駱氏兄弟攤牌,一方面是相信他們是好孩子,另一方面,他們沒有利益衝突。
甚至於駱氏兄弟的脾氣秉性和原魔主的陣營太過於不相容,她說出自己不是魔主的事實,與他們相處反而更安全,不容易被背刺。
兩兄弟聽完沒什麼大反應。
這種猜想早就在魔域中傳遍了,但始終沒掀出什麼風浪來。
駱華躲在駱年身後:「……奪舍是有痕迹的,高階藥師一探便知。」
這是他們剛學過的知識。
阮眠:「所以說是接近於。我並非主觀願意、也沒那個能力奪舍魔主,我就是一個死了的孤魂野鬼,突然醒來,人就成魔主了。也許是因為她渡劫失敗,而我恰好在周邊徘徊吧。」
駱華眼皮跳了跳,大為震驚:「這是可能的嗎?」
小鮫小小插了句嘴:「就是神跡!」
駱年沉默良久:「雖然很冒昧,也知道您沒有必要同我們解釋這些,但您竟然提了,我想知道您說的這一切,要如何自證呢?風荷魔主原就是個陰晴不定,極擅偽裝的人,為達目的,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阮眠:「我可以證明自己是某個人,卻不能證明自己不是某個人。不過我同小鮫達成過協議,會在三個月之內殺掉風銀。」
駱年沒聽懂:「什麼?」
皎厭離得了當事人的准許,終於可以把知道的事說出口,連比帶劃地將三月之前合約和盤托出:「風銀特被請來輔助風荷的族親,若是風荷魔主本人,絕不會答應這個事。」
駱華聽到風銀這個人選是小鮫隨機選的,神情從懷疑到震驚,捂住了嘴,可算明白為何小鮫對魔主會是當下這個態度了。
駱年還是謹慎,半信半疑:「按你們定下合約的時間,三個月快到了吧?」
阮眠:「是。」
駱年凝神想了想,又道:「那您是想要借刀殺人?借東城城主的刀?但以他的性格,絕不會真的殺了風銀,頂多打斷手腳。」
「咦?」
阮眠這會兒倒有些驚喜了,身體前傾,像撿著寶似地望著他:「看來馬堯給你們上的課效果不錯,你還知道這個?」
駱年被冷不丁誇了一嘴,綳著的小臉紅了紅:「我也是才想到的。您說想要對風銀動手,風銀長老又和東城城主走得過近,我便想您成廢人的假消息,多半是您故意偽裝,好讓他私下傳給梅若成聽的,這才鬧出後面那些事來。梅城主吃了虧,自然不會讓他好過……但風銀是您的族親,他只怕不會越過您,自行處置風銀。」
阮眠倒了杯茶,欣慰得連連點頭:「說的不錯。殺風銀的另有其人,我無需梅城主來動手。可他只要與風銀翻臉,便坐實了風銀背叛我的事實,日後就算風銀死了,風氏也會站在我這一邊,風金長老更不會說什麼。」
沖人招了招手,笑著,「過來喝茶~」
簡單的「不錯」一字,在少年的心底綻開了花。
駱年低著腦袋,猶豫片刻后,終於肯挪騰著坐到了她的身邊。
十一沒想到兩兄弟之間,居然是哥哥駱年先繳械。
在她腦子裡嘀嘀咕咕:「到底還是年紀小了些。雖然警戒心比另外兩個強一些,但只要被人誇上一嘴,就容易卸下防備。當然了,這不怪他,怪大人們糖衣炮彈的手段太狡猾。」
阮眠翻了個白眼,沒搭理他。
……
她趁熱打鐵,要將兩個少年徹底籠絡到自己的陣營,繼續忽悠著道:「照你看,風荷在魔域興風作浪的目的是什麼?」
「自然是為權為名為斂財。」駱年沉聲道,「她只為了一己私利,便以血腥手段開闢魔域與天元大陸的通道,為禍蒼生,何其歹毒!」
阮眠道:「可不是,而我的目的和她恰恰相反。」
「我想要的是關閉這一條通道,封閉魔域,讓所有有罪當罰之人,在這煉獄之中乖乖受罰,接受改造,不去打擾正常人的生活。」
皎厭離微吸了一口氣。
魔域中人在航道開闢的這幾年中已經嘗到了甜頭,海外運來的靈石是他們的命脈,就連當初反對航道開闢的西城城主許桑,後來都默許了風荷上位。
這船不是她現在想停就能停得了的,不說遠了,一直對阮眠忠心耿耿的馬夫子便始終盼著海外的來信,絕不可能配合。
駱年低頭揪緊自己的衣袖。
駱華磕磕巴巴:「這、這很難。」
阮眠托著腮,淡淡:「難也要做啊。」
「你們都是風荷開闢航道的受害者,所以我想著能信任你們,可以栽培栽培。不過這個事風險太大,我不強制要求你們入伙,還得看你們意願。畢竟我和小鮫都是對魔修有不共戴天之仇,至於你們……我剛聽到的消息,梅安已經死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駱華已經信了九分,小聲:「你和魔修有深仇大恨?」
小鮫代為回答:「她的弟弟被綁到魔域來,遇害了。」
駱年倒抽一口涼氣。
駱華幾乎要紅了眼眶:「抱歉。」
隨後自己主動地走到了阮眠的身邊,小聲:「如果航道關閉,就不會再有這樣的悲劇發生了。只是我力弱,也沒有哥哥聰明,不知道能不能幫上你。」
阮眠也給他倒了杯茶:「只要你有善心,一針一線也好,總會有作用的。」
她的眼底眉梢藏著七分的悲天憫人,三分負重前行的沉重,宛如被聖光籠罩的活佛在世,演技之精湛,讓十一心裡直呼救救孩子。
兩個少年被忽悠得找不著北,捏著拳頭承諾:「嗯!我們願意跟著您!」
這可是兩個天靈根的少年啊,輔之地階法決,未來不可限量。
阮眠笑彎了眼:「好~」
……
心上重重的枷鎖被卸下,再看滿庭燈火,似乎多了幾分名為「家」的溫馨。
阮眠沒有立馬離開,而是和他們說起了自己小時候做散修的見聞。那是風荷魔主這樣的出身,一輩子都經歷不了的事。
前世尚未修行之前,她為了保護自己,會在遇見流民的時候往臉上擦塗幻革草的枝葉,讓裸露在外的皮膚長滿駭人的紅疹。那些流浪漢怕她有什麼傳染病,又噁心可怖,才不會靠近。
雖然安全了,但渾身又癢又疼,極為難熬。
「這種草我也聽說過!」駱華躺靠在駱年的膝蓋上,抬起頭,「哥哥你記得嗎?我們在散修的城鎮裡面幫過一個女孩子,她便告知給我這個法子,說是別人教的!」
駱年點點頭:「是。」
阮眠得意地抬了下下巴:「那可是我自己發現的。後來告知過一些小姑娘,也許你遇見的就是我認識的人吧。」
駱年:「世界可真小。」
駱華輕嘆:「你好厲害,自己一個人,還懂那麼多!啊,魔主你前世的時候多大年紀呀?」
阮眠:「死的時候,不足十八。」
皎厭離看過來,錯愕之後,眼尾明顯有了淚意:「怎麼會?」
阮眠也沒瞞著:「法決練雜了,沒辦法的事,散修嘛。」
「我活著的時候一直不敢來魔域,怕找不到弟弟,自己還有去無回。後來因為這個病,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才敢過來。可惜晚了這麼多年,什麼都於事無補,我走這一趟,只不過圖一個心理慰藉,到最後能和他們死在一個地方……」
她笑了笑,搖搖頭沒再說下去,將賣慘的精髓留白髮揮到極致。
「嗚——」
月下一場交心的夜談,以三個少年接連淚崩痛哭而結束。若不是男女有別,定然會與她抱成一團。
十一:嘆為觀止。
……
駱氏兄弟還好說,阮眠稍稍寬慰了一番,他倆便在凌晨之際,頂著兩個核桃大的眼睛回屋去休息了。
小鮫的小珍珠撒了一地,怎麼都哄不好。
阮眠憐惜地想,駱氏兄弟相依為命,對她說的手足情代入頗深,這情有可原,當初駱年也寧願和駱華死在一起,不願獨自苟活。
他一隻小鮫,鮫人皇族的嫡系獨子,自小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居然沒有被嬌慣壞。共情能力如此之強,哭得比她這個當事人還悲傷。
她坐在池邊,給他擦了擦臉:「別哭啦,都過去了,我現在不是還好好活著嗎?」
「並不是只圖一個心理慰藉。」
「什麼?」
皎厭離的眸子濕漉漉地將她望著,眼尾通紅:「你前世其實一直想救他們,是嗎?」
他聽馬夫子說過,沿海岸聚集的散修們但凡有個築基的修為便足夠稱王稱霸,就算練雜了法決,也並不致死。
除非她強行凝金丹。
若是為了獨自求生,她大可不必如此。
魔域閉塞,而她對魔域內消息之了解,剛穿過來就能和風金對上戲而不露馬腳。
如此費心,怎會只是圖一個心安?
只不過現實殘酷,就算拼盡了全力,耗費了一條命,也只能夠到魔域的港口,什麼都做不了。
阮眠的臉上的神情淡下去。
十一沉默了。
良久,阮眠失笑著摸了摸他的臉,還是那樣輕描淡寫的態度,輕聲:「啊,被你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