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十年?!
抵押十年?!
劉掌柜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這說得是人話嗎?
歲荌還一副假惺惺地不舍模樣,抹著臉上並不存在的眼淚,「給口吃的,活著就行。我三五日來看一次,這期間要是湊到了錢,就提前贖走。」
給口吃的,就不會餓死。
三五日看一次,就不會受委屈。
湊到錢再贖走,湊不到錢她這個冤大頭就得繼續幫歲大寶養孩子。
聽聽,這哪裡是在打算盤,這分明是在打劫!
劉掌柜都氣笑了,「元寶又不是件只需要供奉的古物,他是個人,要吃要喝,能說會走,抵押個十年他都及笄了,萬一養出了感情,送他出嫁的時候我還得搭上一份嫁妝!」
這血虧的買賣,劉掌柜就是個傻子也不可能答應。
劉掌柜微笑著送給歲荌一個字,「滾~」
歲荌,「……」
劉掌柜指著元寶,「哪有人為了湊養孩子的錢,把孩子給賣了的。你這算盤打得啪啪響,錢是我出的,人是你家名下的,十年後你來領走,我圖個什麼?」
歲荌厚著臉皮,一臉真誠,雙手合十拜了拜劉掌柜,「圖個行善積德菩薩心腸。」
劉掌柜,「……你給我滾!」
歲荌笑,「我就知道從你這兒借不來錢。」
「呵,」劉掌柜冷哼一聲,「那你還問。」
「總得試試,」歲荌揉揉了鼻子,垂眸看坐在矮凳上的元寶,「知道沒可能也得試試啊,萬一呢。」
劉掌柜頓了頓,沒搭理她。
一竹簍的黃黃苗,歲荌賣了差不多十文錢。
歲荌將竹簍背在肩上,蹲在元寶面前,將自己的錢袋子扯開,從裡面拿出一文遞給他。
元寶疑惑地昂臉看著歲荌,又低頭看看她遞過來的銅板,茫然問,「元寶只賣了一文錢?」
他剛才聽了一耳朵,歲荌想把他放在劉掌柜這邊養,然後問劉掌柜借錢給他湊領養費。她們話說得稀里糊塗,元寶沒全聽懂。
如今看歲荌拿著錢袋子,掏出一文錢給他,元寶只當自己在劉掌柜這兒就抵押了一個銅板。
……太少了吧。
元寶一臉可惜,他好不值錢啊!
元寶白嫩的小臉皺巴起來,沒有半分被歲荌抵押的難過,只有自己僅值一文的悲傷。
歲荌挑眉,「誰說你只值一文錢。」
劉掌柜幫忙搭話,「對對對,你值一兩四錢呢。」
歲荌斜眼往上瞪她。
劉掌柜笑呵呵地看熱鬧,「你瞧瞧多好的孩子啊,知道你要把他抵押了,還在替你擔心他能抵押的錢太少。」
典型的歲荌把元寶賣了元寶還幫她數錢,甚至問歲荌,他賣的夠不夠多。
歲荌沒理劉掌柜,只是將銅板屈指一彈拋到空中,再伸手接住。元寶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過來,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嘴巴驚嘆地張開。
……一副沒見識的小模樣。
歲荌雖內心吐槽,但其實很受用。
她眉眼彎彎,朝元寶攤平掌心,露出那一文錢,「給你買糖吃。」
元寶,「!」
元寶驚喜極了,想伸手拿,又縮了回去,一臉認真,「不買糖,買雞蛋。」
糖只能過過嘴癮,不能飽腹,但雞蛋可以。
可是這麼大的小孩,正是嗜甜如命的年紀。
吃飽很重要,口腹之慾也很重要。
歲荌把元寶的小手拉過來,將一枚銅板放在他掌心裡,「以後,有我十文,就有你一文。這一文,隨你支配,愛買什麼買什麼,我不多管。」
元寶寶貝地攥著一文錢,怕丟了一樣小心護在胸口。
他這麼大了,已經知道銀子的重要性。
「沒口袋,裝在哪裡?」元寶有點犯難。
劉掌柜興沖沖地擼起袖筒,身子胳膊越過櫃檯,朝元寶伸手,「裝我這兒,我口袋大,多少都裝得下。」
她騙小孩錢,「我替你存著,以後存多了再給你。」
歲荌伸手拍劉掌柜的手,「做個人吧。」
劉掌柜一臉遺憾地收回手,「我給你找條紅繩,串起來掛你脖子上,這樣就不怕丟了。」
她拉開櫃檯抽屜在裡面翻找,當真找出一根粗粗的紅線,不知道是多久前編穗子剩下的了。
歲荌看了眼,她拿著的線看起來有點像編中國結的五號線,稍微粗一些。
劉掌柜把繩遞給歲荌,「粗點好,粗點耐磨不容易丟。一根繩,我也不算你貴,一個銅板就行。」
歲荌當作沒聽見。
一個銅板,她怎麼不出去搶!
歲荌用紅繩把銅板綁起來,綁成吊墜模樣,給元寶系在脖子後面。
紅紅的繩,襯著他粉白的小臉,還挺好看。
元寶伸手捏著銅板,低頭看了又看,一臉滿足。
「哦對了,」劉掌柜朝門口看,想起什麼跟蹲著的歲荌說,「何葉找你呢。」
歲荌聽見這個名字,就是頭皮一緊,生怕在需要錢的時候又遇見討債的。
她正準備抱著元寶開溜,結果一起身就看見了站在她身後的何葉。
歲荌笑,「何掌柜,好巧。」
何葉聲音溫溫柔柔,伸手從她懷裡把元寶接過來抱著,「不巧,聽說你來了,我特意過來找你。」
是堵她吧。
歲荌任命地鬆開手。
見她耷拉著腦袋,劉掌柜笑得開心極了。她就愛看這樣的熱鬧,如果不是瓜子太貴,她多少得稱點瓜子邊看邊嗑。
歲荌跟劉掌柜都覺得何葉是來要葯錢的,元寶那幾日吃喝都在對面長春堂,算起來不光是葯錢,還得有別的錢。
誰知何葉卻是說,「你天天躲著我跑,想來是不缺銀子,那這一兩四錢我就不還了。」
歲荌,「?!」
劉掌柜,「?!」
歲荌瞬間腰桿挺直,眼神清亮,「缺!我特缺銀子!」
劉掌柜沒看明白,趴在櫃檯上問,「怎麼回事,什麼還不還的?」
何葉將元寶放下來,從袖筒中將那一兩四錢掏出來,抬眸看歲荌,「這銀子我本就沒打算收,原想著過兩天等元寶好了就還你,奈何我那兩日外出看診不在堂里,等再回來的時候元寶已經去了張家。」
「如今好不容易見著你,這銀子你還要不要了?」何葉問。
歲荌微微遲疑了一瞬,老實說道:「我是想要,可這是給元寶看診的。現在我決定領養他了,這錢活該我出。」
何葉微微挑眉,「他除了藥費還有別的吃喝費用,你若是想付,一兩四錢怕是不夠。」
何葉將銀子遞還給歲荌,「拿回去吧,救他是我願意,讓你掏銀子也是想考驗考驗你,看你是否跟某人一樣愛錢如命。」
劉掌柜聞言抬手撓了撓鼻翼,覺得自己被人內涵了。
聽他這麼說,歲荌才伸出雙手,將銀子接了過來。
一兩四錢啊!
嗚嗚嗚又回來了。
歲荌捧著銀子貼在臉上,乖乖,麻麻想死你了。
劉掌柜笑呵呵逗元寶,「好了,歲大寶的銀子回來了,現在你徹底一文不值嘍。」
元寶鼓起小臉,奶呼呼地瞪她。
劉掌柜哈哈大笑。
何葉把歲荌叫到一旁,解釋道:「咱們這行跟別的生意不同,咱們接觸的是人命不是物件,若你捨不得這一兩四錢,那你將來可能守不住你的本心。」
把錢看得比命重,將來若是醫術了得,能幹出什麼事來還真不好說。
做人要有底線,行醫更是。
何葉的手段許是偏激了些,可在當時,這是最快檢驗歲荌的方法。
「如果你尋常無奇不懂醫術,我不會問你要這一兩四錢,」何葉看著歲荌,滿眼賞識,「但你年紀輕有天賦,我想收你做徒弟讓你以後跟我行醫,就得先看看你的品行如何。」
歲荌懵了一瞬。
她眨巴眼睛看向何葉,又看向櫃檯後面的劉掌柜,反問道:「您要收我當徒弟?」
何葉點頭。
劉掌柜低頭撥弄她的算盤。
這對歲荌來說是天大的好事。
何葉雖是男子,但醫術了得,跟他學習比歲荌天天采草藥有出息多了。有這麼個師父,而且他膝下無女,將來歲荌若是出類拔萃,孝順點嘴甜點,繼承長春堂都有可能。
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
何葉覺得歲荌不會拒絕,她這樣的條件,怎麼會拒絕這麼好的機會呢。
劉掌柜也這麼想,沒人比劉掌柜更知道歲荌缺錢,她要是跟何葉學醫,別說一兩銀子,就是十兩銀子也能借來。
堂里安安靜靜,只有劉掌柜有一下沒一下撥著她的算盤珠子。
「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歲荌笑,卻是給出不同的答案,「如果能認師父,我其實更想拜劉掌柜。」
算盤珠子「啪」的一聲,發出聲響。
何葉微微一愣,皺眉看著歲荌,像是不懂她在說什麼。
歲荌道:「我跟劉掌柜認識兩年了,越過她去拜別人,我心裡過不去。」
「就因為這個?」何葉問。
歲荌想了想,「可能還有那天我抱著元寶跪在永安堂門口,劉掌柜毫不猶豫地接過元寶往堂里走吧。」
劉掌柜那天身上穿的依舊是她最珍惜的那件值錢外衫,翻撿草藥時她都會小心地提起袖筒,生怕沾著半點泥。
可那日元寶剛從溝里撈出來,身上連泥帶水髒兮兮的,劉長春沒有半分猶豫,就把孩子抱在懷裡。
那時她去長春堂請何掌柜,歲荌以為是她醫術不行,事後想想,可能是劉長春一早就看出元寶問題不大,這才讓何葉來給小孩看診。
畢竟在長春堂,所有學徒都知道,何掌柜對孩子最是心軟,每次救回一個小孩,他都會舒心很久。
這世上,每個人做事都有私心。
何葉那「一兩四錢」的考驗。
劉長春的「我醫術不行」。
連歲荌,都有她自己的私心。
她跟元寶非親非故,執意救他養他,這其中有部分原因是歲荌在元寶身上看到了小時候沒人要的自己。
她對元寶好,像是想通過元寶,彌補幼時那個千瘡百孔的自己。
歲荌尊重任何人的私心,但如果能選,她想選劉長春,選她曾經救人時的那份毫不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