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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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掌柜聽見動靜,披著外衫從後院過來。

她將一手端著的油燈吹滅放在桌上,生怕小小的屏風後面點著兩盞燈浪費。

她另只手還端著碗溫酒,隨手遞給坐在床邊的何葉。

何葉抬眼看她,手卻自然地將酒接了過來。

劉掌柜,「溫酒化的陸抗膏。」

陸抗膏對勞損百病、風濕、補益等症具有神效。

像何葉這種有時因為當夜有病人前來急診的,比較勞心動神的,喝這個挺好。

何葉眸光閃爍,抿了口溫酒,雙手托著酒碗輕聲調侃著問,\"幾錢?\"

「你看著給就行,」劉掌柜擺擺手蹲在歲荌身邊,笑盈盈問,「歲大寶,翻著什麼好東西了,激動成這樣?」

該這不會是翻出金子了吧?!

歲荌眨巴兩下眼睛,原本生無可戀的一張臉,在扭頭看向劉掌柜時已經精神百倍擠出笑容。

「上好的綢緞料子,裡頭還有塊玉,」歲荌說得像真的似的,「那玉摸著跟羊脂膏一樣,溫溫軟軟的。」

劉掌柜眼睛瞬間亮起來,目光直勾勾盯著歲荌懷裡的包袱看。

「你懂個什麼,那羊脂膏一樣的玉就叫羊脂玉。」

歲大寶還是見識少啊。

劉掌柜感嘆,好傢夥,怪不得這小孩長得漂漂亮亮,原來是有錢人家的小公子。

歲大寶這是撿著寶了。

她往前挪兩步,滿臉諂笑,開始哄小孩,「拿出來我給你鑒定鑒定值幾個錢。」

歲荌也笑,腦袋湊過來跟她小聲說,「你拿走不給我了怎麼辦,我今天好歹花了一兩四錢呢,可不能打了水漂。」

劉掌柜下意識道:「我給你這一兩四錢!」

隨隨便便一塊羊脂玉都不止一兩四錢這個價,歲大寶還是年齡小心眼少,只認得一兩四,不知道寶玉。

歲荌聽完眼睛亮如明珠,毫不猶豫,「一言為定!」

劉掌柜伸手往懷裡摸錢袋子,歲荌直勾勾盯著她的手看。

大小貔貅鬥法的時候,何葉就坐在床邊小口小口抿著酒,見元寶一臉茫然便朝他搖頭,示意他不要出聲。

「哎,不對啊。」劉掌柜錢袋子都打開了才回過神。

她眯起眼睛看歲荌,「你這個小丫頭既然認得上好的綢緞料子,怎麼可能不認識羊脂玉!我差點著了你的道。」

劉掌柜哼哼著把解開的錢袋子重新紮緊,當著歲荌的面又塞回懷裡,「定沒有什麼好東西,就你這點道行還想著誆騙我。」

歲荌暗惱,差一點就差一點。

她打算誆完劉掌柜就跑,至於這小孩愛誰管誰管,反正她錢拿回來了。

誰知道大家都是修成精的狐狸,劉掌柜道行比她高。

何葉這才出聲,將剛才的事情給劉掌柜說一遍。

劉掌柜伸手戳歲荌腦門,「小機靈鬼,差點真被你騙了。」

歲荌徹底生無可戀。

她把包袱放回竹簍里,行屍走肉般爬起來,一屁股坐在床尾,身體往後一躺一翻,側身蜷縮著腿,扯過被子一角搭在身上,準備睡覺。

假的假的,都是夢,睡醒就行了。

歲荌累到不想動腦子,只想睡覺。

何葉疑惑,鬧不懂歲荌怎麼了,不由用眼神詢問似的看向劉掌柜。

劉掌柜笑,「甭管她。」

這孩子積極陽光,跟地里長出來的筍竹一樣,堅韌著呢。今個難過,明天就好了。

歲荌躺下后,何葉哄著元寶也躺下。

見屋裡兩個小的都睡了,何葉才說,「明日報官吧。」

劉掌柜坐在床頭矮凳上,皺眉搖頭,「報官也沒用。」

她把竹簍里那包袱拿出來,翻看裡面的衣服,「包袱皮子不錯,想來不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只是這一包袱的衣服加在一起卻不值四錢,可見這小孩在家裡也不受寵。」

「還有他那身蔥青色的衣服,袖口短衣擺短,分明是當季最好最新的料子,但卻不是給他做的。」

至於為什麼給他穿,可能因為這個顏色掉進溝里后,但凡運氣差點就沒人能看見他。

劉掌柜本來想著是不是家裡孩子多了,所以把兒子扔掉,可這僅限於窮苦人家。

就算是扔,也是剛出生就扔掉不會養這麼大都記事了才扔。

而且,心腸稍微軟些,孩子就算扔了也會扔在人多的街道上,萬一碰著好心無女的人家,說不定會領回去養,多少給他留條活路,斷然不會丟在路上推進溝里。

「報官的話……」劉掌柜看向元寶乾淨好看的臉蛋,嘖嘖搖頭,「找不到他親生母父,官府只能把他送養給那些無女的人家。」

「怕是找不到了,」何葉眉頭擰緊,「套馬車從這兒路過,應該是從別處來的,現在又去往他處,根本不好找。」

官府不可能為著個小小孩子,動用全部財力跟人力去搜尋,時間一長有新的案子也就不管了。

何況元寶是被丟棄,官府更恨不得隨便找人把他領養了草草結案。

再說,就算找到他母父,下次能不能活著就不好說了。

這孩子又長得好看,心腸惡毒點賣進那種地方也不是不可能。

到時候可真就掉進火坑。

越想何葉越覺得胸口悶堵厲害,仰頭將碗里溫涼的酒一口飲盡。

涼酒逼出他眼底的濕潤,讓他難得鬆口輕喃,「都是為人母父的,有人想留孩子留不住,有人卻恨不得要孩子的命……」

劉掌柜聞言系包袱的動作一頓,低頭也沒吭聲。

「人是歲大寶撿的,又是她花了全部身家救的,」劉掌柜將包袱放回竹簍里,「至於是報官還是別的,總得問問她的意見。」

何葉點頭,餘光瞥向床尾,歲荌蜷縮著身子睡在那裡,半個身子隱在陰影中,看起來也是小小一團。

「我回去了。」何葉起身,將酒碗放下拍拍衣擺,抬腳往外走。

劉掌柜跟著站起來,嘴上說,「我就不送了啊。」

但雙腿還是實誠的把人送到門口,親眼看何葉進入長春堂才關門。

兩人走後,屏風後面只剩下清淺的呼吸聲。

歲荌睜開眼睛,眼底一片清明根本沒有半分睡意。

她翻身躺平,腿垂在床沿邊,雙手搭在小腹上,眼睛空空洞洞地盯著房梁看。

她其實也是被丟棄的一個。

跟元寶不同,她生活的那個世界,隨便丟棄孩子是犯法的。可她爸媽又都不是很想養她,最後她就變成了沒人管的狀態。

小時候是奶奶照顧她,奶奶生病離世后,她就徹底被放養。

那對早就各有各家的夫妻,如果想起來就給她打點生活費,如果想不起來,完全不在乎她平時怎麼生活。

勤工儉學到處打工,好像是她閑余時間的全部記憶。

可能兩人經歷很像,歲荌難得對元寶生出一點憐惜。

只是歲荌再同情元寶也無能為力。

她現在在歲家都是寄人籬下,想要點銀兩都得靠自己挖藥草去掙,勉強養活自己可以,但想要養活自己跟一個五歲大的孩子那是萬萬不可能。

更何況歲荌也沒什麼親情緣,更不會照顧小孩,所以養元寶是不可能養的,她這輩子都不會養小孩。

歲荌翻個身,被子拉過頭頂。

第二天歲荌醒來的時候,劉掌柜都開門做生意了。

她也不可能在這兒白吃白住,歲荌幫劉掌柜晾曬藥草整理葯屜,甚至幫劉掌柜打掃葯堂外加做飯洗衣。

說實話,對面的學徒都沒她手腳麻利會幹活。

「不錯不錯,」劉掌柜看著煥然一新的藥鋪滿意極了,唯一有一點不滿的就是,「你要是光幹活不吃飯就更完美了。」

歲荌,「……」

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歲荌差點一簸箕甩她臉上。

就是養頭驢,也沒有光幹活不給飯吃的道理。

歲荌不僅要吃飯,她還特別能吃,胃口極好不挑食。

劉掌柜看得極其肉疼,並且表示這就是她不招學徒的原因。

「元寶看著也好得差不多了,你打算怎麼辦?」下午收藥草的時候,劉掌柜問歲荌。

總不能一直在她這兒吃住吧?

才半天時間,劉掌柜就覺得自家麵缸里的面少了一半。

歲荌倒是覺得住這兒挺好的,至少吃得飽。

她表示,「再等兩天唄,小孩身子弱,怎麼可能好這麼快。而且那一兩四錢是三天的葯錢,今天這才一天。」

才一天啊,劉掌柜都覺得像是過了一年。

「給他找戶人家送走算了,」劉掌柜道:「實在不行你領回去養也行。」

「他是個小孩又不是個小狗,」歲荌想起什麼,眼睛亮晶晶看向劉掌柜,「您不是也沒小孩嗎,不如你把他留下得了。」

「呵呵,你看我像是善人嗎?」劉掌柜雙手抄袖,「我養條狗都嫌棄它能吃,何況養小孩。」

歲荌又問,「那何掌柜?」

這兩人都沒孩子,一四那小孩又長得好看討喜,留下來怎麼了。

劉掌柜聳肩揉鼻子,輕聲提醒歲荌,「你最好別問。」

不問就不問。

歲荌把藥草收完,去對面扎針的元寶就回來了。

長春堂到底是跟永安堂不同啊,人家每天生意火熱,看診的病人就跟清早買菜的人一樣,擠擠攘攘來來往往,一天下來掌柜的加夥計忙得腳不沾地。

反觀永安堂,小貓三兩隻,而且看診的少,多數都是過來抓藥的。

何葉忙裡偷閒,把元寶抱回來。

小孩換回他那身蔥青色的衣服,人也比凌晨醒來時精神很多,琥珀色的眼睛靈氣十足,會說話一樣左看右看,加上這身衣服,他看起來像是一株鮮活的嫩綠色小芽,在這個初春季節破土探頭,散發著無限生機。

憑著這張臉,他在長春堂扎針的一會兒功夫,都有不少人過來摸他腦袋。

他頭上的兩個揪是早上何葉過來給他扎的,這會兒都有點散了。

至於那時候歲荌呢,歲荌盤腿坐在床上發獃,邊悼念她逝去的一兩四錢,邊想哪裡能賣小孩……

半夜上頭時,她想著給元寶找個好人家吧。

清早醒來時,她想的全都是沒銀子怎麼活。

良心能值幾個錢,最多一兩三錢,可歲荌花的是一兩四錢啊。

雖然歲荌臉色臭,對元寶愛答不理的,但元寶回來第一時間卻是先找她,看她在不在。

何掌柜笑,「還是孩子跟孩子處得親近,小的就愛圍著大的跑。」

劉掌柜也盯著兩個人看。

歲荌蹲在葯櫃面前,整理最下面一層抽屜的藥草,元寶就蹲在她旁邊。

歲荌換回她那身灰布衣裳,長發隨意用布條挽在頭頂,臉邊只留下幾縷扎不住的碎發。

跟蔥青色的嫩苗比起來,她灰撲撲的像朵長在角落裡不起眼的灰蘑菇。

察覺到元寶跟過來,歲荌扭頭看他,雖然沒慈眉善目,卻伸手摸了摸他額頭溫度。

不燙不涼,應該是沒事了。

見她扭頭對上她的視線,元寶眼裡亮晶晶的,露出笑意。

他蹲在她旁邊,又往前挪了挪,兩隻白白小小的手虛攥成拳搭在膝蓋上。

見歲荌看過來,元寶才獻寶似的朝她伸出一隻手。

掌心朝上,露出粉白的掌心。

一顆糖就這麼躺在他手心裡。

長條狀的,用深棕色油皮紙包住的酥糖。

「爺爺給的,」元寶糯聲糯氣的說,「他說甜~」

這麼大的小孩吃藥扎針都會哭嚎,只有元寶乖乖巧巧地坐著,哪怕淚水掛在眼睫上要落不落,他都抿緊唇不哭不鬧,格外惹人心疼。

有人摸他腦袋安慰,有人給了塊糖。

歲荌垂眸看元寶手心裡的糖,不確定地問,「給我的?」

元寶重重點頭。

歲荌都不記得自己多久沒嘗過甜味了。

糖對如今的她來說是「奢飾品」並非必需品,看都不會多看一眼,更別提買了。

歲荌想了想,把旁邊割藥草的小刀拿過來,刀刃在洗得乾乾淨淨的袖筒上擦了又擦,最後接過糖切成兩塊。

她跟元寶一人一塊。

一大一小兩個人,蹲在泛著苦味的葯櫃前面,吃得兩眼彎彎。

劉掌柜看得挑眉,笑著跟何葉說,「這小孩看著小,心裡跟明鏡一樣,知道跟誰親近。」

換做一般人,在慈父一般溫柔的何葉跟臉臭話少的歲荌之間,定然選前者。

可這小孩不是。

他清楚知道何葉的溫柔不是給他一個人的,而是給所有病人和小孩的。何葉的溫柔是他作為大夫跟人溝通的一種方式,唯有歲荌不同。

小孩敏銳,誰是真的好,他心裡清楚。

歲荌嘴裡甜甜地化著糖,眼裡帶著光亮笑意,還非得揉一把元寶的腦門,哼哼著說,「少討好我。」

元寶就只傻笑,等歲荌收回手,才用他那短胳膊短手把被她揉亂的額前碎發扒拉整齊。

哎,乖得不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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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養大男主后(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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