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第16章
月牙兒不敢鬆懈,不眠不休地照顧著沈聆妤。沈聆妤終於不燒了,月牙兒這才鬆了口氣。
「下次可不許坐在窗口吹風了。自己身體怎麼樣自己清楚,不能再這樣了!」月牙兒揪著皺眉說。
沈聆妤偏過臉,虛弱地對月牙兒柔柔一笑。她退燒了,身上卻發了許多汗,頭髮濕漉漉地黏在她消瘦的臉頰上,整張小臉憔悴蒼白得不成樣子。
月牙兒趕忙拿了一方乾淨的巾帕給沈聆妤擦臉頰上的薄汗,又伸手探到沈聆妤的背後,摸到沈聆妤的衣裳也已經被汗水打濕了。
她趕忙說:「我去把浴室里弄暖和些,然後給您好好泡個熱水澡,好不好?」
沈聆妤沒什麼力氣說話,只是柔笑著輕輕點頭。
月牙兒很快拾弄好,再攙扶著沈聆妤坐進熱水裡。
「再加點香香的花瓣。」月牙兒彎著眼睛,「您好好泡一泡,我去煎藥。」
沈聆妤倚靠著桶壁,對她微笑點頭。
月牙兒出了浴室,才伸手去敲發酸的后腰。她在沈聆妤身邊守了一天一夜,腰酸背痛。
她進了小廚房忙碌著煎藥。藥罐坐在灶台上,慢慢煮著。月牙兒打了個哈欠,坐在一旁。灶台便撲面的暖氣一陣陣拂來,月牙兒蔫蔫地不停打瞌睡。想著沈聆妤要多泡一會兒,這葯也要多煎一段時間,她趴在長凳上打算小眯一會兒。
藥罐汩汩響著,偶有湯藥從罐口溢出來。可是月牙兒實在困得厲害,睡沉了,渾然不覺。
浴室里,沈聆妤等了很久沒等到月牙兒回來。
「月牙兒?」她開口喚人,病後嗓音沙啞低弱。只是喚了這麼一聲,她便難受得蹙了眉,伸手揉著自己的喉前。
許是有事一時走不開?沈聆妤默默等著月牙兒回來。可是浴桶里的熱水一點一點涼下去,月牙兒還是沒回來。
沈聆妤心裡忍不住開始擔憂起來。月牙兒該不會出了什麼事情吧?
外面突然響起腳步聲,沈聆妤瞬間聽出來那不是月牙兒的腳步聲。來人連叩門的打算也沒有,直接將浴室的房門踹開。
這……只可能是謝觀。
浴室里氤氳著一層朦朧的水霧。謝觀眯著眼睛望過去,看見沈聆妤的臉龐浮現在水霧之間。
謝觀停下腳步,沒往前,問:「喝過葯了?」
「還沒煮好。」沈聆妤如實說。
她一開口,謝觀聽著她沙啞的聲線,立刻皺了眉。他再多看了一眼,隱約看出了異常。
謝觀朝著沈聆妤走過去,沈聆妤望他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
謝觀走到沈聆妤面前,突然將手伸進水中。沈聆妤幾乎是下意識地抬手,擋在了身前。
謝觀掀了掀眼皮,瞥向她。
沈聆妤後知後覺,他沒有要碰她,只是在濕水溫。
水波輕輕地晃動,水面上飄著浸了太久的花瓣,一片花瓣隨著水波的晃動,慢悠悠地貼在謝觀的手背上。
「你在水裡泡了多久?你那個總是礙眼的下人,這個時候倒沒了影子?」謝觀收回手,扯下架子上的巾帕,擦拭手上的水。那片貼在他手背上的花瓣,順著他手背上向下滑的水痕,慢悠悠地重新飄落在水面上。
再輕的重量,也帶起浴桶中水面的一層淺漣。
「她、她可能被什麼事情絆住了……」沈聆妤低啞開口。
「你還是別說話了。」謝觀將巾帕扔回架子上,「怪難聽的。」
沈聆妤抿了抿唇。
謝觀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說:「水快涼透了,你還不出來,是想再病得重些?」
沈聆妤由輕抿唇變成輕輕咬了下唇。
她也想出去,可她出不去。她被困在這裡,被一個小小的浴桶困住,只能微笑著硬熬涼水侵骨的寒。
「月、月牙兒一會兒就能回來。」沈聆妤低聲辯解。
謝觀盯著她垂眸的狼狽模樣,突然轉過臉去,暫時不看她。他沉聲說:「沈聆妤,你總有讓我生氣的本事。」
沈聆妤不明白自己又怎麼惹他生氣了。可她好奇心並不重,也不打算多嘴追問。
謝觀低頭,視線落進水中,看著沈聆妤的右腿。她的右腿朝一側撇著,不受她控制的放在那裡,看上去很怪異。
謝觀彎腰,伸手進水中。
水面一陣晃動,花瓣受了驚地漂泊著。
謝觀去挪沈聆妤的腿,讓她的雙腿腿彎乖乖掛在他的手臂上,他再用另一臂探過沈聆妤的腋下,將人從水中打橫抱起來。
耳畔是嘩啦啦的雜亂水聲,沈聆妤腦中懵了一下,一時間不知道自己的手是該遮身,還是該去攀謝觀的肩。
謝觀抱著沈聆妤走了兩步,然後將她放在一旁的凳子上。他轉身,去拿架子上擦身的棉巾。寬大的棉巾被他展開,披在沈聆妤的肩背上。
沈聆妤急急忙忙去攥住棉巾的一角往身前遮,匆忙說:「我自己來……」
謝觀在她攥著棉巾的手背上拍了一下,他陰沉地開口:「再遮,就把你扒光了釘在牆上,目不轉睛盯你七十二個時辰,讓你習慣。」
沈聆妤雙肩瑟縮了一下,偷偷看了謝觀一眼。她忍不住去想謝觀這話是要剝她人皮的意思嗎?
謝觀低著頭,用棉巾將沈聆妤整個身子裹起來,挪動著給她擦拭身上的涼水。
沈聆妤蹙著眉,十分清晰地感受著謝觀的手掌隔著棉巾,撫過她的身體。當謝觀的手從沈聆妤的後背挪到她前身時,動作明顯停頓了一下。
沈聆妤心弦也跟著緊繃了一下。她抿緊了唇。
謝觀的手很快又挪開,繼續給她擦拭腰腹上的水。然後他又在沈聆妤面前蹲下來,給她擦腿上的水。謝觀的手掌隔著棉巾,逐漸擦過她的腿,直到她的足落在他掌中。
沈聆妤的左腿下意識地向後縮,謝觀握住她的腳踝,冷眼看她,警告:「別亂動。」
美人出浴出水芙蓉,無遮坐在面前。
謝觀欲言又止,將目光移開。他垂下眼,視線落在沈聆妤的雪足上。他拿著棉巾將她的濕足包起來,輕輕擦拭她腳上的水。沈聆妤足上的水慢慢浸濕了棉巾,遞到謝觀的掌心。
漸濕的棉巾越來越重,它從謝觀的掌中滑落。
沒了棉巾相隔,沈聆妤的雪足徹底落進了謝觀的掌中。謝觀拇指指腹擦過沈聆妤的足背,一下又一下地撫過。
謝觀突然抬眼,定定盯著沈聆妤,問:「你那個侍女就是這樣一寸寸給你擦身的?」
沈聆妤愣了一下,才說:「我能自己來。」
……是你不讓我自己收拾的。
謝觀「哦」了一聲,復低下頭,視線落在掌中足。
一絲絲涼意從足背傳來,沈聆妤膽戰心驚地望著謝觀。可他垂著眼。沈聆妤好似才發覺謝觀眼睫這樣長,在浴室昏暗的燈光下,投下深深的陰影。
沈聆妤一陣恍惚,突然想起來這不該是她頭一次發覺他眼睫很長。
他們成親那一日。她坐在婚床上,謝觀立在她面前,為她取下紅綢,低頭遞她交杯酒時,她一抬眸,撞見他垂下去的長眼睫,心口怦怦快跳了兩下,竟小孩子心性得在心裡想——他的眼睫怎麼可以比她還要長?
突然地懸空打斷了沈聆妤的舊時思緒。她重新被謝觀打橫抱起,被抱著往外走。
沈聆妤瞬間變了臉色,倉促地攥住謝觀的衣襟,急說:「衣服!」
她怎麼可以什麼都不穿就這樣出去?
謝觀腳步不停,問:「坤雲宮沒有別人。」
「那、那也要穿衣服!出了浴室就、就……應該衣衫整齊……」沈聆妤沙啞的嗓音說得焦急又結結巴巴。
謝觀已經一隻腳邁出了門檻,聞言停下腳步。他皺眉看向懷裡的沈聆妤,縱不理解她這破道理,還是抱著她轉身,走到浴室房門不遠處的衣架。
他抱在沈聆妤膝下的手鬆開,沈聆妤的腿無力地落下去。她完全站不住,幾乎是靠掛在謝觀的胸膛。
謝觀覺得浴室里有些冷,沈聆妤又在涼水裡坐了那麼久,不願意在這裡久待。他也不取下衣裳好好給沈聆妤穿,而是隨手扯下一條長衫,裹在沈聆妤的身上,然後抱著她回到寢殿。
月牙兒突然驚醒。月牙兒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看一眼燒成半鍋的葯,心裡暗道一聲不好。她急急忙忙盛了一碗葯,小跑著往浴室去,正好看見謝觀抱著沈聆妤回寢殿。
月牙兒臉色變了變,頓時覺得闖禍,心裡生出愧疚。她端著湯藥,急急跟進寢殿。
謝觀將沈聆妤放在床榻上,月牙兒急忙過來幫忙整理被子。
「滾出去。」謝觀瞥她一眼。
月牙兒嚇得不敢動作,卻沒立刻退下,而是下意識地望向沈聆妤。沈聆妤對她輕點頭,她才退下去。
退下去之前,她小聲提醒:「娘娘睡前記得把葯喝了。」
月牙兒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關門時,擔憂地望了沈聆妤一眼。寢殿的房門關上了,月牙兒五官霎時擰巴起來。
她怎麼可以在小廚房睡著了,獨留郡主在浴室呢?她真想打自己一巴掌。
寢殿內,沈聆妤倚靠在床頭,身上只被謝觀裹了一件寬鬆的長衫。她伸手拽了拽被子,將自己的身子藏在裡面。
她在心裡盼著謝觀快些走才好……
謝觀卻沒有立刻就走的意思,他在床邊坐下,去端床頭小几上的湯藥。就在沈聆妤想要伸手去接的前一刻,她眼睜睜看著謝觀喝了一大口。
謝觀將湯藥咽下去,說:「還行,不太臭也不太苦。」
微頓,他又補了一句:「還挺好喝。」
言罷,他將葯碗遞給沈聆妤。
沈聆妤反應了一下,才伸手去接,低頭喝葯。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腦子燒糊塗了,剛剛謝觀喝葯的時候,她居然第一時間以為他要口對口喂她……
沈聆妤喝了一大口湯藥。她一定是燒糊塗了,腦子不清醒,她要好好吃藥,早點病癒才是。
沈聆妤吃過葯,謝觀扶她躺下,甚至頗為耐心地給她蓋好被子。
沈聆妤偷偷覷他一眼,心裡隱約有了個結論——陛下今日心情不錯。
「睡吧。」謝觀說。
沈聆妤本來在等他走……
沈聆妤閉上眼睛。
他還坐在床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謝觀殺人太多,沈聆妤總覺得他身上有一點陰冷的血腥味兒。
這樣的氣息伴在床榻,縱病得乏困,也難以入眠。
沈聆妤睜開眼睛,撞上謝觀的目光。
——他正近距離地盯著她的臉。
沈聆妤腦子空白了一瞬,脫口而出:「陛下什麼時候選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