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借狂風巧設相思局,行俠義招來無妄災
原來她就是《陸公案》的作者梧桐居士!
難怪那些案件寫的如此傳神,如同親臨。
魏崔城正思忖著,陸善柔似乎沒有注意他的小動作,目光一直落在搶救回來的書稿上,挑出微濕的稿件,單獨晾開,以免墨跡污在其他紙張上。
陸善柔懊惱的整理書稿,連濕潤的鬢髮都顧不上擦,連連疊聲道:「完了完了,半年辛苦全白費,誰知道今天有暴風雨啊,我躺在交椅上只是打算眯一會,結果睡沉了,大風一起,把堆在臨窗書案上的書稿全部捲走,雷聲響了我才發現,完了完了,全完了。」
陸善柔唉聲嘆氣面對一堆半濕半乾的紙,就像《西遊記》里唐僧和三個徒弟好容易從西天取了真經,卻在返迴路上落水,面對經書泡水時的沮喪,功敗垂成。
這一次,魏崔城終於不再是「不關我事」的態度了,說道:「應該可以搶救一下。」否則,我就看不到《陸公案》第四卷了。
魏崔城再次沖了出去,把散落在風雨連廊和梧桐樹下的書稿搶了一些回來,這些地方有蔽雨之處,濕的不多,看看是否可以亡羊補牢。
書房已經晾滿了,魏崔城幫忙一張張晾在正房的桌椅上,只是字跡多半已經暈開了,連陸善柔這個親媽都不認得。
兩人搶救書稿時,一陣馬蹄聲伴隨著雷霆閃電進了院子,正是出門尋親的陶朱冒雨歸來,一個少婦打扮的女子坐在她身後,緊緊摟著陶朱的腰,兩人渾身都濕透了。
兩人共乘一騎到了西廂房廊下,陶朱先下馬,再把少婦扶下馬,掏了鑰匙開門,「你先進去,屋裡有衣服,你隨便穿,我要把馬牽到馬房去喂一喂。」
過了一會,陶朱回到西廂房,一起回來的少婦已經換了乾衣服,一頭濕發包裹在布巾里,露出一張素凈的臉,嘴唇微微發白,「多謝,不知女俠如何稱呼?」
陶朱在屏風後面脫下濕到滴水的衣服,「你就叫我陶大俠吧。你叫什麼?」
「我叫——」少婦遲疑片刻,說道:「我叫劉秀。陶大俠,你的陳媽媽放在何處?我那個……著急用。」
此時陶朱已經換好了衣服,從屏風後走出來,目光茫然,「什麼陳媽媽?我們這裡只有個溫嬤嬤。」
劉秀打量著陶朱的齊劉海、剛剛齊肩的短披髮以及一馬平川的胸膛,立刻明白了,說道:「陶大俠還小,沒有這些東西——你家有年長些的女性嗎?你一說她就會懂得,我真的很著急。」
一聲聲大俠叫的陶朱很是受用,幫人幫到底,說道:「有啊,我的房東宅心仁厚,我找她借去。」
東西廂房皆有遮蔽風雨的連廊直通正房,陶朱從連廊走到了正房,看到魏崔城和陸善柔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有晾滿桌椅的濕書稿,微微一愣,「你們……這是……」
魏崔城心道:哎呀,這可不好解釋。
陸善柔大大方方的說道:「我的書稿被風捲走了,魏千戶是來幫忙的,真是遠親不如近鄰——恭喜你尋到親人了,那位和你共乘一騎回來的婦人就是你找的親人吧。」
陶朱擺手道:「非也非也,路上看到有群人調戲良家婦女,我路見不平,幫她解圍,把她拉到馬背上一起跑了,又逢暴雨,就乾脆將她帶回家,等雨停了就送她回去——對了,她要借什麼陳媽媽,說很著急,我都沒聽過這個東西,陸宜人有嗎?」
此話一出,魏崔城側身過去,尷尬的搓著手,這熊孩子!啥都不懂!
女子天癸至,方步入成年。陳媽媽是指用來隔絕葵水,以免臟污衣褲的布巾,成年女子必備之物。陸善柔看著陶朱太平公主般的胸,哭笑不得,「我有,你稍等。」
陸善柔去卧室取了一包清潔的布巾並晒乾的棉絮,卷進小包袱里,再取了幾片紅糖蜜漬的薑片,放進茶壺,沖泡了一壺熱水,一併交給陶朱,「給,我的陶大俠。你還是個孩子呢,就出去行俠仗義了。」
陶朱接過小包袱,不肯要紅糖薑片熱茶,說道:「陸宜人自己喝吧,我那裡有茶葉,還堆著兩個西瓜,半框甜瓜,足夠待客。」
陸善柔執意要送,「這是給那個婦人喝的,這種時候淋一身冷雨,很傷身體。」
陶朱懵懵懂懂的接過,一瞥滿屋子的快要暈染成水墨畫卷的書稿,「有趣,陸宜人還是個才女吶。」
陶朱一走,氣氛有些尷尬,果然多管閑事就會很麻煩啊,魏崔城故意走到廊下,接著雨水洗去手上的墨跡,以緩解尷尬,扯開話題,「溫嬤嬤不在啊。」做韭菜羊肉燒餅的手藝真好,什麼時候能再吃一頓。
陸善柔說道:「溫嬤嬤是京城本地人,在城南有房子產業的,接生賣葯為生,是個藥婆,偶爾得空來幫幫我,並不住這裡——有件事情,還請魏千戶幫忙保密。」
魏崔城裝傻:「什麼事?」
「梧桐居士。」陸善柔指著隔間書房裡的鏡子,「我從鏡子里看到你看了案頭上的印章。若被市井知曉梧桐居士是女子,我會有麻煩的。」
話本小說在市井廣為流傳,卻一直被人看不起,絕大多數寫這些本子的文人甚至不願意署上自己的真名,以筆名代之,若知道梧桐居士是個五品誥命夫人,那絕對可以稱得上是醜聞了。
「我不會說出去的,不過——」魏崔城指著西廂房,「陶朱這野丫頭口無遮攔,莫要被她知道。」
你要是停筆不寫了,我會少很多樂趣的——本來我的樂趣就不多。
陸善柔說道:「我自有話搪塞她。」
「我能——」魏崔城指著殘稿,「能提前看看你寫了什麼故事嗎?」三卷《陸公案》我熟悉的都能背啦!想看新故事。
「請。」陸善柔看著殘稿上一坨坨的墨汁,苦笑道:「你若是能從這一團墨雲里看出來寫的什麼,請務必告訴我,我謝謝你。」
陸善柔把木炭放進熨斗,熨干殘稿,房裡的溫度起來了,兩人身上都有些熱熱的。
房樑上,一隻蜘蛛爬出來修補被風吹開的破網,設下陷阱,一隻蟲子撞了上去,被蛛網黏住。
陸善柔用眼角餘光掃視著魏崔城專註閱讀的身影,把心一橫,食指往滾燙的熨鬥上靠攏,「哎呀!」
魏崔城聽到驚呼,看陸善柔疼得呆立在原地,對著食指水泡吹氣,頓時顧不得男女大防,拉著她的胳膊走到廊下,「燙傷得用冷水多衝一會,吹是不管用的——會不會耽誤你寫字?」
清涼的雨水緩解了燙傷的痛,陸善柔心道:捨不得手指套不到郎,終於上鉤了,穩住,慢慢把他釣上來,這是復仇的第一步……
所謂緣分,不過是蓄謀已久的算計罷了。
雨一直下,蜘蛛已經吃掉了蟲子,繼續結網,等待下一個獵物。
天黑了,魏崔城餓得腹中鳴叫,方放下殘稿,說道:「溫嬤嬤不在,你手上有燙傷,不能沾水做飯,我反正也要出去吃飯的,順道給你把晚飯捎回來?你吃什麼?」
陸善柔說道:「我不吃內臟,不吃魚,其他都可以。」
魏崔城戴了斗笠、披上蓑衣、穿著木頭做的泥屐出了門。
西廂房裡,臉上恢復了血色的劉秀喝完了最後一杯紅糖姜水,焦急的看著夜空,「怎麼雨還不停?一更三點(註:即現在的晚上八點十二分)要宵禁,關閉城門,我就再也出不去了。」
除了過年大年三十到和元宵節正月十五,舉國狂歡,歡度佳節,其餘時間京城夜裡都有嚴格的宵禁,從一更三點(八點十二)開始,到早晨五更三點(五點十二分)結束,期間若有無故在街上遊盪的,會被巡街的五城兵馬司抓走,先打五十板子再說。
陶朱吃著西瓜,「你就在這裡住一晚唄,明天再出城。」
劉秀說道:「我會連累你們的,還是早點走吧。」
「那群追逐你的人是什麼來頭?只管告訴我。」陶朱拍著胸脯,「我陶大俠行俠仗義,誰都不怕,說吧,都給你一併解決了。」
劉秀只是蹙眉搖頭,她做了決定,隨手拿出一根金釵放在案几上,「多謝你們幫忙,一點心意,一定要收下,我還需要一件蓑衣披著出門,找個車馬行,雇一輛車趕著出城。」
陶朱看見金釵,有些不高興了,幾次挽留,劉秀都執意要走,陶朱氣呼呼地說道:「還沒有我解決不了的事情,莫欺少年窮,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劉秀低著頭,「我今晚必定要走的。」
陶朱只得從衣櫃里翻出一把傘,「蓑衣沒有,只有雨傘。」
「多謝。」劉秀接過雨傘,陶朱卻在她碰到傘柄的那一刻收回去了,「道路泥濘不好走,我騎馬送你去車馬行,你坐在我後面打傘。」
劉秀和陶朱共乘一騎,剛剛走出馬房,大門就開了,一群穿著蓑衣的騎士們闖進來,用絆馬索勾住馬腿,駿馬跪地,兩人從馬背上齊齊摔下來
蓑衣人提著劉秀的頭髮,將她拖開捆綁,「你這賤人!殺了李公子還想跑!」
「反了反了!敢打老子!」陶朱摔得一瘸一拐站起來想要反抗,無奈雙拳難敵四腳,被迎面幾道亂棍打暈了。
「陶大俠!」劉秀哭叫道:「人不是我殺的,也不關別人的事,要抓就抓我一人!」
蓑衣人不理她,「若不是此人騎馬救你,你早就落網了,都是同夥!搜!裡頭的人統統帶走!」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風雨夜追蹤蓑衣人,囚柴房官妓訴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