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 1 章

夕陽從窗戶流瀉進來,金獸香爐中煙霧裊裊瀰漫在室內,叫人昏昏欲睡。

算盤敲打的清脆聲響從珠簾里傳出,快且凌亂,傳達著主人焦慮的心情,聲音倏忽一停,自里傳出一道甜媚的聲音:「金子,添茶。」

坐在門檻上的小丫頭立刻從瞌睡中驚醒,急匆匆地站起身掀開珠簾,給紫檀木桌上的茶壺添上熱水,視線不經意地觸及旁邊算盤上的撥弄著算珠的手,便再也無法移開視線。

那手背上的肌膚白皙瑩潤得幾近透明,根根手指纖長秀麗,指甲上塗著艷麗的蔻丹。僅僅看著這一雙手,便能夠聯想到主人的美貌。

金子的目光自下往上,這雙手的主人今日穿了緋色團花長裙,外頭罩了件鏤金對襟寬薄羅衫子,肩上搭著黑色畫帛,只不過坐的姿勢不甚文雅,一條腿搭在一旁的矮腳凳上,底下同樣塗著蔻丹的白皙玉足在羅裙底下若隱若現,還不耐煩似的扭動著。

往上,從修長的脖頸最終停留在那張精緻明艷的臉上。這張臉不論看多少次,仍舊覺得好看,但最吸引人的是,還是她一顰一笑間那股說不出來的風情,就連生氣時蹙起眉頭,也像是在嬌嗔似的。

這就是她們花間酒樓的掌柜,大家都管她叫紅袖姐。當年的她可是紅遍京城的百花院頭牌娘子,不知是那位書生為她寫一首詩,她記得其中兩句:二八美人顏如玉,五陵年少逐香塵。

這兩句詞便是紅袖姐當年的生活寫照,每當她上街之時,就會有無數的富貴公子哥兒騎著馬跟在轎子後面跑,只為換得美人回眸一笑。

在她二十五歲那年,不知什麼原因,她離開了百花院,一年後開了這間花間酒樓,至今已有兩年之久。

紅袖哪裡理會小丫頭痴痴的目光,她如今滿腦子都在為酒樓的生意發愁,「這個月怎麼會虧了這麼多?」她喃喃自語道。

紅袖端起茶盞,正準備喝口茶滅滅心中的火氣,忽聞一陣婉轉笑聲,兩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人,帶著香風搖擺而入。

「紅袖姐,你怎麼還在算賬?快去沐浴梳洗,吃了晚膳,與我們一同去參加今夜的春日宴。」著黃衣的美人董宛兒一邊笑吟吟地說道,一邊走到窗戶旁,倚著窗看著街上的風光。

紅袖抬眸淡淡瞥了她一眼,臉上一副興緻缺缺的模樣,那宴會不過是春心蕩漾的未婚女子與浪子們的狂歡,她早已沒了那春心,只有掙錢才能讓她心雀躍起來。

「你們去吧,我就不去了。」紅袖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賬本和算盤,行到黃花梨躺椅上坐下。

「你們不當家不知財米油鹽貴,近來生意冷清,錢只出不進,我何來心情與你們去參加勞什子春日宴。」

紅袖一手撐著額頭,歪下腦袋,雲髻傾斜,搖搖欲墜,讓她整個人平添幾分慵懶。

「紅袖姐,著急上火也沒有用,我們不如也學外頭的酒樓茶館,請幾名胡姬過來熱熱場子,時下男人最喜歡這金髮碧眼,豐乳肥臀的異域美人了,我可聽說了,咱們的對家也招了幾名胡姬。」小鳳仙一屁股坐在紫檀木桌前,抓起桌上的杏仁糕便吃了起來。

紅袖微微一笑,並沒有答話,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茶,一旁侍立的金子立刻將茶盞碰到紅袖面前。

紅袖喝了一口茶,內心的燥火壓下去些許。

「紅袖姐,我聽說那些胡姬衣著十分大膽,露出白白的肚皮,扭幾下腰肢,就能把男人的魂都給勾了去。」金子沒見過胡姬,內心對她們充滿著好奇。

小鳳仙嘴裡的杏仁糕還沒咽下去便道:「可不是,物以稀為貴,那些男人看著那些胡姬就像是蒼蠅見了腐肉,恨不得一口將人家吞進肚子里去,不過也難怪男人,那些胡姬個個浪得跟狐狸精似的,衣著又暴露,袒腹露乳,雖然咱們是從風月場所出來的,但和她們一比,真是小巫見大巫。紅袖姐,你就聽我的,招幾名胡姬回來,咱們的生意肯定會恢復之前的紅火。」

紅袖待她興緻勃勃地說完,才無奈地說道:「此事哪有你說得那般簡單?那些客人被胡姬勾了去只不過是很小的一個因由,最主要的還在……」

紅袖話音未落,忽聽窗旁的董燕兒「哎呦」一聲,眾人尋聲看過去,樓下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下面的百姓開始吵鬧起來。

「發生何事?」紅袖出口詢問。

董燕兒驚魂未定地回答:「一孩童差點被馬踩踏了,幸好馬車及時停下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董燕兒言罷看向停在路中央的馬車,那輛馬車樣式普通,看著並不奢華,外頭只有一車夫,還有一侍衛打扮,佩戴著劍的男人。

小鳳仙聽了董燕兒的話,立刻撇下手中的杏仁糕,衝到窗前看熱鬧。

街上圍觀了很多看熱鬧的百姓,佩劍男人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嚇得哇哇哭叫的孩童,皺著眉頭看向人群:「誰家的小孩?」

半晌無人應答,佩劍男人不知該如何是好,正欲回身去稟報馬車裡的人。

馬車上的錦簾一動,先是一截兒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的手指自里伸出來,然後一男子從車內緩緩走出。

男子甚是年輕,著白色寬袖大衫,配螭龍玉帶鉤,長發半挽,戴了只竹節紋玉簪,一派雍容大雅,和他身後樸實古舊的馬車頗不相稱。

「這馬車裡的郎君好生俊俏。」董燕兒不由得發出一聲感慨。

小鳳仙笑嘻嘻地點頭,應和道:「是啊,我以前在院里都不曾見過這麼俊美的男人,要是來的客人都像他這樣,讓我貼錢我也樂意陪他們。」一邊說著一邊忙招呼紅袖,「紅袖姐,你快來看看。」

紅袖依舊懶洋洋地歪在躺椅上,聞言神色不改,「能有多英俊?」紅袖不以為意地笑,她在百花院待了那麼多年什麼男人沒見過,胖的瘦的,英俊的醜陋的,在她看來不過是一張沒有區別,無趣至極的臉。

在她記憶中,也只有一個男人算得上英俊又有趣,只是那人在宦海中沉浮多年,那緊緻結實的窄腰或許已經變成大腹便便,如潑墨般的濃密長發變得稀疏,甚至禿頂。

光想想,紅袖便覺得遺憾。

小鳳仙被紅袖的話難倒,不由呆了一瞬。

董燕兒笑著替她回答,「紅袖姐,我說一首詩你便明白了。公子只應見畫,此中我獨知津。寫到水窮天杪,定非塵土間人。」

好一個只應見畫,非塵土間人。在百花院,紅袖都不曾見過兩人這般誇過男人英俊,活脫脫像是幾輩子沒見過男人似的。讓她不由起了一點好奇心。

小鳳仙頭點得跟撥浪鼓似的,又搶言道:「這位郎君不止生得跟畫里似的,還溫柔敦厚,他這會兒正耐心地安撫那孩童的情緒呢。」

「行了,你們這兩小浪蹄子別跟我面前玩春心蕩漾那一套。」紅袖笑嗔,從躺椅上起來,捻著羅帕,扭著細腰來到她兩人跟前,漫不經心地垂眸看下去。

街道上,白衣男子抱著那啼哭的孩子,將他交給一滿臉慌張的老婦人,又細心叮囑她看好孩子。紅袖看不到他的臉,只看到一道修長背影,還隱隱聽到他的聲音,聲音倒是悅耳,似珠玉沉於靜水中。

紅袖正笑看著熱鬧,那男人冷不丁地轉過身,那張臉霎時間映入她的眼帘,她瞳孔不由微微放大,平靜的心湖像是猛地被人投了塊石頭,泛起層層漣漪。

竟然是他!

這張臉錯不了,儘管已經過去多年,紅袖仍舊清楚地記得他的容貌,恍惚間,手上的羅帕掉了下去,輕飄飄地落在街道上,恰好在白衣男子的腳跟前。

男人停下腳步,垂眸看著腳底下的羅帕,略一頓了下,才微抬起首,與紅袖的視線對上。

落日的餘暉投在他身上,將那芝蘭玉樹的身姿與俊美清雋的面龐籠在暖黃的光之中,溫柔恬靜恍如畫中人。

紅袖怔怔地望著他,直到發現那雙眼眸雖然有溫柔之色,但卻沒有顯露任何情緒,她才清醒過來,有些尷尬地移開視線。

男人亦收回目光,他沒有低頭拾起羅帕,只是示意了一旁的侍衛去撿,然後腳下繞過的羅帕,徐徐上了馬車。

方才的一眼,他似乎並未放在心上,亂的只有紅袖一個人,他不記得她了吧?

「紅袖姐,你也被那位郎君迷得七葷八素了么?醒一醒,人已經走了。」董燕兒戲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紅袖回過神,發現那男人的馬車已經走遠,街上圍觀的百姓也已經散開。

紅袖收回目光,臉色有些不好看,沒好氣地啐了她一口,「你哪隻眼睛見我被他迷得七葷八素的?」

「紅袖姐,你別急著狡辯。」小鳳仙賤兮兮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紅袖蹙著眉頭看過去,見她奪過小丫鬟送回來的手帕,兩指捻著輕搖慢晃,睨著她笑,「還說沒有,帕子都扔到人家腳下了。可惜妾有意,郎無情。沒想到啊。咱們紅袖姐竟也有被男人視若無睹的時候。」

聽著小鳳仙幸災樂禍的口吻,紅袖美眸一瞪,咬牙切齒地嗔怪她:「不小心的,我看他長得有些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有些吃驚。」

不理會小鳳仙和董燕兒質疑的目光,紅袖搖曳生姿地回到躺椅上,她感覺有些累,便閉目養神,但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方才看到的那張臉,令她有些心煩意亂。倒不是動了春心,僅僅只是心有不甘。

他……他竟然將她忘了,紅袖自認為就算死也不可能忘記他這張臉,所以理所當然的認為,他也不會忘記她。不想竟是她自以為是了。

不過也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怎會記得一個僅僅見過幾次面的女人?

紅袖微蹙黛眉,對他而言,她真只是見過幾次面的女人?

還是說她的容貌和她十多歲的時候不像了,所以他不曾認出她。紅袖不由伸手撫向自己的臉蛋,摸著還是光滑細嫩。紅袖讓金子給她找來一面菱花鏡,她開始細細看自己的臉,這張臉依舊年輕、嫵媚,她的眼角還沒有長出細紋,只是沒了年少時的嬌嫩水潤。

待她生辰一到,她就二十八了,在今日之前,紅袖從來沒有她的芳華正在漸漸逝去的事情而心生焦慮。

一旁的小鳳仙和董燕兒看著紅袖異於平常的模樣,不由得面面相覷。

「紅袖姐,那男人該不會是你的舊情郎吧?」董燕兒好奇地開口。

舊情郎?紅袖表情滯了下,而後紅唇浮起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她和那男人之間談得上什麼情啊愛的?有的也只是怨和悔吧。其實想一想,她自己倒是沒什麼虧的,反倒是那男人應該後悔遇見她。

據她所知,他已到而立之年,卻依舊未婚,想來是因為有個親生母親不知是何人的私孩子,那些高門貴女縱是有心也只能望而卻步。至於那些小門小戶的女子,以他如今的身份怕是看不上的吧。

紅袖正欲作答,小鳳仙卻搶先開了口,「燕兒姐,我覺得不是,要是舊情郎,那郎君怎麼就跟不認識紅袖姐似的,你見過那個男人掉進紅袖姐的溫柔鄉里能夠出得來,還這般淡定自如?」

紅袖唇微微抽搐了下,卻沒有辯解,況且這丫頭說的也算是事實。

「正所謂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我看這次是紅袖姐動了凡心,看上人家了,不然怎麼一直魂不守舍的,還拿著面鏡子在那裡照啊照的,估計是在籌謀著怎麼把人勾人羅帳呢!」小鳳仙嬉皮笑臉地說道,末了還不忘拍馬屁,「紅袖姐寶刀未老,一出馬必定旗開得勝。」

聽著小鳳仙嘰嘰喳喳的聲音,紅袖頭隱隱作疼,寶刀未老?她可不喜歡聽這句話,於是拿起一旁的團扇打了下她的手臂,「惹人厭的小蹄子,別扯嘴皮子了,你們不是要去參加春日宴么?你看這天都黑了,再不去梳理晚妝,可就趕不上了。」

紅袖下手很輕,小鳳仙卻捂著手臂哎呦哎呦地喊疼,活脫脫像是被人卸了層皮似的,看得紅袖又是好笑又是好氣,「行了,別喬張做致了。」

小鳳仙立刻笑嘻嘻起來,「那我們走了,紅袖姐你真不和我們一起去?」

紅袖搖了搖頭,「不去。」

小鳳仙沒有再繼續勸她,拽著董燕兒離去,剛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一事,又回頭道:「對了,紅袖姐,你剛剛是不是要和我說店裡生意的事情?」

紅袖沒好氣地向她瞟出一眼,「我現在沒心思和你說此事。」

小鳳仙曖昧地睨向她,調侃道:「是了,咱們紅袖姐現在沒心思想生意,有心思想男人呢。」

紅袖聞言氣得直接把繡鞋脫下來砸了過去,嗔罵道:「死丫頭越來越無法無天了,欠收拾。」

繡鞋砸在門板上,說到底她還是嘴硬心軟,不等紅袖叫滾,小鳳仙立馬識趣地一溜煙兒似的跑了。

紅袖撫著胸口順了一會兒氣,冷靜下來又失笑,她實在犯不著為了這點小事動氣。

金子撿回鞋子,小心謹慎地走到紅袖身旁,其實,她也覺得紅袖姐今日的反應有些古怪,她擔心惹她生氣,一句話也不敢說。

紅袖抬手制止金子想要為她穿上繡鞋的舉動,直接光著玉足踩在清涼的木地板上,走到窗旁邊,看向冷冷清清的街道,陷入了沉思。

紅袖曾好幾次站在窗旁,看到那個男人的馬車從她眼前經過,馬車太樸實無華,她從來沒想過坐在裡面的人會是他……

那個曾經一貧如洗,只有滿腹才華的窮書生,那個如春月白雪一般的少年郎君,如今竟成為了炙手可熱的權相楚雲容。

若是當年她沒有嫌貧愛富,又或者他許紅袖添香,或許……

紅袖笑著搖了搖頭,沒有或許,一切皆是命定。

他曾經清貧時,她沒有追隨他,還給他丟了一累贅。如今他有權有勢,紅袖也沒臉去打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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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權相有個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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