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紅袖不會泅水,湖水像是噬人的猛獸,她拚命地向上,它不停地將她往水底拽,湖水不停地灌進她的嘴裡,擠壓著她的胸腔,讓她有股快要窒息的感覺,頭腦也開始發脹。
完了,她要死了。
「救……救命。」她的聲音漸小,身子往下沉去,就在她感到自己要死的時候,一抹白色的影子突然朝她靠近,攬住她的腰肢,又將氣源源不斷地渡近她的嘴裡。
紅袖渙散的眼漸漸睜大,那人放開她,帶著她往上游去,紅袖手亂抓著,想要抓住點什麼。
紅袖意識恢復一點后,覺得面前的人有些熟悉,但看不清是誰,水再次灌進體內,她本能地伸手去拉扯他,那人卻要推開她,她很害怕,好不容易拽住了實物,她不肯放手。
兩人就這麼在水中糾纏起來,越來越激烈,直到紅袖筋疲力盡,無力地鬆開手……
楚雲容渾身帶水地抱著同樣濕漉漉的紅袖破水而出,一步一步艱難地走上了岸,將紅袖放在台階上,他立即跌坐在了下去。
「大人,您沒事吧?」站在岸上緊張旁觀的鶴飛連忙飛上前關心道。
楚雲容沒理會他,細喘著氣,身上衣服被湖水打濕了個透,讓他的身姿顯得修長單薄,額前粘著幾綹頭髮,臉色蒼白,微微顫抖的身體又讓他平添幾分羸弱的氣息。
緩和過來后,他撥開唇上的濕發,淡淡地看了眼方才一直站在岸上只會喊他小心的鶴飛,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明日你便去學泅水。」
雖是溫和沒脾氣的口吻,但鶴飛卻從中感受到了淡淡的不滿,他心裡也有些虛,救人這種事本應該由他來做的,奈何他是個旱鴨子,有心無力,「屬下明日就去。」鶴飛垂著頭慚愧地說道。
楚雲容看向一旁昏迷不醒的紅袖,動了動手指,發現沒什麼力氣,虛聲與鶴飛道:「你去查看一下她的情況。」楚雲容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少年沒有做過如此賣力之事,這幾年偶爾陪明聖帝騎馬打獵,但都是玩玩,不會花費太多體力,方才在水中,他彷彿經歷了一場鏖戰,若是被她拖拽了下去,兩人只怕都要沒命。
鶴飛想要補救自己的過錯,聽到楚雲容的吩咐,一個箭步上前,將女子的頭掰過來,當那張蒼白素凈卻不失美艷的面龐映入他的眼帘,他那兩道秀氣的眉幾乎要皺成了一團,不由道了句:「大人,怎麼是她?」
在水裡的時候,楚雲容便知曉是紅袖了,因此聽到鶴飛的話時,他臉上沒有什麼反應。
鶴飛雖然不喜歡紅袖,但也知人命關天,不可兒戲,便忍著嫌惡,伸手去探了下她的脈搏,才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提坐起來,一掌拍向她的後背,紅袖立刻吐了一大口湖水,嗆咳幾下后,眼睛微微一睜,渙散的眸掃了眼面前渾身是水的楚雲容和周圍寥寥無幾的看客后又闔了起來。
「她怎麼樣?」見紅袖又暈了過去,楚雲容溫聲詢問。
鶴飛再次探了下她的脈搏,回:「大人,她沒事了,可能是驚嚇過度,所以一直昏迷不醒。」
楚雲容微頷首,緩過氣來,看了渾身乾燥的鶴飛一眼,沒說什麼,站起身步履沉穩地走過去,將紅袖打橫抱起。
看著楚雲容蒼白的面容,纖薄的身姿,鶴飛哪敢再勞動他,趕忙道:「大人,屬下來吧。」
「不必了。」楚雲容神色平靜地道,紅袖是他從水裡救上來的,此刻再避男女之嫌已經毫無意義,而且懷中的軟玉溫香並未讓他起什麼念頭,就算換做是其他人,他也是同等對待,他心中坦蕩,自然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然而楚雲容這番話卻讓鶴飛禁不住地胡思亂想起來,他跟了楚雲容好幾年,從來沒有見過他主動去找哪個女人,這一次不止親自去市司見人,還對她產生了獨佔欲……大人不會喜歡上這個輕浮放蕩的女人了吧?鶴飛看著前方的秀逸身姿,目瞪口呆片刻后趕忙追上去。
待楚雲容將人抱上馬車后,鶴飛試探地問:「大人,要把她送回花間酒樓么?」
楚雲容動作輕柔地將紅袖放在軟榻上,思考片刻后,溫聲道:「回府。」
花間酒樓如今被官府封了,楚雲容不知道紅袖住在何處,打算將她帶回府中,等她醒來之後說了住處,再叫人送她回去,如此也不會耽誤他的時間。
明明花間酒樓比府邸的路程還要短,大人卻要回府……楚雲容簡單的兩個字讓鶴飛禁不住地浮想聯翩,他緩緩收回目光,看向路前方,眼底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回到楚雲容的府邸,紅袖仍舊未曾醒來。
「紅袖姑娘……」
楚雲容喚了她幾聲,皆沒有得到她的回應,他猶豫了下,將手伸向她的鼻下,溫熱的呼吸拂過他的指尖,惹起一陣微癢。
「大人,到了。」鶴飛掀開車帷,回稟道,瞥了一眼倒在軟榻上依舊昏迷不醒的女人,微皺眉頭,楚雲容馬車內備用的乾淨衣服蓋在了紅袖的身上,而他依舊穿著那身濕透的衣服,「大人,屬下讓人抬頂轎子出來吧?」要把這女人搬進去得耗費不少體力,大人又不讓他幫忙,鶴飛只能如此提議道。
楚雲容微頷首,「嗯。」他看了眼紅袖蒼白的面容,「另外你叫人把張大夫請過來一趟。」
楚雲容帶了一個女人回府的事情很快在府中傳開來,這些僕人一向訓練有素,不敢對主子的事情妄加議論,但這事情對他們而言太匪夷所思,實在忍不住多議論幾句,但也沒敢亂說亂傳。
楚雲容將紅袖安置在客房,又讓婢女給她更換乾淨衣物,免得著涼。將事情安排妥當后他回了挹清院,本想沐浴,又覺耽誤時間,最終他換了一身乾淨的常服,用巾帕拭了頭髮,整理好儀容,喚來婢女詢問:「小郎回來了么?」
婢女回道:「回了,不過是大人前腳回來,他後腳才回的。」
楚雲容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來又在外頭玩了,不過,讓他略感欣慰的是,這幾日聽說他在書院里還算乖巧,沒有惹事生非,「廚房做好晚膳了么?」楚雲容清潤柔和的眸子含著笑意。
「做好了,全都是小郎君愛吃的菜,大人現在要用膳么?」
「先不用。」楚雲容從椅子站起,「你去讓人另外備一份,待客房那位姑娘醒來之後送過去。」
「是,奴婢這就去。」
楚雲容來到客房時,張大夫已經在為紅袖診脈,他沒有上前打擾,只是站在一旁靜待,直到張大夫站起身,他才不緊不慢地走上前,語氣關切地詢問:「張大夫,這位姑娘可有大礙?」
張大夫先是給楚雲容行了一禮,方回答:「這位姑娘無礙,楚相公不必擔心。」
楚雲容心中微感不解,眼睫微垂,掃了眼躺在床上,依舊雙眸緊閉的紅袖,「既然無礙,為何這姑娘一直昏迷不醒,是不是因為受了驚嚇,可需要開一副安神的葯?」
張大夫撫著鬍鬚笑道:「不必,這姑娘身體強壯如……」他頓住,不好把一年輕美貌的姑娘說成牛,有些尷尬地改口道:「她身體很好,不是受了驚嚇,而是睡著了,老夫想,她這幾日應該沒怎麼睡過覺。」
楚雲容沒想到雖是這個原因,心中不禁感到有些好笑,他收回目光看向張大夫,臉上露出和煦似春風的笑容,「如此便好,有勞張大夫過來一趟了。」
張大夫隸屬太醫署,平日里替官員們診病開藥,楚雲容與他私交不錯,所以才會請他過來。
「楚相公言重了。」張大夫笑道。
送張大夫離去后,楚雲容回到客房,一踏進內室,看到紅袖已經醒過來,正坐在床上,好似地打量著屋子。
她身上穿著婢女的衣裳,府中沒有女人的衣物,婢女就給她換了一身自己沒穿過的新衣裳,她的髮髻已經散了,一頭濃密烏黑的頭髮散在胸前,還有些濕,臉上洗凈了鉛華。這樣的打扮讓她看起來更年輕了些,面容更加柔和一些,不似精明的商人,也無了往日的風塵氣。
紅袖收回目光看向楚雲容,他注視著自己,那雙眼眸清澈含笑,但細看又覺得幽深難測,隱約和平時有所區別,紅袖唇角一彎,忽然沖著他溫婉一笑,「原來是楚相公救了我?」
「舉手之勞。紅袖姑娘可覺有何不適?」楚雲容回以一微笑,而後徐步走向桌前。
「只是覺得心口有些疼,可能是喝了太多湖水。」
紅袖目光跟隨著他,他穿著一襲整潔修身的雪色寬袖常服,長發半挽,戴了只白玉曲項式簪子,儀容完全挑不出一點不好,和先前在湖岸旁的狼狽樣子已截然不同。
紅袖其實在吐出腹中湖水時就已然清醒,只是當她看清周圍的情況后覺得太丟臉,便又裝作昏了過去,讓楚雲容一個人去面對窘境。
後來上了他的馬車,紅袖本想找個機會就醒過來,卻聽楚雲容說要將她帶回府中,她內心一動,立刻決定跟他回府,在馬車上她實在太困就睡著了,到了宅邸,她才醒過來,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睡了過去,直到方才,她睡得迷迷糊糊中隱隱聽他與婢女說什麼小郎,她立刻驚醒過來。
楚雲容伸手碰了碰桌上的白瓷盅,見不燙,將它端到紅袖面前,「這是祛寒湯,現在喝剛剛好。」他體貼地幫她掀開蓋子,才將湯遞給他。
他的溫柔似是與生俱來一般,完全看不到一絲虛情假意,要不是前幾日發生了那樣的事,要不是見識過他的城府手段,紅袖幾乎要被他表現出來的善意矇騙,以為他是個好得不能再好的男人。
他沒有提起先前兩人鬧的不愉快,紅袖也樂得裝作沒有這件事。紅袖對一個人縱是討厭到極致,若他身上有她想要的東西,她也會笑面相迎,這一點她應該與他尤為相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