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來了陌生的地方,李昭昭睡得並不算好。天還沒亮她就醒了,然後睜著眼睛一直到天亮,有一種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的恍惚感。
她掀了帘子坐起來,喊了聲:「奶娘。」
榮媽媽聽到聲音推開門進來,看見坐在床邊的李昭昭,說道:「姑娘怎麼不多睡會兒,天還早呢。」
李昭昭道:「睡不著,你服侍我起來吧。」
榮媽媽於是替她穿鞋子,扶她下床,金枝和玉葉端了盥洗的東西進來。
金枝將盛著熱水的銅盆放在桌子上,忍不住抱怨道:「這武安侯府根本是故意辱沒人,到現在了院子也沒見個伺候的人。既不想真心對待姑娘,當初何必強要人嫁過來。」
「太過分了。」
李昭昭沒有說話,漱口凈面之後坐到妝台前,由玉葉服侍著梳妝。
這時,明渠院外面終於看見一個年約四十的媽媽,領著一群十多歲的粉衣丫鬟走進來。
領頭的媽媽看著李昭昭,笑著屈膝行禮:「夫人,真是對不住,奴婢們原該在夫人身邊伺候的,但是昨天辦喜宴,各處的人手都不夠,奴婢們都被分派到各處伺候去了,未能及時給夫人請安,請夫人恕罪。」
「從今日起,就由奴婢們在明渠院,專門伺候院子的洒掃庭除和夫人的飲食起居,奴婢們一定會盡心儘力的服侍夫人的。」
說著又轉身看向身後的丫鬟們:「你們還不快見過夫人。」
那群粉衣丫鬟依言紛紛屈膝行禮:「見過夫人!」
李昭昭還沒有說話,那媽媽倒是非常不客氣的已經替李昭昭叫起了:「行了,都起來吧。」
玉葉瞥了她們一眼,翻了個白眼。
跟著那媽媽看到正在給李昭昭梳頭的玉葉,抬腳直接上前,搶過玉葉手裡的羊角梳,用屁股撞開了玉葉,對李昭昭道:「夫人,我來替您梳頭吧!」
李昭昭目光極冷的側頭看了她一眼,那雙美目中蘊含的凌厲讓那媽媽一時有些發怵,然後有些尷尬的笑了下,將梳子交回給玉葉,自己往後退了兩步。
李昭昭梳妝好了之後,又讓金枝和玉葉服侍她穿上衣裳。此時仍是新婚,李昭昭裡面穿了一件加紅色襕邊的寬袖長衫,下穿紅裙,外面穿朱紅圓領對衿衫。
頭上梳著墮馬髻,綰牡丹發簪,翡翠耳飾。
那本就極美樣貌,如今稍一打扮,更是讓人移不開眼睛,那媽媽望著李昭昭一時都有些驚艷住了。
李昭昭收拾好了之後,才坐到椅子上來,看著那媽媽問道:「你姓什麼?」
那媽媽看著李昭昭含笑著道:「奴婢姓楊,我丈夫是幫著侯府管鋪子的賈洪,所以府里大家都稱呼奴婢為『賈洪家的』。」
李昭昭道:「那我就叫你楊媽媽吧。」
「楊媽媽,誰派你來我院子伺候的?」
「是福伯。」聲音里頗有些身有依仗的囂張感。
說著見李昭昭皺起了眉,便知她並不熟知這府里的人事,便又揚起了下巴,頗有些得意的道:「福伯是府里的大管事,從前老侯爺在世時,他就是最受老侯爺重用的管事,管著府里大大小小的物。老侯爺過世,小侯爺承襲爵位后,也依舊讓他管著府里的事情。」
李昭昭道:「我不管是誰派你來的,你既然來了,我也不為難你。但咱們有話說在前頭,我不喜歡有生人進我的房間,以後寢卧以內以及我近身伺候,我有奶娘和金枝、玉葉就夠了,不需要你們伸手。我寢卧之外,這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由你負責,你帶來的那些丫鬟也由你分派。」
李昭昭陪嫁的人並不多,除了自小在她身邊伺候的榮媽媽、金枝和玉葉之外,還另有一房人,但那房人被李昭昭使喚去幫她看管莊子田畝了,所以真正被她帶到武安侯府來的,就只有榮媽媽、金枝和玉葉三人。
何氏倒是想給她多陪嫁一些丫鬟,連人都幫她□□好了。但她只看那幾個丫鬟的相貌,便知這些人的功用不是真來伺候她的,而是來伺候她夫君的。
她既不想接受何氏這特別的好意,也不想身邊帶一群不熟悉的人,於是把人退回給了何氏。
而楊媽媽自然不甘心只在這院子里當個打雜的,這新夫人出身不高,又不受侯爺待見,在這府里人生地不熟,定是最好拿捏的。她可抱著在這明渠院當山大王的念頭來的。
她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麼,但李昭昭並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目光十分認真的看著她:「我出身不顯,你們眼裡我嫁進侯府是高攀。但是你最好想清楚,你們再看不起我,你們侯爺再輕視我,現在我也是你們的夫人,是你們的主子。主子再弱,想要處置幾個不聽話的下人,那也比下人想要拿捏主子容易的多。」
「你不來為難我,我自也不會為難你,大家相安無事,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楊媽媽聽著她的話,心眼轉了好幾圈,便知這新夫人跟她原來設想的有些不一樣,不是任人搓扁的性子。
她猶豫了一下,又心想新夫人長得這般美貌,還是先弄清楚侯爺是不是真心的不拿她放在心上,然後再想下一步。那安嬤嬤雖暗示她不必太將這新夫人當回事,但萬一她這邊把新夫人得罪很了,那邊侯爺跟新夫人你儂我儂好上了,那她可就是被人當刀子使了。
她隱去身上的囂張,臉上終於有了該有的恭敬,彎著腰恭順道:「是,夫人。」
李昭昭點了點頭,又問道:「按規矩,今日我該和侯爺一起去家廟祭祀,拜見家中長輩,我不知侯府今日有沒有安排。」
楊媽媽忙道:「有,有的,二房和三房的人都已經到了,奴婢這就領夫人去家廟。」
李昭昭點了點頭,然後帶著榮媽媽三人隨楊媽媽一起去了家廟。
她們進來時,裡面果然擁擁擠擠的已經站了一屋子的人,從她進來開始,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她。
其中一位年近五十的圓臉女子坐在家廟上首的椅子上,她身上穿紅綾襖、藍緞裙,外穿一件絳紫色對襟半臂,一隻手垂放在膝蓋前,一隻手放在旁邊的茶几,見只有李昭昭一人進來,擺著譜兒開口道:「侄兒媳婦,怎麼只有你一人來,竦侄兒呢?」
李昭昭照實說:「我不知道,從昨日的婚禮到現在,我都未曾見過侯爺的面。」說著又看著她笑了笑,故意嘲弄道:「或這府中還有人不知道嗎,侯爺連拜堂,都是讓下屬代替的。」
說著左右望了一下,也沒有人給她介紹這屋子中的人都是誰,便又開口道:「我也不知道您是誰,您既然稱呼我一聲侄兒媳婦,那我便當你家中的嬸母。若是嬸母知道侯爺的行蹤,倒是不妨告訴我,也省得我這個新媳婦進門,連夫君的面都不曾見過。萬一那日認錯了人,錯把別人當成了侯爺,不小心跟別人行了夫妻之禮,那豈不鬧笑話。」
屋中眾人聽完震驚狀,一時不敢相信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剛剛開口的人是趙家的二夫人,也是趙竦和趙綰綰的叔母。老武安侯夫婦過世后,她屬於趙家資歷最長的女性長輩,因此才愛擺長輩的譜。
她自然是知道趙竦昨天既沒有與李昭昭拜堂也沒有在新房過夜的,她原以為她這樣一問,這個小門小戶出身沒有多少見識的新媳婦,要麼麵皮薄把昨晚獨守空房的事情瞞著,要麼就是委委屈屈的跟她們哭訴一番。
不管是何種情形,她都有辦法先揉捏搓扁再給顆甜棗。等她把人給先馴服了,她自可以借著她的身份當武安侯府的家。
但她沒想到的是,李昭昭不僅把這些事直噹噹的說出來,那語氣就跟說今天要吃幾碗飯一樣隨意。還有什麼叫「不小心跟別人行了夫妻之禮」……那、那哪是一個有教養的女人能說出來的話。
趙二夫人準備好的滿腹的腹稿,結果一時間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這,你這……」
趙二夫人「你這」了好半天,才將一句話說完:「你這人還要臉皮嗎,那種話你竟然也說得出來,還是當著祖宗們的面。」
李昭昭心裡哼笑一聲,她的臉面都被人踩沒了,還要臉皮做什麼。
趙二夫人深吸了口氣,好不容易才將她的那些話忽視掉,讓話題轉回來,好順著她心裡的打算繼續往下:「認真說起來,都是竦侄兒的不是,好好的一場親事,最後辦得不著調兒,讓祖宗們看著,成什麼樣子。」
她話音剛落,只聽見家廟外面突然傳來一個男子譏諷的嗓音:「才幾日不見,叔母這是又來說我的壞話了。」
李昭昭循著聲音望過去,終於在婚禮之後第一次看到了趙竦的身影。
他穿著紅色的深衣,外面是紅色外袍,紅色的靴子綉著金色的蟒紋,在他腳下風塵翕張。
他的身後,還有一個含著笑跟隨他而來的女子,長相很是漂亮。
李昭昭未曾見過她,但已經猜測出她是誰了。
趙竦威風凜凜的進來后,站至李昭昭身邊。兩人身上均是身穿一身紅,倒是第一次有了新婚夫婦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