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竇娥

當著流民們的面，竇娥侃侃而談，言辭鋒利，表現得十分從容。

然而到了明月霜面前，她說起自己昨晚的處置，臉上卻多了幾分忐忑與不自信，「是我僭越了，請主公責罰。」

「胡說什麼？你做得很好！」明月霜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我真是想不到，你平日里不聲不響，關鍵時刻竟然很能鎮得住場面嘛，比我強多了。」

竇娥連忙搖頭，「主公是皓月之輝，我不過是熒光一點，豈敢與主公相比？」

「我是說真的。」明月霜誠懇地道，「就算昨晚去的是我，也不可能做得比你更好了。你這番話，真是說到了我心坎上。」

「那本來就是主公制定的條例中的一則。」竇娥無奈道。

明月霜摸了摸鼻子，「我知道。不過我只有一句話，還是你說得更好，我就說不出這樣的話。」

她說到這裡，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問道，「竇娥，雖然咱們山寨規模還小，總共沒幾個人，不過以後人總會越來越多，紛爭也不會少。你願不願意掌管訴訟調解、審理刑罰之事？」

「我？」竇娥有些愣怔。

「當然是你！」明月霜肯定地說，「還有誰會比你更合適？」

竇娥抿著唇，沉默半晌，腦海里一瞬間浮現了千百個念頭，引著她去回憶自己從前的經歷。最後，這些念頭又重新歸為一束，她深吸一口氣，應道，「承蒙主公看重，竇娥必定盡心竭力，不叫任何一個人在我這裡蒙受冤屈。」

說到最後，眸中已是含了淚。

以前的她，只會用自己的血淚去質問天地，發最毒的誓，冀望自己身上的冤屈能在死後昭雪。

但現在，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看到了更多的可能，她也有了不同的想法——不再被動地等待某個存在為她沉冤昭雪，而是主動去做點什麼。

天不清，我澄之；人不平，我鳴之！

希望她的冤屈，不會再出現在這個世界，出現在別的女人身上。

如此，她才不算白來一遭。

明月霜又拍了兩下她的肩膀，沒有再說什麼，也無需再說什麼。

她把時間留給竇娥，轉頭去跟其他人商量流民安置的事。

雖然何四娘嫌棄可以選的人太少，但實際上，二十二戶人家，平均每戶四口人，再加上包括何四娘她們在內的八個獨身的女人，就是近百口人了，比山寨原本的人數還多。

為了湊人頭，明月霜甚至還將兩次抽卡得到的那十六張白色卡牌也召喚了出來，才勉強壓過流民的數量，讓山寨看起來不至於太弱勢。

這麼多人，要如何確保他們老實地聽從山寨這邊的安排，遵守規矩，也是一大難題。畢竟，進入山寨之後，她們很快就會了解到更多情況，堪破山寨實際上並不強大的事實。

「這個簡單。」說話的是穆桂英，她沒有那麼複雜的想法，一切都以力破之，「像我帶兵一樣，把這些人分成幾組，就好管理了。」

頓了頓，她又說，「之前主公不是說過，讓我帶人進山尋找水源嗎？最容易出意外的男人們，就都跟我進山吧。另外，我再帶一隊女兵，把你帶來的那十六個人也帶上，其他女兵留下來幫你們維持秩序。」

「夠嗎？」明月霜問。

穆桂英笑了起來，「二十個沒有受過任何訓練的男人，又都是長期飢餓的流民，還不是我的對手。帶上其他人，只是為了做事。」

眾人看看她，對這話實在無法反駁。

穆桂英至今沒有展露過自己的全部實力，但只看她每天都要早起練一個時辰的槍，就知道戰鬥力必定不俗。

對於她而言，這二十幾個壯年男子，恐怕還不如一頭山中野獸來得有威脅。

明月霜掰著手指算了一下，「那這樣一來，加上我在內，正好一百五十人，分成三組。十個女兵帶一組，負責在山寨周圍修築一道圍牆，以備接下來的戰鬥，人選還是你來挑，讓她們順便也練練兵，如何？」

「不錯！」穆桂英欣然同意。

「另外一組，由上官和竇娥帶隊，分給你們五個女兵，負責開墾新的土地。」明月霜繼續說，「剩下的人是最後一組，小孩都分到這邊來，負責在開墾出來的土地上種菜，就由程夫人管理。人多了，得種更多的菜才夠。」

「如此，豈不是沒人巡邏了？」上官婉兒皺眉。

明月霜道，「這個我來想辦法。」

眾人對她的手段一向十分信任，也不問她要如何做，就同意了這個安排。

這時，談允賢忽然走了出來，「主公，我想跟著穆將軍上山，搜羅些藥材。接下來大小總會有幾場戰事，或許用得上。」

「啊……是我疏忽了。」明月霜一拍腦門，「早該給你安排的。不過你一人進山，大夥也不放心，現在倒是正好。若是找到水源，以後也可以跟取水的人同去。」

又看向穆桂英，「那給你換一個人？」

穆桂英對此無所謂，點頭應了，「到時候讓其他人也幫忙留意路上的藥材。」

事情就這樣敲定了，各人自去做準備工作，很快原地就只剩下了明月霜一個人。

她拉開系統面板，先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大家是因為信任她，才什麼都不問，就同意由她來負責巡邏的事。這對明月霜而言，倒也不算為難，她有系統地圖，只要一直開著這個頁面，上面多出顏色不一樣的小點，立刻就能發現。

雖說這樣多少會影響日常生活，不過作為緊急手段，是比一般的巡邏防守更有效的。

這件事不難，難的是另一件其他人尚未意識到的事——種子。

上次抽到的菜種，除了冬小麥還沒到季節，其他的都已經種下了。之後明月霜每天刷日常經營任務，倒是也攢了一個十連，但相對於新加入的近百口人來說，顯然還是杯水車薪。

等寨民們開出了新的土地，她總不能拿不出種子。

……

方縣城外。

在飢餓中勉強睡去的流民們，又在飢餓中醒來。

他們大都沒什麼精神，為了節省體力，會長時間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但很顯然，即使是在流民之中，也是隱約分了三六九等的——聚集在方縣城外的這些流民，看起來頗為駁雜，實際上主要是六支比較大的隊伍，和若干小隊伍組成的。

每一支隊伍，基本上都是來自同一個地方的鄉親，只有這樣在路上抱團，才有活路。否則就算找到了食物，也是保不住的。

既然都是鄉親，又是一路同行過來的，中間自然而然就產生了一些能拿主意的人。一開始是德高望重的老人，後來就漸漸變成了年輕力壯、最為兇悍的中青年。

趙二狗就是這樣一個人。

其實他以前在老家的時候，並不受人待見。因為在鄉間，大家都是腳踏實地、土裡刨食，像他這樣不肯種地，整天呼朋喚友鬥雞走狗的傢伙，就是不務正業，就是地皮無賴，是許多人又厭惡、又害怕的存在。

但也正是他這樣的人，在這亂世里最吃香，因為他們不但兄弟眾多，而且總是「有辦法」。

雖然只是芝麻綠豆大一點的權力，但趙二狗還是十分享受。對於自己手底下的人，他有一種十分強烈的掌控欲。所以，在睡醒之後，他幾乎立刻就察覺到，隊伍里有人逃走了。

其實在流民里，這種事情是很正常的。走不動了倒下的，想去別處碰碰運氣的……隊伍里的人會陸續離開，但也會有新人加入進來。大部分的話事人並不在意這個，因為會落單的人，往往都是最弱的那些。

但趙二狗不一樣。

隊伍里的人離開，會讓他有一種自己被背叛、被小看的感覺。一直以來，他都會派人去解決那些脫離隊伍的傢伙，只是手腳隱蔽，沒讓隊伍里的人發現。

所以，察覺到又有人逃走，他頓時怒從心起。

流民的隊伍里實在沒什麼新鮮事，只要稍微回想一下昨天發生了什麼，趙二狗自然就有了懷疑的方向。

原本，那幾個女人離開也好，回來也罷，都與他無關，因為那不是他的人。

但如果是她們膽大包天地拐走了自己的人，就不一樣了。

「去。」他沉著臉，踹了自己的小弟一腳，「去把其他幾個幫的人都請來，就說我有大事要商量。」

從流民口中說出「大事」這兩個字，聽起來似乎有些可笑，但是五支隊伍的領頭人都來了。

人只要沾上了權力，想法自然就不一樣了。流民們大多還是希望能有一片安頓下來的土地，繼續過以前的日子，但是，已經從這場災荒之中攫取到了好處的這些人，卻並不願意。

這一路走來，他們也聽說了不少事。先是一支起義軍竟然打進了皇宮，逼得皇帝棄城而逃，後來又是東西川之間的大戰，聽說是西川節度使想當土皇帝……這種種消息，都鼓動著這些沒多少見識的莽漢的心，讓他們也有些蠢動。

要是自己也能拉起一支更大的隊伍……

所以對於趙二狗的「大事」，他們是很鄭重的。

結果沒想到趙二狗說的竟然不是這個事，而是提醒他們，隊伍里少了人。

近百口人，在幾千人的隊伍里不太起眼，但要說能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覺，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其他人都不在意，「走了就走了，多半是死在外頭了，有什麼可惦記的？反正都是些沒用的東西，死了還省事。」

「死在外頭？那可不一定，說不好人家現在比咱們舒坦。」趙二狗陰惻惻地說。

「什麼意思？」有人問。

趙二狗心裡鄙夷著此人的愚鈍，但又覺得這樣的人才好驅使，他說，「昨天先是幾個女人鬼鬼祟祟地跑了，沒多久又回來了，然後過了一夜，她們連同近百人都不見了，你說什麼意思？」

「你是說，她們找到了落腳的地方？」

「何止是落腳的地方，搞不好還有足夠的糧食，要不會叫上那麼多人？」

聽到「糧食」兩個字，其他人的眼睛頓時綠了，冒出貪婪的光。

在趙二狗提議派人去找她們的蹤跡時，誰都沒有反對——才過去一夜，那麼多人，即使鑽進了林子里，也不可能一點痕迹都留不下。

……

天剛剛蒙蒙亮，山寨里就忙碌了起來。

人口翻倍，山寨存糧的消耗也翻倍了，所以今天的朝食，沒有黑面饅頭了，變成了一鍋加了菜葉的面片湯——菜就是從地里拔的大白菜嫩苗，當初播種的時候，因為菜籽並不是百分百出苗，所以一個窩往往會撒三四粒菜籽，如今自然就有多出來的了。

明月霜就讓廚房做飯的人每天都去拔一些長勢不好的，就當是疏苗。

原本寨民們是不捨得吃的，但明月霜告訴她們，若是菜苗生得太密，土壤肥力不足，最終長出來的白菜個頭和品質都會受影響。

一株三斤的白菜和三株一斤的，聽起來似乎沒什麼分別。但前者現在就可以吃到一些蔬菜，自然更實惠。而且，在飯食之中加上菜葉，山寨里的存糧就能吃得更久一些了。

其實就明月霜本人而言，她覺得面片湯雖然不那麼頂飽，但口感卻要比黑面饅頭好太多了，至少不拉嗓子。

不過相應的，煮湯也需要更多的水。

所以吃完飯，穆桂英就帶著隊伍出發了。山寨里，大家也按照昨天的安排，各自帶隊開工。

流民們被打亂了重新重新分組，要完成的工作又不算輕鬆，幾乎沒有交頭接耳的機會，所以第一天過得十分順利，不管是圍牆組還是開荒組，都取得了不小的成果。

只是一直到夕陽西下，穆桂英的隊伍都還沒回來，難免引得一部分流民心慌，頻頻跑到山寨入口處去張望。

明月霜其實也是擔心的，山裡雖然沒有敵人，卻有野獸，即使穆桂英帶了四十幾人，但到底有多少戰鬥力還不好說。但她不能表現出來，因為她是主公。

就在這時，程夫人找到她，說，「主公之前不是說，要給山寨里的成年人也開一堂課，不如就從今日開始吧。」

明月霜先是一愣，繼而明白過來，這是為了不讓寨里的人閑著。越閑就越容易胡思亂想，尤其是流民們，對山寨本來就沒那麼強烈的歸屬感，自己的親人又在隊伍中，萬一鬧起來……

「也好。」她深吸一口氣，朝程夫人點頭，「有勞夫人了。」

「分內之事。」程夫人道，「主公若無事，不如也同去？」

明月霜知道，程夫人是看出了她的擔憂，才開的這個口，所以沒有拒絕。

這是成年人聽的課，而且她們又都是山野小民，對那些聖賢學問毫無興趣，所以程夫人講的是《百家姓》。在這個時代，即使是底層小民也都有自己的姓，這時她們能夠接受和理解的內容，而且學完之後，也樂於去探討和傳播。

就連明月霜也聽得津津有味，暫時忘了心事。

不知過了多久，山寨外傳來喧鬧聲——進山的隊伍回來了！

明月霜匆匆趕到路口，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先被寨民們扛回來的龐然大物驚了一下，「野豬？」

「回來的路上不巧遇上了，幸得眾人齊心協力，將之捕殺。」穆桂英從後面走上來，英姿颯爽的女將軍衣裳破了一道口子，面上還有一抹血痕，看起來有些狼狽，然而在越來越濃的暮色之中，她臉上的笑容卻明朗無匹，朝明月霜一拱手，「只是耽擱了一陣，累主公懸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