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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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個高祖的子裔近支里,上面兩個兄長一個早夭,一個及冠后病亡。這一代里,三郎最大。而且他比葉碎金還大三歲,是兄長。但葉碎金雖是從妹,卻是以葉家堡堡主的身份發問。弟弟們都看向他,必然是得他第一個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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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碎金對發抖的屠戶說:「很簡單,就像剔豬肉,一塊一塊地割下來。」
雖然知道這一趟出來是做什麼來了,可還是……跟出發時想象的不一樣。
怎麼說,有一種整個人被血洗過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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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回想起了那些圍觀流民的目光。不止流民,還有本鄉本土的人,還有縣丞這樣的當官的。
所有的人看葉家堡人的眼神全都變了。
他們若看向誰,目光所及的那一片人都紛紛低下頭去避開目光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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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腦子裡飛快地回味了一整日的經歷,抿了抿唇,抬起眼保證:「下次你再下令,我一定第一個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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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碎金好像看到了他未來的模樣——
「我乃鄧州葉三郎!葉家軍左翼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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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未來,是她記憶中的過去。
三郎和五郎這一對兄弟,幾乎是和葉四叔前後腳戰亡。
那時候三郎的兩兒一女都染了時疫夭折了,五郎妻子難產而亡后,他一直沒有續弦,還沒有子嗣。
葉四叔這一支就此斷絕。
葉碎金痛得肝腸寸斷。
她目光掃過去。
她分兵給四郎、五郎押俘虜回葉家堡去了,留下的是七郎九郎十郎。見她看過來,七郎九郎都用力點頭。
「我也是!」
「我也!」
「還、還有我。」
十郎的聲音最弱,他剛才吐了,臉色還有點白。
這是後來葉家軍一到戰場上就撒歡的前鋒將軍,現在才十四歲,還是個半大小子。
葉碎金十幾年冷硬似鐵的心都變得溫軟起來。她摸摸十郎的頭:「是不是嚇到了?」
的確是。
但聽見七郎嗤地一笑,十郎又不幹了:「才沒有!」
他梗著脖子辯解:「我小呢,我力氣不夠,刀才卡住的。段錦你別偷笑!你轉什麼頭,我已經瞅見了!」
絕不承認當時就是心裡害怕了,便使不出來平時的力氣了。
七郎問:「那你吐什麼?」
他這麼一說,十郎忽地臉色一白,捂著嘴巴又跑出去了。
葉碎金無奈:「阿錦,給他拿水喝。」
段錦拔腳追出去了。
七郎哈哈大笑,三郎和九郎也笑了,氣氛忽地便輕鬆了。
年輕郎君們不知不覺便邁過了一個門檻,跨出了成長的一步。
段錦在外面幫十郎拍背,待他嘔完了,遞水給他喝。
十郎幾口水下肚,好受了點,抹抹嘴問段錦:「你怎地一點事也沒有?」
段錦道:「我在廚下打過雜啊,殺雞宰鵝掏魚肚子收拾下水,都干過的。」
十郎泄氣:「嗐。」
段錦忍住笑,一邊系水囊一邊說:「快回去,主人肯定還有話要說。」
十郎趕緊回帳篷去。
段錦跟著他進去,昏黃燈光里看見了趙景文硬朗英俊的臉。
他忽地想,趙景文又是為什麼可以沒有猶豫地就殺人呢?
到底輸在了哪。
「這才只是開始,我們都得學會習慣。」葉碎金說,「今年一下子為什麼這麼多人稱帝稱王?因為他們不怕新朝廷。」
國號從梁更改為晉還不到一年。其實連葉家堡的人都還沒習慣。
其實連梁都沒習慣。
短暫而不穩定的王朝並不能給人留下太深刻的印記。大家印象更深刻的還是大魏。
「前朝,呸,我是說偽梁,偽梁的時候,雖然政令不過江,但長江以北還是一整塊。長江以南哪一個也不敢過於挑釁。」
「但眼前,這個朝廷怎麼滅梁建國的?」
十郎要挽回面子,立刻搶答:「我知道,這個皇帝把燕雲十六州割給北方的胡人,引了胡人兵馬為援,才奪了江山。」
葉碎金道:「你覺得他做得怎樣?」
十郎胸脯一挺,大聲道:「是個孬種!」
「咱中原人不管怎麼打,朝代更迭,更名易姓,都是咱自己的事。」
「胡人那能一樣嗎?」
「歷朝歷代,只聽說哪個皇帝最厲害的便是開疆拓土,這一下子十六個州送給了別人,他可真是個敗家子!要是我敢這樣,我爹可得打死我!「
「那十六州以後,何止是易姓啊,連種都要變了!」
葉碎金頷首:「江南邊的人也是這樣想的。」
「雖然現在咱們江北這一塊依然是天底下最強的,到底是比不上從前了,光是地盤便割去了一大塊。」
「別人覺得他弱了自然便要站起來爭一爭鋒。」
「野心會傳染,還會不斷變強。卧榻之側,又豈能容別人酣睡。我既稱了皇帝,你怎能和我並肩。」
三郎聽得最懂:「所以以後,會更亂是吧。」
「必然是。」葉碎金道,「也別想著我們守著家就行。就算我們一直趴窩,也架不住別的人想擴張地盤。」
「遲早有一天,大傢伙都不能再這麼安穩了,都得真刀真槍地上戰場殺人。」
「所以,從現在開始,都習慣吧。」
她道:「越早越好。」
「今日,大家做的都不錯。」瞥見十郎挺起了胸脯,葉碎金忍住笑,「十郎也不錯。」
「今天就這樣吧,明天接著巡視。」
那是一個書生,他的行囊里有錢,比錢更重要的,他有食物。
她的嘴角浮現了淡淡的譏諷的笑。
可到了十五,皇帝悻悻地又來了,絕口不提曾經差點賭咒的話。
燕雲十六州,跟葉家堡有個狗屁關係啊。誰也沒去過那。
可他做了皇帝之後,她才知道他怨念有多深。
趙景文道:「人還是得多走走路,多見識見識才行。像今日,郎君們都懼了,我就不懼。」
許久,她道:「趙景文,你是個很聰明的人。」
趙景文解釋:「便是我們知道又改了國號的時候。當時楊先生便嘆了這一句。我不過拿來鸚鵡學舌罷了。」
因為你覺得,「景文」比「狗兒」好聽。
因為別的人都沒有去思考遙遠的燕雲十六州。大家當時只關心新朝廷會不會派駐新的軍隊和節度使,會不會重新開始收稅,流民會不會變得更多。
其他的人,都從來沒有離開過河南道吧。
除了趙景文。
「行啊。」她道,安心地享受起來。
皇帝更生氣了:「葉碎金,我是天子,來給朕按肩膀。快點!」
想一想,她從未要求過他為她做這些事,從來都是他主動的。
楊先生的話,在那個時候根本就沒有入大家的耳,包括葉碎金。
趙景文終於得到了他期盼的稱讚,卻跟期盼似又不太一樣。
後宮里新人嬌嫩,舊人失寵,沒有長久的。
別的人怎學不來呢?
「誰教你的?」
皇后嗤笑:「你要是缺使喚人,就詔令天下選秀,進上百八十個新秀女,每天換著人給你按。」
葉碎金散了頭髮,很樂意接受趙景文這樣伺候她。
葉碎金轉回頭去。
「就走。」
段錦的嘴咧開,高高興興地終於出去了。
趙景文才明白過來,失笑道:「哪有人教我,那不是楊先生說過的話嗎?」
段錦卻在帳口磨磨唧唧,腳底下跟長了漿糊似的。
葉碎金沒理他,把橘子一瓣一瓣地掰開,放進嘴巴里。
趙景文打起精神湊過去:「騎了一天馬,累了吧,我給你按按。」
葉碎金攏著頭髮,問:「你家在哪來著,叫什麼來著。」
你吃了他的食物,揣了他的錢。
那麼慫的葉十郎也被稱讚了,段錦一個僕人也被稱讚了。
「沒事在這兒幹嘛?」
皇帝氣惱:「就按兩下不行嗎?」
騙人。
都只看到和關心眼前的切身相關的事。
最後,你還佔據了人家的名字。
段錦立刻眼含期盼。
「是你沒聽過的小地方。」趙景文道,「在太原府西北。」
「你剛才說的話,」葉碎金問,「誰教你的?」
皇帝含著怒說:「葉碎金,我是你夫君,你怎麼就不能給我按按肩膀?」
那天是初一。初一、十五,皇帝固定地要留宿正宮的。
神思正飄得遠,耳邊聽見趙景文在說話。
按到你壽終正寢。
「……十六州,那是咱中原的養馬之地啊。中原好馬都出自於那裡。」趙景文嘆道,「晉帝此舉,遺害極深。」
葉碎金嘆息:「你一路走到鄧州,挺艱難的吧。」
天下英雄逐鹿,群雄競起。趙景文由乞丐至贅婿,由贅婿一路做到皇帝,不是沒有道理的。
趙景文感到困惑。
葉碎金終於回頭正眼看他。
你不懼,是因為你在南下逃荒的路上已經殺過人。
皇后把橘子皮砸到他腦門上:「滾!」
趙景文有點失落。
男人的手是很有力的,按起肩膀來,比丫鬟們按得舒服。
「沒事。」
「阿錦。」葉碎金含笑喚住他。
皇帝惱羞成怒:「你等著,朕若再臨幸你,就、就……哼!」
她的夫婿頭腦聰明,她為什麼如此悵然?
說著「就走」,眼睛卻瞟葉碎金。
總覺得味道不一樣,是他多心了嗎?
趙景文笑著搖頭:「這小子。「
然而葉碎金並沒有順著稱讚他。
誰不想被重要的有身份的人稱讚啊,誰都想的。明明,他才是今天表現得最好的那個。
趙景文奇怪地問:「你還有事?」
葉家郎君們紛紛走出帳子。
他把橘皮扔在地上,甩了龍袍的袖子走了。
賤得很。
她卻不給他個正眼。
葉碎金肯定地說:「你今日做得很好。」
少年時還這麼跳脫,完全沒有後來鎮軍大將軍的氣勢。
皇后剝著橘子,道:「我是母儀天下的正宮皇后,不是給你打扇捧盂捏腳揉腿的人。」
趙景文和葉碎金是夫妻,自然同住一個帳篷,自然他不必走。姓段的小子這幹嘛呢?
趙景文莫名:「教什麼?」
葉碎金並不看他,開始拆頭髮:「是啊,還是孩子呢。」
葉碎金微怔:「什麼時候?」
只有葉四叔出過遠門,他年輕時候去過河東道,那已經是很遠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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