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走出教室的林灼隱約聽到了阿比斯的聲音。
她循著聲音往走廊一側看去,透過灰色鏡片映入她眼帘的並不是她那陰鬱寡言的小亡靈,而是一位……過於耀眼的天族。
冷白色的皮膚讓他臉上的其他顏色被襯托得格外明顯,比如淺絳色的薄唇,還有那雙琥珀一般剔透璀璨的金眸,以及眼眶邊緣勾起人無端遐想的那抹紅。
銀色的短髮落在他修長的頸側,有幾根調皮的髮絲隨空氣中的微風拂過他眼前,陽光落下,髮絲明亮得像是會發光的銀色絲線,無比純凈與聖潔。
林灼不否認,這位天族有一張殺傷力十分強大的面容。
當從教室里跑出來的學生回頭對林灼喊:「老師再見!」,結果不慎撞上天族的腿時,天族還熱心腸地伸手扶了那孩子一把。
「你還好嗎?」溫柔的嗓音猶如天籟,被及時扶住免於跌倒的學生仰起小腦袋,傻乎乎地看著天族神態溫和的面容,彷彿被惡魔攝走了魂魄。
後面陸續有學生從教室里跑出來,看到天族,原本要撒歡的他們毫無例外全都安靜了下來,視線落在那天族身上撕都撕不開。
「我看到了天使?」有個小姑娘小聲呢喃。
和她一塊的小男孩糾正:「是天族。」
巴德爾微笑著,對這樣的目光早就習以為常。
無論是什麼年齡什麼種族,沒有誰會不喜歡他。
他隔著那些低年級的學生,抬頭看向林灼,好奇這位初次見面就把阿比斯往床上拉的半精靈會用怎樣的視線看他,結果他一抬頭,就看到林灼正準備轉身離去。
林灼的反應出乎巴德爾的預料。
巴德爾在短暫的錯愕后開口叫住了林灼:「等一下!」
林灼側身的動作微微一頓,回頭望向巴德爾,問:「有什麼事嗎?」
巴德爾不是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反應,像公爵獨子弗雷·布萊特就曾用這樣的態度表達過對他的不屑,但在幾次相處后,弗雷還是把他當成了可以信任的朋友。
所以巴德爾並不慌。
他好奇地問林灼:「他們叫你老師?」
林灼:「然後?」
巴德爾笑著,親切的模樣與阿比斯的疏離冷漠形成了兩個極端:「你看起來比我大不了多少。」
「學識的高低並不以年齡為準,天族先生。」林灼轉身離開,或許是她想太多,她總覺得天族的表現有些眼熟,自己似乎在哪見過。
可到底是在哪呢。
林灼一時想不起來。
被拋下的巴德爾並沒有對林灼進行糾纏,備受煎熬的阿比斯也沒有因為林灼此刻的反應而獲得救贖。
從小到大所有的經歷累積成經驗告訴他們——這世上不存在能拒絕巴德爾的人。
對阿比斯而言,不過是死刑立即執行和死刑緩期執行的區別。
結果都是一樣的。
……
古爾薇格校長與老師們從教室後門出來,林灼走向他們,聽見古爾薇格校長打斷了幾位老師言辭激烈的話語,讓他們各自回去上課,只留下了米勒一人。
「走吧,到我那坐下喝杯茶,我們慢慢聊。」古爾薇格招呼米勒和林灼跟她一塊回校長室。
路上,米勒對林灼說:「你的課程很精彩。」
早前的反對讓米勒此刻的讚揚顯得有些生硬,但她想,無論如何也該讓林灼知道,現在不是所有老師都反對她了。
林灼:「謝謝。」
校長室內早已準備好紅茶和茶點,三人落座后,古爾薇格就林灼在課上提出的觀點進行了進一步的詢問和驗證。
通過林灼有條不紊的回答,她們發現林灼的知識儲備大到驚人,根本就不像一個剛成年的半精靈。
確定林灼的學說並非信口開河后,古爾薇格對林灼的課程進行了點評,和米勒一樣,她認為林灼的課程很優秀,內容也很新穎,足以顛覆整個西沃大陸對魔咒的認知。
但她決定只讓林灼負責低年級的課程,至於高年級,則由另外的老師抽時間來代課。
「為什麼?」米勒不懂,既然校長對林灼的評價如此之高,為什麼只讓林灼去教低年級?
古爾薇格沒有解釋,而是問林灼:「你能理解嗎?」
林灼扯了扯嘴角:「能。」
林灼當然能,在林灼看來,他們能使用魔法,是因為他們掌握了與魔法元素溝通的手段,而不是因為得到了誰的允許。」
可光明教則主張魔法是神的恩賜,民眾只需要依照書本學習魔咒符文,了解基本的魔法元素常識,煉幾樣趁手的工具就好,不需要也不應該深入,所以他們不會允許林灼這節課上的觀點成為主流,破壞神權在民眾心中不可撼動的地位。
對此林灼可太有經驗了。
當年她因為一些糟糕透頂的原因接觸到了魔咒的本質,並向老師提出她的想法,她的老師對此非常感興趣,以她的想法為根基帶著她一塊研究。
後來他們還一起提交了申請,結果沒幾天老師就失蹤了,她與老師的研究資料也被悄無聲息地銷毀殆盡。
這還是在神權遭受到限制的尤加特拉希。
放在百年前的阿斯加德,恐怕會招惹來更大更全面的撲殺。
反正魔法科學的幼苗註定會被抹殺,她隨自己的喜好跑百年前播種一下也無妨。
至於學校會因此遇到多大的麻煩,那是學校需要擔憂的事情,她才不管。
古爾薇格只讓低年級上林灼的課,大概也是因為低年級學生還沒有先入為主的觀念,他們能輕易接受林灼這套學說,不會因為產生質疑而寫信給家裡,可以大大降低林灼這套學說流傳出學校的速度。
到此,一切都在林灼的預料內。
一個願意冒險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觀察的校長,果然也願意為了新的學說站到光明教會的對立面。
確認了代課老師的身份,林灼進行了每一位教師都必須經歷的入職宣誓。
此後一直到林灼離職,她將無法使用任何直接或間接的手段導致學生重傷或死亡。
從校長室出來,米勒帶林灼去了學校給她安排的辦公室。
學校每一位老師都擁有獨立的辦公室,同時辦公室也是他們的宿舍,具體怎麼布置看老師自己的意願。
林灼對住所沒什麼特別的要求,反正就住幾天而已。
也是在當天晚上,林灼的辦公室迎來了第一位客人。
「你讓我替你找的書。」阿比斯站在林灼的辦公室外面,懷裡抱著幾本書,表面看著一如平常那樣冷清淡漠,就聲音聽起來沒什麼精神。
為了不讓古爾薇格知道她在研究時間,林灼讓阿比斯替她找了一部分的資料。
阿比斯很聽話,甚至願意大晚上違反校規,偷偷來給她送書。
林灼並沒有第一時間接過阿比斯拿來的書,而是側身,讓阿比斯進屋。
阿比斯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踏進了林灼的辦公室。
辦公室大門閉合,林灼熟練地在辦公室範圍內加了許多個禁制,以防有人闖入。
「坐,書放桌上就好。」林灼剛洗過澡,正在整理自己的空間手鏈,衣服書籍草藥材料等亂七八糟扔了一地,其中甚至還有幾瓶她珍藏的葡萄酒。
「要喝酒嗎?」林灼半點沒有為人師表的自覺。
「不用,我這就回去了。」阿比斯放下書,打算離開。
巴德爾想要接近林灼的念頭讓他這一整天都過得很不好,他知道自己肯定會被巴德爾比下去,所以不想再讓糟糕的情緒進一步影響林灼對自己的觀感。
「可你這幅冷淡的模樣也會拉低她對你的好感。」巴德爾唯恐天下不亂地在阿比斯耳邊吵吵,很顯然,他在報復昨天口齒伶俐的阿比斯。
阿比斯果然猶豫了。
另一邊,林灼也說:「來都來了,幫我收拾一下東西吧。」
阿比斯靜默幾秒,問:「收拾什麼?」
林灼背對著他把草藥和各種材料分門別類塞回空間手鏈:「衣服,收拾好放沙發上,其他的不用管。」
林灼對待草藥和材料比對待活人要精細多了,不肯用魔法協助收拾,怕會影響草藥的效果和各類材料的穩定性。阿比斯看林灼是自己動手,就也沒用魔法,蹲下去撿起了林灼的衣服。
很早之前他就發現了,林灼的衣服款式非常新奇少見,也特別的簡約。
他撿起地上的衣服,站起身把衣服都拿到沙發上想要摺疊好時,一條輕薄眼熟的小布料從一件橄欖綠色的連衣裙里掉了出來,落在他的鞋上。
阿比斯低頭一看,整個人僵在原地。
過了好一會兒,阿比斯俯身把那條小布料從自己鞋上撿了起來,他猶豫一下,告訴林灼:「我弄髒了你的衣服。」
林灼回頭,本想讓阿比斯隨便放一邊就行,然而等她看清阿比斯拿的是什麼,以及阿比斯臉上無所適從的表情,她又壞心眼地改了口:「拿去浴室替我洗洗?」
阿比斯拿著小布料的手微微一顫:「我覺得……」
毫無道德底線的林灼:「你弄髒了它,你得負責。」
阿比斯:「那我……」
林灼一眼看穿他的意圖:「不許用清潔咒,會影響穿著的舒適度,這可是貼身的衣物。」
阿比斯只好拿著手裡的東西去了浴室。
等從浴室里出來,飽受羞恥感折磨的阿比斯徹底擺脫了巴德爾帶來的陰影,林灼也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
林灼翻看阿比斯替她找來的書,頭也不抬地問:「你剛才怎麼了?」
阿比斯沒想到林灼把他方才的異常都看在了眼裡,下意識否認:「沒什麼。」
「說實話。」林灼抬眼看他。
明明沒有使用血族的魅惑,阿比斯卻依舊無法抵抗林灼的命令。
「……我聽說你遇到巴德爾了。」
「誰?」林灼問出這個問題的同時,想到了早上遇見的那個天族:「他就是巴德爾?」
阿斯加德的聖子,尤加特希拉的皇帝?
阿比斯仔細觀察林灼的表情,問:「你覺得他怎麼樣?」
「怎麼樣?」林灼幾乎沒怎麼思考:「刺眼睛。」
對方身上的光明元素簡直跟不要錢似的,就算隔著灰色鏡片,依舊讓她的眼睛很難受。
阿比斯很意外會聽到這樣的評價。
林灼看著阿比斯因為驚訝微微張大的眼睛,在他眼底看到了自己。
林灼想起來了。
她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覺得巴德爾眼熟。
巴德爾那副溫和無害,彷彿跟誰都能友好相處,願意包容一切的作態,和年幼時對父母還抱有一絲希望,於是拚命偽裝自己的她一模一樣。
一樣的——
「虛偽。」林灼吐出這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