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不滿

第159章 不滿

鐵門關內。

由於擠進來了太多潰軍和官員,小小的鐵門關現在基本上是人擠著人,連轉個身都有點難了。不過晉軍也別抱怨什麼,這座要塞是按著七千人長期堅守來設計的,現在一傢伙湧進來七萬多人,能不擠么?

沒擠出屎來就算不錯了。

腦子稍稍清醒一點的人都知道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這麼多人擠在一座巴掌大的城池裡,時間一長,飲水吃飯都成大問題,甚至連排泄物都沒法處理。千萬別看不起吃喝拉撒里的拉和撒,好幾萬人呢,每天都會產生海量的排泄物,這些髒東西一個處理不好,是會滋生疫病的,到時候胡人都不用打了,光是疫病就能將他們殺清光了!

必須將一部分人分流出去,在城外築起營壘,這樣既能加強鐵門關的防禦,又能減輕城內的壓力。

在中軍帳內,錢端便提出了這樣的建議,大傢伙也贊成了,然而派誰出去卻成了大問題。胡人就在城外虎視眈眈呢,鐵門關再怎麼殘破,也還有城牆擋著,胡人難以逾越,可出去之後隨時可能遭到攻擊,這可太危險了!能窩在城內,誰樂意跑到城外築營啊,嫌自己命太長了嗎?

錢端見從將領相互推諉,竟沒一個願意帶部隊出去築營的,不禁心中越發的鬱憤。他跟傅凝是好朋友,本來傅凝戰死,他的心情就夠糟糕了,再看到同僚們那噁心的嘴臉,他連殺人的衝動都有了。最後,他憤然對司馬越說:「太尉,既然諸位袍澤都畏敵如虎,不敢走出城門半步,就由末將帶幾千人出去築營吧!」

司馬越搖頭:「不可!」

錢端急了:「太尉,軍隊必須動起來才有戰鬥力,擠成一團的話只是一坨死肉!鐵門關頂多只能容納萬人,現在擠進了七萬多人,連轉個身都很難,一旦胡人發動進攻,我軍連最基本的調動都異常困難,只有等死的份!為今之計……」

司馬越在軍事方面的造詣談不上有多深,但最基本的常識都是知道的,他自然不會看不出這麼多人馬擠在小小的鐵門關內動彈不得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到城外築營是非常有必要的,但這個人不能是錢端。他麾下禁軍里能打的將領並不多,錢端算一個,傅凝算一個,現在傅凝戰死,他便感覺像是被斷了一臂,要是錢端再有個三長兩短,他可就沒有能打的大將了!

他打斷了錢端的話:「出城築營很有必要,但你是本王最得力的戰將,得留在本王身邊聽用,這個任務,還是交給其他人好。」

目光從眾將領身上緩緩掃過,眾將領無不本能地躲避他的目光,生怕他點了自己的將。見此情景,司馬越不由得打心裡嘆了一口氣。世人只知道他統率數萬精銳大軍,威風八面,不可一世,卻不知道他的處境到底有多艱難!由於種種原因,像北宮純、苟晞這些勇猛善戰的大將不肯為他所用,聽他話的大多是些既沒有能力又沒有擔當的貨色!有能力有擔當的人才有沒有?當然有,但那是各世家門閥的家將,他根本就指揮不動。帶著這麼一撥臭魚爛蝦,天知道他有多累!

在這種形勢下,出城築營那跟找死差不多,肯定不能讓禁軍去的。禁軍是他在朝堂上生存的本錢,要是耗光了,他的末日就到了;那些世家門閥的私兵也不能派,因為他根本就指揮不動,如果對方願意合作那倒還好說,要是對方成心要保存實力,那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一員大將身上。這員大將年紀四旬,長得倒是高大,孔武有力,只是衣甲殘破,看得出他混得不怎麼樣。

「李惲,你去。」他說。

這名衣甲殘破的將領正是乞活軍的首領,李惲。

李惲原本是并州人,光熙元年,也就是公元306年,匈奴人席捲并州,并州刺史司馬騰無法抵擋,只好帶著并州官吏和百姓兩萬餘戶逃離并州,前往冀州就食————說白了就是去要飯。李惲也是股要飯大軍中的一員,而且地位還蠻高,干到了乞活軍領袖。他所率領的乞活軍在對胡人的戰鬥中表現十分出色,屢立戰功,很受朝廷重用,司馬越表奏朝廷封他為青州刺史,雖說此時青州在苟氏兄弟手中,李惲這個青州刺史有名無實,但好歹也算是進了編製,不再單純是個要飯的了。這次大戰,李惲作為司馬越的心腹,自然也要參加,不僅參加,還帶來了乞活軍最精銳的步騎軍共計一萬兩千餘人,如果將司馬越這支大軍比作一個公司,那麼李惲算是持股份額比較大的股東了。

見司馬越點了自己的將,李惲面色微微一變,明顯有點兒不樂意。不過他自家知道自家事,表面上看他是司馬越的心腹,可終究是流民帥出身,在這個團體里是沒什麼發言權的,更沒有跟司馬越討價還價的資本。司馬越下令了,他也只能起身,行了個軍禮然後大聲說:「大尉放心,只要我乞活軍還有一人活著,就絕不會讓胡馬接近城門半步!」

司馬越欣慰地說:「李將軍有這份忠心,本王心中欣慰……去吧,此戰若勝,本王定表奏朝廷,封你為龍驤將軍!」

此言一出,李惲頭皮都麻了……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昨晚太尉跟一位名叫傅凝的禁軍將領說過同樣的話吧?這個老烏鴉已經送走了猛將傅凝,還要送走自己么?他強笑著道了謝,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不多時,鐵門關城門打開,一萬兩千乞活軍步騎齊出。他們的衣甲雖然沒有禁軍的鮮明,許多人甚至面有菜色,但神情卻遠比禁軍要從容、堅毅。這都是些無數次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老兵,他們逃離并州的時候就是邊打邊逃,一路涉血而行,逃離并州之後同樣也不得安生,不管是在河北還是在山東,都是大仗小仗打個不停,跟與他們有著相同命運的流民武裝打,跟拒絕他們入境的地方武裝打,跟胡人打,甚至直接攻打塢堡……能活到現在的乞活軍將士,哪個沒經歷過幾場生死一線的血戰?哪個手裡沒有幾條人命?他們早就看淡了生死,出城築營、直面胡人的兵鋒?別人害怕,他們可不害怕,不就是個死么?反正活著也是受罪,死了反而解脫了!

兵是這樣相,可將領卻不一定是這樣想,比如說統率著五千騎兵的乞活帥薄盛。這傢伙是烏桓人,還是貴族出身呢,司馬騰率領并州官吏、民眾逃往冀州的時候,他也率領烏桓人五千餘戶跟隨。他從那五千餘戶烏桓人中每戶抽一丁,組建了一支規模頗為可觀的騎兵部隊,這些年作為乞活軍的尖刀南征北戰,著實立下了不少戰功。聽說要到城外築營,他頓時便滿腹牢騷,對李惲說:「這一路過來,我們打的都是最苦的仗,吃的是最少的糧,留在城內尚且那難得到足以果腹的糧草,到了城外就更別提了!太尉怎能這樣對我們!」

李惲苦笑:「在他眼裡,我們不過就是一群無家可歸的叫花子,能給碗飯吃就算不錯了,想得他重視?那純粹就是做夢。」

薄盛喃喃說:「憋屈,跟著這群鳥人混可真夠憋屈的!」

憋屈歸憋屈,活還是得乾的。

看到乞活軍從城中開出,羯胡騎兵馬上就冒了出來,在一箭之地外盯著,只要乞活軍敢離開晉軍強弓勁弩的火力範圍,他們便會像餓狼一樣撲上來將他們撕成碎片。然而乞活軍並沒有要突圍的意思,而是在距離城牆數十步遠處停下來,當著他們的面掄起鋤頭鐵鍬開始挖掘戰壕。羯胡不明所以,直到一道塹壕已經初肯雛形了他們才反應過來,哦,這幫要飯的這是打算在城外築營呀!

這可不能答應!

石勒一聲令下,馬上便有一千餘名羯胡騎兵沖了上去,向正在築營的乞活軍發動攻擊。薄盛立即率領自己的烏桓騎兵迎了上去,雙方在城外展開血戰。

早在東漢初,活躍在北方的烏桓突騎便已是聞名天下的名騎了。而突騎,就是衝鋒陷陣的騎兵————對,就是直接衝擊敵陣的騎兵,而不是環繞敵軍軍陣放箭的弓騎兵。烏桓人算是最早將漢軍衝擊騎兵戰術學到手的游牧民族了,憑藉著優良的戰馬、堅厚的鎧甲和過人的武藝,烏桓突騎成了漢軍的尖刀,一次次在漢軍的指揮下南征北戰,摧城拔寨。當然,傳統的騎射他們也沒丟,人們只知道烏桓突騎名揚天下,卻很少知道怒馬強弓來去如風的烏桓弓騎同樣是遼東、幽州一旦的定居民族的噩夢,可以說,既擁有大批優秀弓騎兵又擁有規模可觀的衝擊騎兵的烏桓,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懸在北中國頭頂的一把利劍,一旦他們反叛,威猛如大漢也要大傷腦筋。

現在,這些兇猛的烏桓騎兵將一肚子火全撒到了羯胡騎兵頭上,頂著箭雨發起衝鋒,跟他們殺得血肉橫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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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血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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