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保甲
隨著士人和豪強認慫，這次稅制改革引起的風波落下了帷幕，平民大獲全勝。當消息傳開后，所有人都是一臉的不敢置信：
昔日高高在上的士人居然在一群泥腿子面前低頭了？
昔日視人命如草芥的豪強居然認慫了？
到底是這個世界出了問題還是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出現了偏差？
那可是士族、豪強啊！整個國家最尊貴的一個階層，掌握著整個國家的命脈，國家經濟、政治乃至官員任免，都是他們說了算的，隨便伸一伸手就能將一大群人的天給遮住，讓他們從此徹底消失！可現在，他們居然在一群泥腿子面前認慫了？這簡直太瘋狂了！
就連平民百姓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迫使往日高高在上的士族和豪強低頭，嚴重懷疑自己起猛了，還沒有睡醒。不過冷靜下來之後他們發出了激動的歡呼聲，這可是他們第一次在對抗士豪和豪強的戰鬥中取得勝利，真的太難得了，做夢也不敢想啊！
通過這次硬碰硬的對抗，他們深深的意識到了兩件事————
第一：隨著西晉與眾多曾經高高在上的世家門閥一起消亡，世家門閥牢牢把持一切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至少在北方是過去了；
第二：他們的人數是世家豪強的干百倍，只要他們團結一心，完全不懼世家豪強！
這一認知無疑是極其重要的，它讓曾經沉默的、被代表的、被無視的寒門甚至布衣階層都開始勇敢地發出自己的聲音，開始跟世家豪強殘餘的力量爭奪各種資源，不再甘心做那沉默的大多數了。這次稅制改革風波中朝廷的態度已經向他們發出了積極的信號：朝廷是站在他們這邊的，甚至是鼓勵他們站出來爭取自己應得的東西！既然是這樣，那他們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被那幫整天沉迷於嗑藥發癲、炫富、裝神弄鬼的傢伙折騰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日子他們真的是受夠了，世家和豪強把持這個國家數百年，拉著整個國家甚至整個民族陪著他們一起沉淪，造了這麼大的孽，還有什麼資格在他們面前擺在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臉，把持整個國家和民族的命運！
他們要做自己的主人！
同樣也是這次稅制改革的風波，讓士人和豪強都意識到，朝廷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無底線的容忍他們、遷就他們了，過去幾百年那種好日子，暫告一段落了。如果他們繼續沉迷於嗑藥、玄談，他們很快就會被朝廷拋棄，被那幫寒家奴甚至泥腿子取而代之！
這怎麼行！
在很多士人還在對南陽小朝廷拉偏架而憤憤不平的時候，一些比較有遠見的家族已經嗅到巨大的危機正在朝著自己這個階層襲來。他們默不作聲的扔掉了手中那些儼然天書一般玄之又玄的玄學書籍和文章，扒下了身上鑲金飾銀的華麗衣裳，重新拿起了諸子百家經典和強弓長劍。在南陽、襄城、南郡甚至潁川、陳郡，研讀諸子百家經典和苦練射箭、騎術、劍術，重新成為貴族子弟所追求的風尚。不管他們情願還是不情願，玄談、嗑藥、炫富等等這些陋習都漸漸被拋棄，質樸、剛健、誠信、勇烈、勤奮等等這些重新成為人們所讚美、所追求的美德。
從東漢中後期開始一直到西晉滅亡，華夏民族的意識形態花了兩百多年繞了一個大圈子，最終還是回到了原點。
而在原來的歷史上，這個圈子繞得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大得多，也艱難得多，整個華夏民族跌跌撞撞的走過了魏晉南北朝近三百六十多年的腥風血雨，直到北周軍攻入鄴城，才算回到了原點，付出的代價真的難以想象。
李睿對這一切一無所知，他這個大司農要忙的事情真的太多了，秋收結束后立即組織老百姓搶種冬小麥。這年頭小麥不大受待見，所以會種或者願意種的人並不是很多，他得安排人手，手把手的教大家怎麼做，同時又從襄城那邊調來大量石膏，製成土化肥免費給農民使用……想得到好收成，肥料必須下足。同時他還要組織人手，將南陽、襄城、襄樊無主的土地分給無地的農民，畢竟土地是農民的命根子，沒有土地農民是活不下去的。剛好，隨著大量人口南逃，許多土地被荒廢了，正好拿來分給他們。
這些事情自然不可能順順利利的，尤其是分地，不知道要觸犯多少人的利益。那些豪強第一個不服氣，按照以前的劇本，這些無主的土地應該由他們先挑，將最肥沃、灌溉條件最好的挑走了，剩下的才輪到農民，可現在他們根本就沒份，不僅沒份，不少佃農還離他們而去跑到官府去登記戶籍，然後歡歡喜喜的分地！
這不是要那些豪強的命嗎？
更過份的是，李睿還下令嚴查非法侵佔民田、屯田，要求那些拿了不該拿的東西的豪強趕緊還回來，別逼他動刀子。那些豪強簡直就氣炸了，不非法侵佔、巧取豪奪，他們還叫豪強？直接叫觀世音菩薩得了！這位大司農擺明是要把他們往死里整啊！
然而他們卻無能為力，這世道誰拳頭大誰有理，朝廷手中有好幾萬精銳之師，更有能夠把一兩丈厚的城牆直接砸塌的配重投石機，他們辛辛苦苦築起來的塢堡根本就不堪一擊，想割據自立？想死的話只管割據！在李睿核善的目光下，他們只能不情不願的將非法侵佔的民田、屯田一一吐了出來。
李睿將這些土地分發給農民。
當然，並不是隨隨便便分發的。他將無地農民組織起來，十戶為一甲，十甲為一保，設保長和甲長，以四口之家為標準，每戶分田一百六十畝（晉畝，相當於九十市畝），然後免費向每個保提供種子、農具、耕牛、挽馬、騾子等等。農具和種子直接分發到每一戶農民手中，而畜力和農用車輛由保長、甲長管理，牲畜無緣無故瘦了或者傷殘了，保長和甲長就得挨罰了，而哪個農戶故意毀壞農具虐待牲畜的，也要挨罰，如果保長、甲長知情不報，就一起挨罰！
每戶必須有一個壯丁登記在冊，在農閑時接受朝廷徵用。這個壯丁不僅要接受朝廷的徵調，還要肩負起保護家園的重任。每個保都有軍械庫，他們在農閑又不需要服徭役的時候要接受軍事訓練，當戰火燒到他們家園的時候，他們就要拿起武器保護村莊了。不管殺過來的是山賊、馬匪、潰兵還是豪強武裝，又或者是胡人，他們在縣裡沒有命令他們撤退的時候都得奮力保衛村莊，臨陣脫逃就是個死！不僅如此，壯丁臨陣脫逃，甲長連坐；甲長臨陣脫逃；保長連坐；保長扔下全村百姓逃跑，牽連三代！
牽連三代的意思就是子孫三代都不能讀書、經商、從軍、學習手工技藝，只能種田，而且要交比普通老百姓重三倍的稅，這跟夷族沒什麼兩樣了。
這是保甲制度，但又不是純粹的保甲制度，它還帶有較強的集體農莊色彩。畢竟搞兩年三熟制的話勞動強度成倍提高，像以前那樣搞小農戶經濟肯定是不行的，得大家齊心協力，播種的時候一起播種，收割的時候一起收割，單打獨鬥根本就搞不定的。保甲制度帶有集體農莊的影子，多少都顯得有些怪異，但也正因為如此，才使得這一制度爆發出強大的生命力，迅速為人們所接受。和平年代老百姓肯定不願意接受這種制度的，但現在兵荒馬亂，這套制度帶給他們的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不接受的是傻子！
地方豪強又憤怒了。他們發現李睿這一套又是沖他們來的，因為保甲制度里還有很重要的一條：土地歸國家所有，農民只有耕種權，沒有土地所有權，也就是說，農民是不能買賣土地的！卧槽，那幫泥腿子都不能買賣土地，而且手裡還有刀了，我上哪搞土地兼并去？簡直豈有此理！
最讓他們憤怒的是，甲長和保長還是保內老百姓自己推選的，三年一選，幹得好的有獎，干不好的直接滾蛋，這意味著豪強沒法插手。不僅沒法插手，保長還負有保護保內老百姓的義務，保內老百姓受了欺壓、凌辱，保長必須給予保護，包括幫忙報官和打官司，做不到的話，一旦事情被捅出去，那保長肯定要吃官司了。這意味著地方豪強想欺壓個小老百姓的話，要面對的肯定不是幾個勢單力薄的泥腿子，而是好幾百號人！他們要是再整出強搶民女或者無緣無故打死人這類事情，保長就要帶著全保的老少爺們來找他們拚命，不拚命的話朝廷就會要保長的命！
簡直就豈有此理！這個姓李的真的太壞了，每一條政策都是在斷他們的根！他們真的好想大聲問李睿：「我們上輩子沒把你兒子扔井裡吧？至於這樣整我們么！？」.